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公主府的偏殿,较之于正殿小了一半,贺瑛一般与姐妹谈心或接见亲近的人会到偏殿去,回避所有下人。
贺珹推开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偏殿被一览无余,没有见到任何一片贺重的衣角。
“呵。”贺珹冷笑一声,又将门阖上。
门后的四人提起的那口气终于长长的呼出来。方才听到贺珹脚步已至,两个男人反应迅速,一人拽着一个女人闪身藏在门后。
唐虞的背紧紧贴着顾觐的胸膛,感受着强劲有力的心跳和是不是喷洒在耳畔的温热呼吸,她竟觉得十分可靠,也不那么害怕了。
贺瑛知晓贺珹一无所获,登时放下心来,又恢复那心安理得的无波无澜。浓密的眼睫微抬,视线从茶杯望及贺珹的脸侧,轻叹了口气。
“大哥,何必呢?”
贺珹微眯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贺瑛,抬步朝上座走去。曹溪在一旁不明所以,却也稍稍感觉到了眼前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贺珹迈着长腿,几步走到贺瑛身旁,俯身停在她耳边,看着贺瑛鬓间的碎发,悠然道:“茶凉了,就换一杯,总喝冷茶身体不好。大哥下次再来看你。”
语毕,贺珹脚步生风一般离开了公主府。
那日后,贺珹许久没再来过。
贺重目前还不打算露面,因此二皇子府是无法回去的。怪就怪他平日不在圣洲多置办些房屋家产,便不至于落得风餐露宿无处可归的下场。不过外头风声很紧,各处都是贺珹的眼线,眼下待在公主府还算是安全一些的。
贺瑛的精明完全不输贺珹,每每安插在公主府的眼线,都能被贺瑛悄无声息的揪出来,久而久之,贺珹也就放弃在这布置眼线了。
四人便在公主府后院住下了。贺瑛给四人安排了等大的厢房,两间在东,两间在西,本意是想将两位姑娘安置在东,两个男子安置在西。
但顾觐对这个分布十分嗤之以鼻,自顾自的与唐虞黏在一起,于是乎东面住着温芝、唐虞和顾觐三人,贺重一个人住在西厢房。
结果住了没几日,贺重以一个人在西院住着害怕,非将温芝拐到了自己隔壁。温芝想着,与其留在东院看小姐姑爷卿卿我我,倒不如住到东院去。
反正贺重堂堂南川二皇子,也不会对她一个丫鬟有什么非分之想。
在公主府暂住的时候,唐虞便与温芝一起乔装成丫鬟,没有人见过她们,都只当是公主府新来的丫鬟,不足以警惕。于是唐虞和温芝便可以大摇大摆的在公主府出入。
这日,唐虞带着温芝上街采买些用品。在公主府住久了,本就没什么贡献,总不好什么都用公主府的。
回来时,温芝抱着贺重指定要的吃食回了西院。唐虞一个人走回东院,远远便望见了东院的花圃。顾觐最近越发不懂节制了,夜里总是缠着要,不依便生气。
昨夜唐虞有些乏,便不乐意配合他,顾觐又是自己生了一夜的闷气,今早醒来到现在,一句话都不曾与唐虞说过。
唐虞想着在花圃中摘些好看的花送给顾觐,好哄哄这头倔强的小狮子。
花圃很大,唐虞被花香吸引,朝深处走了几步,便听到花圃内不远处传来小声的交谈。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听不清谈话内容,唐虞便自顾自的挑花。谁料摘好了花,准备出去时,她忽然认出了远处的其中一人。
清瘦修长的身影,高高束起的墨发,那不就是别扭了一天的顾觐么?
他身旁站着一个矮了整整一头的女子,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那南川公主贺瑛。
他们自顾自的交谈着,并未注意到唐虞站在这边。顾觐看着地面,脚尖轻轻蹭着地缝窜出来的青草,贺瑛面对着他,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红唇一直张张合合,顾觐时不时点一下头,神情难辨,但一定是不反感的。
唐虞手里握着一束花,忽然忘了离开,脚步停滞,一直怔怔的望着那两人。
随即,她不自觉的踏出脚,一步一步的靠近他们。
距离愈来愈近,唐虞看清了贺瑛看着顾觐的眼神,虽然与平日的相差无几,还是一样的冷淡,但目光有些不一样,好像夹杂着些希冀与……爱慕。
这眼神,似曾相识,却忘了在哪里见过。
是了,从前两人关系还未变化,顾觐看自己的眼神,便与贺瑛眼下一般。
唐虞下意识的隐藏了自己的脚步声与呼吸声,但还是被敏感的顾觐发觉,抬眼望她,眼里顿时冒出欣喜,但又被理智克制,将欣喜压了下去。
还别扭着呢。
贺瑛顺着顾觐的视线望过来,看到唐虞的时候愣了愣,继而心中起了些不明的猜测。
顾觐虽装作冷漠的样子,但满眼的爱意却藏不住。
贺瑛认真的打量了唐虞一番,这女子,想必就是顾觐喜欢的人吧。
唐虞没看顾觐,朝着贺瑛端庄一礼,“见过公主。”
贺瑛此刻也想扯出一丝笑,但刚扯动脸皮却觉得虚伪,便作罢了。她不是不想笑,只是能让她发自内心笑出来的事情少之又少,很多时候,她挺羡慕唐虞这样的姑娘,能够真心实意地笑,也能虚与委蛇的笑。
“我见顾觐在这,便唐突的过来了,不知是否打扰到你们谈话?”
