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到达布山圣洲时,四人已走走停停七日有余。
因贺重身份所致,到了南川的国都定会有不少百姓认得他,因此必须乔装打扮混进城。但一国之都,城防戒备森严,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都会认真排查,对于遮得严严实实的贺重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阻碍。
四人以着装奇特,身份难辨为由,被圣洲城门驻守的城防军拦截了下来,若是贺重不恢复正常装束,不允许进城。
在城外的小茶庄呆坐了一下午,才迎来了一个能够带他们入城的人。
不远处的城门驻守兵,不知是见了谁的大驾,纷纷跪下行礼。其中似是领头人的那位士兵,凑近车辇听里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便差人过来将四人领了上去。
起初顾觐还有些警惕,将唐虞护在身后不肯上前,眼神凌厉的望着那架华贵的紫金车辇。直到触及贺重投来以示安心的视线时,方才勉强带着唐虞上了车。
车辇中端坐着一位身着华服,梳着简单却不失精致的发髻,仙姿佚貌、姿态雍容的贵人。仔细瞧,便能发现此女子的眉眼唇形与贺重颇为相似。
女子的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在座三人都明了她的身份。
“二哥,人多眼杂,有事回府再议。”
此女子名唤贺瑛,是与贺珹、贺重一母同胞的公主,也是南川国唯一一位公主。
贺重点头,警惕的环顾四周,将车门关严实,自然的在温芝隔壁落座。贺瑛只淡淡的瞥了一眼,浓密的眼睫又垂下了。
贺瑛虽与贺重眉眼相似,但要比贺重更加深邃一些,颇有些西域美人的味道,只不过瞧着她正襟危坐的模样,想必是个不苟言笑之人。
从城门口到公主府,贺瑛除了以示友好的点头淡笑,一路上都不曾有过其他表情,将一颦一笑就能溢出的西域风情掩藏的严严实实。
穿过布山圣洲盘条交错的大街,紫金车辇在小半个时辰后停在了公主府门前。公主府距离城门并不远,但因布山圣洲的地形所致,需得走过各种弯弯绕绕才能到达目的去处。
公主府门口早就有好似管家一般的人物等在了门口,除了贺瑛,其余人皆无起身之意。唐虞是瞧着顾觐不动,自己也不动,而温芝则是在起身的刹那被贺重给按住了。
贺瑛扶着管家的手下了车,车辇又被车夫驱动去往另一个方向。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车辇再次停下,不过这次是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前,仔细看去约莫是公主府的后门。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不能从正门进。
四人被车夫领着进了公主府,穿过几条长廊才到了公主府前殿,贺瑛早已备好了茶点候着了。
“贺瑛。”
贺瑛起身行了个礼,红唇微动,“二哥。”
众人落座,贺重面色凝重的与贺瑛交谈着,只有唐虞和温芝稍显茫然。
“这次追到了哪?”贺瑛放下茶杯,淡淡的望向贺重,仿佛对二哥被大哥追杀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不足为怪了一般。
唐虞心下一跳,敢情这亲兄弟相残的戏码不是头一次发生了。
贺重露出以往从未出现过的讽刺神情,冷笑一声,答道:“他有能耐,这次追到了东临。”他偏头望向顾觐,眸中满是沉甸甸的信任之色,“这位便是你二哥的救命恩人。”
贺瑛这才转向顾觐,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本是无波无澜的心情,在撞上对方宛如一池幽潭的双眸时,险些失了神。
贺瑛从小便对任何事物极少感兴趣,人际关系更甚,除了与二哥贺重稍微能说上几句真心话,与他人却似是亲人实则陌路。
她从未对任何事情失了分寸或失了神,活了十六年,却出现了顾觐这第一个例外。
在他身上,贺瑛看到了桀骜不驯的影子,对世事万千鄙夷的神色,哪怕对方此刻面无表情,哪怕只是相见的第一面,她亦觉得,这个男人与她十分相似。
知妹莫若兄,贺重轻咳了一声,贺瑛迅速回过神来,假装方才并未望着对方的眼睛失神,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毕恭毕敬的朝着顾觐一礼,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其余的不必许诺,她知道贺重自有报恩的方式。
贺瑛回头,又看向贺重,难得蹙眉,露出了难以抉择的表情。
“大哥……一直以来的行为实在……不妥。二哥,你当如何解决?如今我府上虽然可以暂住,但大哥时不时也会走一趟,难保哪天就会暴露你的行迹。”
话音刚落,那位先前在公主府门口等着的管家急匆匆的入了殿,俯身在贺瑛耳边说了几句。
贺瑛霎时脸色大变:“大哥来了,已经穿过前殿花园了,还请各位先到偏殿避一避。”
说曹操,曹操便到。
贺重亦是面色一闪,眼里簇起火光,拽过温芝就与顾觐唐虞二人闪进了偏殿。
偏殿的门刚巧阖上,贺珹的靴上的铃铛声已近,一步踏入了前殿,叮叮当当的响。
贺重听着声音,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的骂了句:“骚包。”
温芝心下腹诽,果然是一母同胞亲兄弟,骚包的品味如出一辙。只是这话她万万不敢在殿下面前说,难保殿下不会气极了将她掐死。
然顾觐也是如此想,听到那句吐槽后视线飘及贺重身上。
好巧不巧,唐虞也默默的看了他一眼。
贺重会意,再次翻了个白眼,用玉箫指了指三人,表示警告。
“他骚,我才不骚!”
