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秦氏崩溃了。
“元儿为什么会恨我?我做这些,不也是为了她好?要不是我替她筹谋, 她一个商户女, 能有什么好前程?能比得过官家千金尊贵?”
顾箬笠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秦氏就跟着了魔一样,一门心思都是“往上爬”, 她只知道,自己最后能成功, 站在山巅上,做人上人, 哪知道过程是如何艰辛?
秦氏眼珠骨碌, 深深凹陷下去的脸颊跟鬼一样:“对了, 对了,都是你害的我, 要不是你害我,我和元儿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是你害的我们……”
顾箬笠:“你既然积极经营, 想着成功后的荣耀, 自然也要输得起。你再装疯卖傻, 你那宝贝女儿, 可不知道会吃什么苦头了。”
秦氏立时委顿下去,眼里再没有那股子亮光。
是啊, 要往上爬的人,也能输得起。
可她怎么会输呢?她明明是看见过结果的人,怎么能输?
顾箬笠问:“你还记得暮雪吗?”
秦氏迷茫了片刻:“谁是暮雪?”
“大概□□个月前,你买通了两个在京郊流窜的匪徒,花重金让他们帮你杀人。暮雪是被你杀了, 家里被翻的底朝天。”
“你为什么杀暮雪,从暮雪家里,又拿走了什么东西?”
秦氏这些日子,接连受到打击,反应已经迟钝了不少。她是真没想起来,晓风提示了好几回,她才终于想起来。
“你说的,是你母亲身边那个宫女?”
秦氏反问:“你找她做什么?”
顾箬笠凉凉一笑:“我母亲遇害之后,我虽年幼,却不肯听别人的劝,坚持给母亲守灵。那晚,我看见她和父亲拉拉扯扯,不知说了什么,随后就散了。”
秦氏张开嘴,既惊又怕。
她用顾箬笠来威胁顾斯年,留住他的命,可她和顾斯年都没有想到,这个孩子,早就对顾斯年存了疑心。
秦氏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这孩子荒谬,还是世事荒谬。
“可是你明明,你明明对你父亲敬重有加。你娶我进门,不也是看我和你父亲情投意合?”
顾箬笠翻了个白眼:“那不是你们骗的我?什么救命之恩,那伙匪徒分明是冲着你去的,买凶之人不巧,正是你的好情郎。”
秦氏倒吸一口冷气。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顾箬笠淡淡道:“我当时小,虽然看见父亲和母亲的贴身宫女鬼鬼祟祟,但又怎么会多想?至于后来我撮合你和父亲,也的确是一片孝心,我若不开口,陛下绝不会同意父亲再娶。我虽然思念母亲,可也不忍心父亲孤独终老。”
“然则……我没想过,他本来就不是个东西。”
秦氏笑道:“他本来就不是个东西!”
顾箬笠:“……”
“所以,你为什么要杀暮雪?”
这就是秦氏最后的手段。
她和顾斯年周旋,暗中搜罗他那些证据,得知他派人追杀暮雪,赶在他之前,把暮雪杀了。
“这是暮雪临死前交代的,有她的手印。你自己看吧。”
据暮雪交代,她和顾斯年的勾连很深。
早在长公主和顾斯年相遇之前,他二人就相识了。以至于到后来,长公主与顾斯年的相遇,也是顾斯年一手策划,内应自然便是暮雪。
顾箬笠看到这里,就觉得恶心。
秦氏倒有点畅快了,只是眼下她和女儿的小命都在顾箬笠一念之间,也不敢嘚瑟,反而开始絮叨,她和顾斯年是如何相遇,顾斯年又是如何骗了她,后来又□□,说的自己凄惨无比。
顾箬笠收起供词,让人给秦氏请了大夫,又叫晓风去段家外宅,把李新元带回来。
秦氏这才松了口气,恭维道:“你还是像你母亲,话本里常说的是明月入怀一般的神仙人物,就是长公主那样的人了。”
暮雪的供词中,除了交代她和顾斯年之事,还提到长公主遇刺之前,是顾斯年让她将公主劝在山上,多留几日。后来长公主遇刺,暮雪不知为何,趁着所有人都在给长公主守灵,逃出了公主府。
晓风见她神色可怕,小声劝慰,又问:“郡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顾箬笠淡淡道:“继续查。”
顾斯年的确和母亲的死有关,可只是那点理由,本不必对母亲下杀手。这其中还缺了关键的一环。
马车刚出大街,就被匆匆赶来的内侍拦住了。
内侍跑的一头是汗,点头哈腰的赔笑,说是陛下急召,郡主也别更衣了,径直随着进宫。
顾箬笠也不多问,只是面色难掩不悦,等到了御花园,阳丰帝正在挂鱼饵,沾着米粒的手指捏了她脸颊一下:
“好好的,谁又惹你了?”
顾箬笠嫌弃的拽过阳丰帝的袖子,给自己擦脸,一旁伺候的拿了帕子过来,又收了起来。
顾箬笠也不答话,在河边石头上坐着,故意拿小石子扔进水里。
阳丰帝无奈道:“若若,你把朕的鱼赶跑了。”
顾箬笠抓了一把石子儿,一骨碌全扔进去:“都是您的!这天底下的鱼虽然都是您的,可并没有一条听您的话,愿意自己跑到鱼钩上的。”
阳丰帝哈哈大笑,忽然问:“听说,你让人去段家外宅,把段大郎打了,还把你府上那个李姑娘给抢了回来?”
