第61章
马车到了书院,顾箬笠还迷迷糊糊的, 方才她在车上睡了一会儿, 金坠子缠着头发,把发髻都乱了。顾箬笠也不叫雁声, 只把梳子递给林菘就半趴在桌几上迷瞪,像浑身都没有二两骨头。
林菘偶尔也不能懂, 她是个脆弱的女孩子,有着用力一折就能脆断的脊梁, 和时不时就要轻柔落泪的双眸, 这样一团可怜的小东西, 怎么会迸发出令君王都畏惧的倔强。
女孩子真可怕,怪不得世人都说母老虎。
雁声笑道:“郡主, 我来给您梳吧。”
林菘瞥她一眼,已经接过梳子:“你们都回去吧, 送到山门口就行了。”
雁声虽然恋恋不舍, 恍如孩子要出院门的老母亲, 絮絮叨叨:“郡主在书院可千万要听山长和李老的话, 别总是胡闹,也别总在学堂打瞌睡, 免得又被先生罚抄大字。”
顾箬笠:“……”
二人到学堂的时候已经晚了,人已经全到齐了。顾箬笠发现后面的秦襄没来,再一转眼,孟云秀也没到。
她也没当一回事,到用午膳的时候, 盛宝珠端着饭找过来,说是孟云秀让她去他家里一趟。
顾箬笠“咦”了一下:“你和孟云秀难道很熟?”
宝珠道:“熟什么?我好好的做什么要去他家里?”
顾箬笠:“话说回来,消息是怎么递进来的?”
宝珠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来找你。孟二公子特意找饭堂的嬷嬷传信给我,说是他母亲不让他出门,叫我去一回,叫他来学堂读书。”
宝珠在书院,向来名列前茅,虽然盛家不如以往了,但宝珠丫头可是夫人们眼中的红人,都巴不得把这个小才女给娶回家去,做自己家的儿媳妇,没准儿生出来的孙子便是文昌星转世。——孟云秀大概不知道又闯了什么祸,若是宝珠去一回,随便说两句,没准真能把人给带出来。
宝珠把纸条给顾箬笠:“你看,还说,叫我千万要去,性命攸关的大事,只要我秉持同窗之情,替他解围,那等他回了书院,一切都好说。这不公然贿赂我吗?说的我都有点动心了。”
顾箬笠瞅了一眼:“他要你去解围,做什么不让孟璟去?”
孟璟可是书院的先生,总不比宝珠的面子大的多?
宝珠轻咳一声,并不多说他人闲话,点到即止:“听说,孟璟幼时就在国子监念书,与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
顾箬笠顿悟。
有些真情并不会因时间而冲淡,也不因距离而变远,但也有一些,逐渐就淡化了。
孟云秀在书院,也从不觉得自己有个做先生的哥哥。
顾箬笠把纸条看了一遍,正觉得无聊:“那一会儿我们就一同出去看看。”
下午听完李老亲授的课,便只有一堂丹青,顾箬笠公然请了个假,说是秦襄病了,想要去探病。
李老果然批了假,还让他们不许胡闹。
顾箬笠拿了李老特批的红签,堂而皇之的逃了课。
一行人刚到门口,就有个小厮鬼鬼祟祟的迎出来,小声说明原委。
原来是昨夜,孟云秀一时兴起,非要拉着秦襄去云青楼……
宝珠:“云青楼是什么地方?”
段青玉:“就是青楼,里头有个弹琴不错的花魁,叫露沉沉。”
小厮:“……”
后来秦襄自然拗不过去孟云秀,不得已去了。哪知道,那个露沉沉花魁不爱银钱爱少年,见秦襄虽然衣着不算华丽,但腼腆可爱,缠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孟云秀见了,不知怎么的,浑身都不得劲,故意当着秦襄母亲的面,说了出来。
顾箬笠:“你们二公子,是有毛病吗?”
小厮:……这什么大实话?
昨天晚上,秦襄就被秦母打了一顿。
宝珠面露鄙夷:“你们公子是真的有病。”
小厮挠头:“也不是,公子就是孩子脾气,一时气不过。要是公子在,肯定是要拦着的!”
“那他怎么不拦?”