*
前殿,贺瑛坐在上座,神色自若看不出一丝心慌。
贺珹环顾四周,发现多了四个座位边上各有一盏茶。
“小妹,有客人?”
贺瑛眼皮微抬,扫了一眼方才未来得及收起的茶盏,轻道:“方才与几个姐妹闲聊,未来得及收拾,大哥先坐。”随即挥了挥手,招来丫鬟收拾。
丫鬟端着茶盏经过贺珹时,贺珹往托盘上瞥了一眼。
杯盖没有盖上,茶还冒着丝丝热气,在这逐渐泛凉的天里。
贺珹盯着贺瑛好一会,才笑着开口,单刀直入:“小妹今日到城门口做什么?”
贺瑛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皱了皱眉,又放下了。
“没什么事,不过是去接了曹兄。怎的?兄长以为我将二哥藏起来了?”
唐虞在偏殿里听的心惊胆战,这兄妹俩怎的如此直来直往?竟也不怕撕破脸皮。
贺珹捧腹大笑,好似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好一会才缓过来,一双凤目笑得眼角沾泪。
“那倒不曾,只是这曹小弟在外游历多年,怎就舍得今天回来了?”
贺瑛还是一副肃穆神情,被贺珹刺激打探也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语气有微微不满:“大哥自己问他罢,为何舍得今日回来。”
语毕,二人口中那位曹兄,亦是曹小弟便被管家领了进来,好像刚到,身上还有风尘仆仆赶路的痕迹。
曹溪轻喘着气,恭敬的对二人作了一揖,道:“见过公主,太子殿下。”
贺珹没想到曹溪真的在这里,方才那番话,不过是为了讽刺贺瑛为了窝藏贺重,而拿曹溪撒了一个极易被戳穿的谎言。
这曹溪是丞相家的长子,与贺瑛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曹溪生的一脸软弱书生模样,却是个玩心极重的,在十四岁那年便外出游历,一个随侍都不曾带着,就这么在外浪荡了四年。
“曹溪?多年未见了,赶路可辛苦?来坐下喝杯茶。”贺珹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曹溪,心想贺瑛真是大能耐,竟能将曹溪给喊了回来,给贺重打掩护。
贺瑛微不可察的点点头,曹溪便入了座。
他确实是因贺瑛一个口信,千里迢迢赶回来的。但贺瑛对原因只字不提,只说有急事拜托他回来。
两人有一种独特的传信方式。贺瑛在外各地都有自己的一个窝点,可是商铺,可是酒楼,也可是客栈。若是贺瑛有急事需要知会曹溪,便会有人将指令下达到各个窝点。
只要曹溪在任何一个窝点附近出现,并且被贺瑛的眼线瞧见,就会想办法通知到他。
但往往并不是每次都能及时传达,好在这次是恰巧,在东临国某家客栈收到指令后,曹溪恰巧在客栈下榻,因此及时传递了消息,使得曹溪能刚好撞上今日回来。
贺珹轻哂一声,道:“曹溪,你也太惯着贺瑛了。”
曹溪虽不知两人先前在交谈些什么,但闻言还是低头浅浅笑了,回道:“公主有求,曹溪必应。”
贺瑛握着茶杯的指节因猛然用力而泛白,这曹溪还真是头脑简单,只一句就让贺珹诈了出来。
这样一来,贺珹便知道,是贺瑛有所求才让曹溪回来了。
贺珹看向贺瑛,眼睛危险的一眯:“小妹,大哥与你二哥,有私事要解决,劝你还是不要插足为好。”言下之意便是,将贺重的下落乖乖奉上,便不会波及你。
贺瑛并不会被贺珹所威胁,直直的对上他的眼睛,口气平稳道:“大哥,相煎何太急?”
本是同根生。
曹溪再如何蠢笨,也该明白了面前是怎样一个局。他忽然呛了下,剧烈的咳起来。平复后,他才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瞧着像是远重之外的西洋物件。
曹溪不适时的插了一嘴,“公主,你托我寻的戒指,我可带回来了,该如何奖励我?”
贺瑛瞥他一眼,克制住要揭案而起教训曹溪一番的冲动,强装冷静的点点头,淡声道:“晚些时候再给我罢。”
曹溪点点头,心里有些洋洋自得,他多少从贺珹的口中,得知贺瑛急匆匆的唤他回来是因为一些不太正当的原因,那他自己寻一个原因,也正好圆了方才那句“公主有求,曹溪必应”。
他可真机智!
而贺瑛此刻内心却是不住的仰天狂哮,贺珹早就诈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了,何必多此一举,欲盖弥彰,着实显得智力可人。
为何她一个冷静自持、谨慎行事、足智多谋、颖悟绝伦的女子,会摊上这样笨嘴拙舌、愚不可及的竹马?
贺珹自然是不知两人的内心是如何得意与煎熬的。他听到那句“相煎何太急”,又冷笑一声,道:“有些事,小妹你还小,无法理解,我并非要你二哥性命,你还是乖乖告诉我罢。”
说着,他负手踱步到偏殿的门前,继续道:“若是哥哥知道小妹你骗我,将贺重藏在公主府里,可是会很伤心的。”
他的手覆在偏殿的门上,将要推开的时候,回过头去似笑非笑的看了贺瑛一眼。
贺瑛无甚反应,倒是曹溪被这骇人神情瘆的一抖。
贺瑛看似平淡,实则广袖下的双手早就紧紧攥住,干净圆润的白玉指甲嵌进了肉里,硌得生疼,她却毫无察觉。
“我许久未见过二哥了。”
贺珹收回视线,低低骂了一声,随即推开了偏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