“明儿个我就让他们和离去!”顾箬笠赌气道。
“自然可以。”阳丰帝又笑,“明儿个朕就拟旨,从今往后,不管是丈夫打了妻子,还是妻子打了丈夫,都叫官媒让他们即刻和离。”
顾箬笠噗呲笑了:“陛下胡说八道,金口玉言也不作数了?”
阳丰帝问:“怎么?你从前懒得管她们的闲事,今日怎么突发善心?”
“我不是懒得管,若真是我家里的姐姐妹妹,她即便自己不愿意和离,我也必不让她呆在那个火坑里。我不理会李姑娘,不过是以直报怨。她对不起我,我并没有以德报怨的仁爱心肠。”
“那怎么今日又管了?”阳丰帝和哄孩子一样,顺着她的话问。
“秦氏告诉我,有一桩事要叫我知道,和我做交换。我本没有什么话和她说,可她说,这件事和我母亲有关。”
顾箬笠自然知道,阳丰帝是早就得了消息,故意试探,便半真半假,将秦氏和顾斯年早就相识,之前的救命之恩也并不存在之事,告诉给了阳丰帝。
顾箬笠说完,没什么快活气,看起来蔫蔫儿的。
“她说的居然都是真的。”
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以为父亲会一直惦记着母亲,即便再婚也不会忘记她,没想到,他早早的就又喜欢了秦氏。陛下,到如今,能记得我母亲的,就只有我了。人在这世上活一遭,竟然什么也留不下。”
“胡说!”阳丰帝忽然呵斥,“我从没有一刻忘记过她!”
顾箬笠定定的望着阳丰帝,忽然伸手贴在他脸庞上:“那舅舅想起阿娘,还会哭吗?”
“以前我想起她一次,就哭一次。后来渐渐就习惯了,没有阿娘就是没有阿娘,没什么好哭的。总有一天,我想起她的时候,会连她的样子也记不清的。”
“她存在过,然后很快消失了。”
阳丰帝心如刀割,本来已经模糊的敬宁的模样,这一刻又清晰起来,和眼前这个小姑娘几乎重合。
“不会的。我没忘记过她。”阳丰帝不敢继续再说下去,又问,“你父亲和秦氏的事,确定吗?”
顾箬笠点头:“就是那么回事。背地里好上也就罢了,后头又骗了我。陛下,他们拿我当傻子呢。”
阳丰帝冷笑:“那就看看,到底谁才是傻子。”
顾箬笠刚走,阳丰帝就下了急诏,将顾斯年停职,召回京都。原本的差事也移交给了别人。
这也在顾箬笠预料当中。
顾斯年走的时候,她没拦着,现如今,秦氏知道的那些,都挖出来了,也就没什么用了。顾斯年人是在京城,还是在外边,都不重要了。
阳丰帝对顾箬笠也是半信半疑,让人秘密去“问询”秦氏。
秦氏心知顾箬笠在查敬宁长公主的死,却不敢告诉阳丰帝,只好一口咬死,顾箬笠只是知道了当年“救命之恩”的真相。
青衣卫走后,秦氏被折磨的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气在,艰难的爬回床上去。李新元反倒拍着断腿,快活大笑:
“你看,你看,我们母女两个算不算天残地缺?倒是正好了!活也活得不痛快,死也不敢死,梦倒是敢做!你儿子呢?阿娘,你生出来的儿子呢?”
秦氏有气无力:“我想要儿子傍身,也是为你好。我能站稳脚跟,段家那个庶子怎么敢作践你?”
李新元恶毒的望着她:“你说这些,自己信吗?从头到尾你都是为了自己!为了不被李家休掉,你胡乱找了个男人,生了我。又为了在顾家站稳脚跟,再生一个儿子。为了儿子,你又不要我,是不是?”
秦氏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秦氏苦不堪言,却连悔恨的念头都不敢冒出来。
她信了顾箬笠说的,李新元是真恨她。
要是当初乖乖留在李家,现如今李家也是皇商了,家财万贯,她这日子也不会差。可元儿和她那个爹长的太像了,留下来迟早露陷。
早知道,不该踏错那一步,和旁人生了元儿。可要是没有元儿,她早被李家休了……
秦氏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稀里糊涂,不知什么念头,好像从一开始,就不该做那个梦。
翌日一早,顾箬笠便听说,秦氏半夜的时候,已经气绝了。
雁声道:“问过大夫了,她身子虚,底子很差,又心思繁杂,不能好好休养。大夫昨日开了药,她服过药好了许多,但李新元回去后,二人大吵一架。”
病人过于激动,就好像提前耗尽了精气神,又没有什么强烈的生志,半夜就没气了。
顾箬笠收了书,让人给秦氏收敛了,尽早入土为安,便将这些事暂且搁下,先行回书院。
方才掀开车帘,就看见林菘正倚在窗子边,对她招手:“小表姐,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