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之局
韩奇香睡的很不安稳。
梦中身处大海,白鸥轻翔,碧浪慢拍。她心境放松,但忽然,一个大浪袭来,海水陡然变成猩红之色,铺天席地向她卷来。
她躲避不及,口鼻中灌进去不少猩甜之物。
水一进口,顿有粘稠之感。她吐出来,豁然发现那竟然是淋漓的鲜血。
而有人,正从一片激起的红色之雾中缓缓走近。
黑衣覆体,黑巾蒙面,唯有一双眼睛死鱼似的白。但忽然,他眼中突兀的冒出血来,一双血眼也只盯着她看,叫声凄厉:“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韩奇香大叫一声,猛然惊醒坐了起来,后背冷汗早已湿透了里衣。
却有人在耳边惊喜的在道:“小姐你醒了?小姐你醒了?”
韩奇香懵然转头,眼前一张清秀的脸,双丫髻,绿罗裙,正是她的侍女小镯子。
小镯子一脸欢喜之色,拿过丝质软枕立好,小心的扶着她靠在床头栏杆上,拿起桌上一碗安神的汤药,就要喂她进食。
一面手中做着这些,一面口中还在喋喋不休:“小姐,你可算醒了。你这都昏睡两天了,合府上下都急的跟什么似的,不但老夫人日日守在你这,连城主都是一日要来好几趟。这不,老夫人和城主才刚走。若是知道你这会醒了,不定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手却不停歇,已是舀了一勺汤药送到了她唇边。
韩奇香仍是有些懵然。慢慢的环顾了一周,一色檀色家具,屋角有一只小白兔躲在竹制的笼中安静的啃着青草。
而窗前,正有一串串起的贝壳。
这是她的房间。
唇边的汤药尚在冒着热气,她无意识的张开口吞了进去。但药一落胃,想起的却是梦中入口的腥甜。
胃中立即翻滚,她弯腰干呕,连连挥手,尖叫出声:“拿走,拿走。我不喝。”
小镯子茫然不知所措,而韩奇香已经是重又滑进了被子中,更是将被子都盖过了头顶。
小镯子望过去,只见被中蜷缩的那一团,还在不停的瑟瑟发抖。
韩奇香病了。而且病的不轻,汤水不进,神智昏迷。
某晚院中一只母猫发情,叫声凄厉幽怨。被她听到,先是大叫惊醒,再是掩面痛哭,合府皆惊。
秦桑前来告知秦宝镜此事的时候,她正解衣欲睡。
听到秦桑的描述,她一惊,披衣就要出门。
但临到韩奇香院中,她又硬生生的顿住了脚步,而后不发一语,转身就往回走。
秦桑心中微觉奇怪,但又不敢上前多问,只好跟在她身后,一路沉默不语。
行至后院,秦宝镜止住了脚步,斜身靠在廊下柱子上,微微仰首望着远处,慢慢的道:“你心中定是在想,为何我过门而不入吧?”
秦桑不敢撒谎,垂首低声答道:“是。”
夜幕低垂,无星,无月。唯有廊下灯烛微弱之光。
秦宝镜收回目光,俯首微道:“此次之事,她一时难以接受,原在情理之中。但她终归是要长大的,若是太宠着她,事事安慰,势必会让她跟先前一般。”
顿了顿,又道:“明日早起,你去劝慰下老夫人,就说香儿大了,有些事情该让她领悟了。这一关,务必要让她自己走过来。”
秦桑心中掠过一丝不忍,但还是低头领命:“是。属下明日一早就去老夫人那。”
秦宝镜望着远处黑暗出了会神,又问道:“上次我离城之时,吩咐你暗中继续查探那奸细之事,如何,现今可有什么眉目了?”
秦桑汗颜,单膝下跪:“属下无能,未能查探出城中究竟何人为奸细,请城主责罚。”
秦宝镜轻挥衣袖,示意她起身:“罢了,此事原本急不得。想那人既然隐藏至深,定然潜伏日久,一时之间哪里能轻易探寻的出来?慢慢的来就是了,是人是鬼,他终会有露出马脚的那天。”
秦桑起身,垂手站立一旁,又回道:“禀城主,不过几日前属下曾截获一只信鸽,但鸽身上未有任何信息,不知其主人究竟为何人。”
“信鸽现今何在?”