小厮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公子不是去青楼嘛?多喝了两杯,醉倒了。”
秦母气的犯了病,斥责秦襄不知廉耻,辱没家门,拿浸了盐水的柳条打了好一顿。秦襄怕母亲气出毛病,只能忍着,都不敢喊疼。
这就算了,等过了半个时辰,不知道孟夫人又从哪里听说,秦襄和孟云秀一同去了青楼,孟云秀还找了一个小倌儿说了半天话。
这可戳着孟夫人的肺管子了,不由分说便去找秦母。
秦母羞愧难当,孟夫人走后,就呕出一口血。秦襄急的无法,只好找人递话,求孟云秀去找大夫。
孟云秀酒后酣睡,叫都叫不起来,直到凌晨才被人喊醒。他一听也急了,急忙去请大夫,又亲自去看秦母,结果发现秦襄浑身都是伤。
这就罢了,这位冲动的二公子听说自己母亲来找过秦母,还以为秦襄是孟夫人打的,冲进孟夫人院子,大闹了一通。
顾箬笠:“……他怎么有脸的?这么多事还不是他自己闹出来的?”
孟夫人昨晚半夜没睡,本来就想着,如何不失体面,劝秦襄和秦母离开京城。毕竟在她眼中,自己的儿子都是极好的,肯定是被人带坏了。
这秦襄书虽然读的不错,可毕竟人穷,说不出是什么秉性。
这人一穷,还能有什么风骨?可不是什么坏事都干吗?
搞不好,就是他故意拉扯孟云秀去青楼学坏了的!
孟云秀这么一闹,孟夫人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原先还顾忌着秦襄一家读书人的体面,现在也顾不得了,当场让人把秦襄给捆了,说要撵出京城。
如此一来,孟云秀怎么还能去书院?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孟云秀这孩子,到底在闹腾些什么。
不过来都来了,连二门都进了,也不好扭头就走。
毕竟都是同窗,到底要关心一二的。
当然不是为了看热闹。
方才进了内院,就听孟云秀带着少年朝气的声音,咬着牙齿发出的声音:
“秦襄的卖身契,早就还给他们母子了,母亲无权这样对他!”
孟夫人气的说不出话来,手指点着孟云秀:“你,你反了天了你!就为了他,你这样跟母亲说话?我若再不赶他走,你迟早要被他给带坏了。是,我是不能处置他,可我是你的母亲,我总能好声好气的请他离开吧?”
孟云秀:“他不许走!他要是走,我就和他一起走,这个家,我也不待了!”
孟夫人怒气冲冲的一拍桌子:“好啊你,翅膀硬了?来人,给我继续打!你不是说,是我滥用私刑打了他吗?我今日就让你亲眼看着!要么,你现在就让他走,自此离开京城,要么,我就把他打死,一了百了!”
下人犹豫不决,就听孟夫人高喊一声,只好犹犹豫豫的动手。
孟云秀疯了一样扑过去,抱着秦襄:
“阿娘要是这样对他,不如把我一起打死。他是我的人,谁也不许动。你打死我!”
顾箬笠和宝珠对视一眼:这都什么事儿啊?
这时,侍女也上前回话,说是二公子的同窗到了。
孟夫人闭了闭眼,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问:“前院是谁看着?还有没有规矩了,怎么就这样把人带了进来?疯了不成!”
“去,把人请到小花厅。”
片刻,孟夫人和眼眶通红的孟云秀也过来了。
孟夫人客套了几句,得知是李老关怀学子,让他们几个结伴来看看,脸色好了许多。
“云秀有些风寒,这才迟去一日。”
孟云秀:“我没病!”
孟夫人假笑:“你有病。”
孟云秀:“我没病,我好的很!”
孟夫人:“你有病,要休养,听娘的。”
孟云秀深吸口气:“娘,我今年也不小了,该以学业为重,而且我吃过药觉得好多了,就和他们一起回去了。”
说完,大步出去,片刻,拽着踉踉跄跄的秦襄过来了。
“走吧!”
孟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家丑也不可外扬。
孟云秀推了秦襄一把,让他先走,自己落在后面,小声对孟夫人道:“母亲不必气,秦襄从没带坏我,昨日是我非要他去的。秦伯母的病,还请您费心,此次大考,儿一定会用心。若是,若是这次大考结果您也满意,还请您以后不要再把秦襄当成家里的奴才看待,也允许儿子给他们母子在外面置办一所小宅院。”
孟夫人冷着脸不吭声。
孟云秀也缓过气来了,知道不能和母亲硬犟,巴巴的拽着孟夫人的手臂:“母亲,儿子求您了。若是秦伯母病不好,秦襄定不会再理会我了。”
孟夫人:“快滚!”
孟云秀一听,就知道母亲已经缓和了,连忙跟上,一溜烟跑了。
孟夫人是真拿这个小儿子没办法,但她本来也不是什么狠心肠的人,做不到把人命当草芥,再加上秦母和她相识近十年,也不忍心,让人好生去抓药医治。
秦襄摇摇晃晃的,眼神空空的,过门槛的时候差点一头栽了下去。
孟云秀跑过来,把人抄到背上,大步出了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