贺瑛刚想实话实说,却不知为何顿住了,话头一转,回答:“不曾。”
她向来直来直往惯了,这还是第一次说客套话。
顾觐看了一眼唐虞浅笑时露出的一对梨涡,忽然觉得无比刺眼,拉过唐虞的手便抬步朝外走去。
“失陪。”
唐虞一刹,顾觐没拽动她。唐虞转身又行一礼:“那我们先告退了。”说完重新牵上顾觐的手离开东院的花圃。
回到俩人居住的院子里,唐虞才松开了顾觐的手,进屋子找出了一个简洁精致的瓷白花瓶,将摘来的花插进去,摆在圆桌上。
她本是要摘来送给顾觐的,眼下却莫名不想送了,只想插在瓶子里观赏。
顾觐见她一直跑来跑去,找花瓶,插花,愣是不分给他半个眼神。他本就还恼着,这下唐虞将他当成个透明人,更是惹得他抓耳挠腮,好不快活。
唐虞在妆奁中找出一把剪子,围着圆桌坐下,打算给花瓶修剪修剪,手却忽地被顾觐按住。
“你做什么?”
唐虞茫然的对上他的眼,“修剪花呀。”
顾觐面色一沉,支支吾吾半天,才像彻底放下包袱了一般,将心中想法一股脑的说出来。
“你难道不知道我不高兴么?一直不来哄我,如今还无视我!”
唐虞收回手,剪下一根多余的枝节,随意道:“我知道呀。”
他瞪圆了双眸,有些震惊唐虞的反应。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闻言,唐虞撑着下巴故作思考的想了想,不一会便道:“有。”
“什么?”
她继续剪,“方才公主与你说什么了?”她的语气漫不经心,但顾觐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落在了她的余光里。
顾觐一顿,没想到唐虞会问这个,心下开始猜想唐虞是不是吃醋了,介意了。便起了挑逗的心情,装作欲语还休的模样,说道:“嗯……贺瑛找我,说……觉得我挺好的,做她的驸马正合适。”
他说的是实话,贺瑛就是这个意思。
她一方面觉得自己对顾觐有些好感,一方面也是真实的考量过两人的可能性。顾觐在贺重口中,顾觐是个可靠,并且对行军打仗有天赋的一个人。
更何况,顾觐是贺重的救命恩人。光这一点,贺瑛提出要顾觐做她的驸马,南川皇帝也不会反对。
唐虞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哦……”
接着继续修修剪剪。
“你没别的话说了?”顾觐对唐虞的反应十分不满,将要暴跳如雷。
“没想到我家相公,还挺受欢迎的,这么招姑娘喜欢呢!”唐虞再次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顾觐一愣,皱着眉头看着她。
唐虞从瓶上掐掉一朵花,递给顾觐。
“顾觐,我们成亲吧。”
顾觐接花的手一顿,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还扯了扯自己的耳朵,企图听的更仔细些。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唐虞笑了,凑过去在他耳边虚着声:“我想嫁给你。”
顾觐这回是听到一清二楚了,脑子嗡嗡的,还未反应过来,手先按住了唐虞的后脑,一口啃到她唇上。
难舍难分好一阵,顾觐站起身,将唐虞打横抱起,好不怜惜的扔到了床榻上,俯身压上。
唐虞双眸迷离,感受着顾觐手心的温度,自己的手抚上顾觐的脸,恍惚间摸到一片濡湿。
她推开顾觐的脑袋,双眸恢复清明,瞧清了他的脸后却一愣,惊讶道:“你哭了?”
豆大的眼泪,脱去眼眶的束缚,顺着顾觐挺翘的鼻尖,啪嗒啪嗒砸到唐虞脸上。
唐虞想起,当年在南溪山,顾觐未经她允许就亲了她,也哭了。
顾觐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趴在唐虞身上,脸埋在她肩颈处,克制不住的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