秦桑忙回道:“尚在属下手中。”
秦宝镜眉间微蹙,沉吟道:“将它放了,着人跟踪。”
秦桑恍然大悟:“是,属下这就吩咐人去将它放了。”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知夏深。韩奇香这一病,病的时间很长。虽是慢慢的好了起来,但终究不若先前那般活泼,终日蜷缩在屋中不说,更是不敢伸手去碰任何兵器。
秦宝镜暂却无暇顾及她,只因这无双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江湖中人众所周知,无双城有四卫队,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而甚少有人知,其实无双城内还有另一只神秘之极的卫队,天权。
天权人数不过百人,着皂衣,佩弯刀,但皆能以一当百。当年秦宝镜之父临终前,特地嘱咐,此卫队为他日无双城保命之根本,切记不可对外人提起。
故无双城内,除却少数极亲密之人,无人知道这支卫队的存在。
且此卫队平日化整为零,散入闹市,不得令牌召唤,不会集合成队。
但近日,无双城内相继有人中毒。且中毒者,正是天权卫士。
秦宝镜一双秀眉日日紧拧,不敢声张,只是下令全城戒严,更是日日与秦桑奔波在外,暗中查找蜘丝马迹。
一面却又着人暗中寻找漠北神医李逸,请他速来无双城一趟。
只是李逸一向行踪不定,极难寻找。只恐远水救不了近渴。
秦宝镜的眉头皱的日渐更深,本就以冷面示人的她,连日来面上更是无一丝笑容。
但堪堪不过两日,她正在厅中听着秦桑回报连日来调查的结果,却有人来报,门外有一人,自称李逸,请求面见城主。
秦宝镜大喜,急忙命人请了进来。
李逸风尘仆仆,速来洁净的他,这次一身青衣袍子下摆却是有几处斑驳泥点在上。
近日适逢黄梅天,天气温润,连续下了几日的雨,道路上定然是泥泞不堪。
秦宝镜迎了上前去,面色郑重的行了个礼:“劳李神医雨中奔波至此,宝镜深感惶恐。此等大恩,无双城上下没齿难忘。李神医往后但凡有何吩咐,我全城上下,莫敢不从。”
李逸急忙还礼:“秦城主如此说,岂非让李逸惶恐至极?救死扶伤,本为杏林中人之本分。秦城主切莫再如此。”
秦宝镜连日来的担忧终于有了些许消散。微微一笑,便令人奉茶。
二人落座,先是寒暄片刻,再是渐次的谈到了此次中毒事件。
李逸听了秦宝镜对中毒之人症状的描叙,心中虽是渐渐的有了一个轮廓,但他为人素来谨慎,故当下还是道:“他们具体所中何毒,李某未亲自诊断前,不敢妄下断言。”
秦宝镜亦深以为然,一面随手捧起了手边的茶杯,一面眼光快速的掠过他,心中忽然起疑,便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李神医从何而来?”
李逸不疑其他,回道:“承州。”
两日前,他确实刚刚去往承州给顾长风送完治疗他腿疾的膏药。忽然得顾长风十万火急告知他无双城有人投毒,让他火速前来。
但依李逸冷淡的性子,他人生死,未必与他有关。顾长风深知,故特地的先说了韩奇香大病一场之事,再是提了无双城数人中毒之事,故此他这才不顾道路泥泞,日夜兼程的赶了过来。
秦宝镜闻言,面上神情淡淡,未有过多表示,只是道:“李神医辛苦了。我这便着人领李神医先去休息片刻吧。拟定解毒药方一事,不急在这一时。”
一面就用眼神示意秦桑。
秦桑会意,早已挥手叫来了庭前的一名侍卫。
李逸却是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秦城主,听闻韩姑娘前些日子受了些惊吓,一直抱病不起,不知现下她的病情如何了?”
言下之意,无非是想先去探望韩奇香一番。
秦宝镜心中雪亮,当下便吩咐那侍卫先领着李逸去韩奇香那里。
待得他离开之后,秦宝镜却是忽然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的一惯,同时高声的喝道:“秦桑。”
秦桑心中一惊,慌忙走上前来,垂首静听她的吩咐。
“彻查城内所有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无双城什么时候成了牛鬼蛇神都能自由往来的地方了?”
秦桑看着秦宝镜冷冷的神情,大气不敢出,忙垂首答应着,并躬身退了出去。
她闹不明白为什么秦宝镜会忽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记忆中虽然她一直也是杀伐果断,以冷静示人,但从未有这般失态过的时候。
秦宝镜心中却是越想越冷。承州距离洛安一千五百余里,而李逸却是在两日之内就赶到。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无双城有人投毒这事她自己刚刚得知的时候,立即就有其他人等通知了远在承州的顾长风。
那无双城内势必就有他的眼线安插在其中。
但自己竟然半分都没有察觉到异样。顾长风谋划之深,她越细想,越觉心中发冷。
她开始在想,与他成亲,是否是开门揖盗,引火烧身?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