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丹青*
卫青林正提着笔在作画,他已经多年未再替人画过像了。可当初的京城第一才子却是以丹青和诗词闻名天下。
“她好些了吗?”卫青林一边作画一边轻声问道。
堂下坐着一位神色不安的年轻人,额头上已经起了细细的冷汗。他是被卫青林安排入宫的,专门替卫青林回报钱云来的病情。
“回大人,丽嫔娘娘的病实在……实在……”
卫青林的笔顿了一下:“实在如何?”
“实在回天乏……”
“吴大人,”卫青林打断了年轻人的话,“说话要三思啊。”
他语气十分温柔,如同与熟人闲话家常,可那位姓吴的年轻人却腿一软跪在了他面前。
“卫大人,”吴捷涨红了脸低声哀求,“小人的祖父实在无能为力了,他年龄大了本该是在家颐养天年的岁数,早就没有精力去研究什么疫病。再者说,他老人家脾气不好,万一冲撞了贵人……”
卫青林叹息一声,有些为难的看着他:“吴老先生还未找出医治疫病的可行之策吗?”
吴捷赶忙摇头:“卫大人还请您……”
卫青林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制止了吴捷未完的话,然后放下笔绕过书桌走到吴捷面前将他扶起:“吴大人不必再说了,你想说的我大概都知晓。我是听闻吴老先生对各种瘟疫都很有研究才请你们祖孙二人入宫为丽嫔诊治……”
“可是……”
“我知道吴老先生很有些怪癖,治贫不治富治众不治寡。说实话,我是很佩服吴老先生的品性的。”
吴捷对卫青林拱手:“谢大人抬爱。”
卫青林微微一笑:“可是,丽嫔她是……很重要的人。你替我给老先生带一句话,可好?”
吴捷有些不安:“请卫大人直言。”
卫青林压低了声音:“若再不用心……杀尔全族。”
此话如惊雷炸响,吴捷的腿猛的发颤,若非卫青林及时扶了他一把,他定然又跪下了。
“坐吧,”卫青林说,“正好你要入宫,可以替我将这画带给丽嫔。不过画完还得有一会,劳烦再等等。”
钱云来身边来了个白胡子太医,整日臭着张脸,对着钱云来从没有好脸色。钱云来本十分不耐烦,可此人的确医术高明,在他的诊治下钱云来竟然破天荒的感觉到身体有了一丝好转。可病得太久,又时常反复,她倒不敢抱多大的希望。
这白胡子太医姓吴,还有个三十来岁的孙儿,也是太医。不过两人都是新面孔,钱云来猜测他们都是新进宫来的。
这一日吴姓爷孙俩又照常来为钱云来诊治,白胡子不苟言笑细细的问了钱云来的身体状况,从进食到睡眠无一不问又找宫女拿来起居注一条条对照,问完了看完了半句话不多说冷冷的行个礼就告退。
“丽嫔娘娘,请恕臣祖父无礼。”
每次这白胡子的孙儿都这么对钱云来说,只是今天有些不一样,他说完之后打开了一直抱着的长盒子。
“丽嫔娘娘,有人托臣给您带样东西。”
“哦,”钱云来愣了一下,“是谁?”
吴捷将盒子里的画拿出来递给钱云来:“娘娘一看便知。”
跟着伺候的宫女接下了画,弓身问钱云来:“娘娘,要现在看吗?”
“打开吧。”
宫女便将画轴展开。
那画极好,哪怕是不懂画的人都能轻易被其打动。
出乎吴捷预料的是,那画上并不是什么风花雪月,而是金戈铁马的战场之景。
黑墨赤血,让看它的人不由得心惊肉跳。画上的主角是位老将军,他英姿勃发不怒自威,手持一把马刀正与敌人的刀剑抗衡。可是老将身上已经中了几箭了,就在他与敌抗衡之时,画面的背后一把长刀却只离老将军的头颅只有一点距离。
“娘娘……”宫女担忧的看着脸色苍白的钱云来。
钱云来声音嘶哑:“让你送画的人……有什么话让你送来吗?”
吴捷也曾听过京城第一才子与京城第一美人的故事。他本以为是卫青林对这位已经当上娘娘的青梅余情未了,可如今看来又好像并非如此。
“回禀娘娘,”吴捷不敢抬头,“是有两个字。”
钱云来看着他:“是什么?”
“……别死!”
程纤一早起来就在宫女们的伺候下开始梳妆,皇帝仍在安睡,他这些日子一直睡不好,程纤就自作主张让太医开了安神香燃在房里。
“嘶……”
“娘娘恕罪。”
“小点儿声,”程纤冷冷的看了一眼给她拔白发的小宫女,“陛下还睡着呢,若吵醒了陛下本宫让你赔命。”
小宫女害怕的低下头去。
“爱妃何故一早就同下人置气?”陈甫懒懒的声音自床榻上传来。
程纤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将宫女叫起来继续给她梳头发。
“爱妃怎么不理朕?”
程纤看着镜中仍旧貌美动人的自己神色淡淡道:“还要怎么理,妾与陛下携手二十载,若是平民百姓也算老夫老妻了,还作什么难分难舍的姿态?”
陈甫轻笑,不以为意:“爱妃若想做朕的妻子又有何不可,皇后之位朕一直空置,爱妃以为那是给谁留的?”
程纤叹了口气并不接他的话,只是说:“有时候我在想,若你只是平常富家公子,我是你的妻,一家子简简单单热热闹闹多让人羡慕,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不会……陷入如今的进退两难。”
陈甫语气不快:“何故又提这个?”
程纤回头目光灼灼:“难道不提这事就能过去吗?”
“那你要朕怎样?!”陈甫从床上猛的坐起,吓得一众宫女噗通跪了满地。
“你们都给朕滚出去!”一个枕头从床帏里扔出来,正正的砸在刚才给程纤梳头发的宫女脸上。
没人敢说话,除了被砸中的宫女发出一声惊呼之外,众人都沉默的朝外退去。
待宫人都退走之后,程纤方开口:“陛下这是打她的脸,还是打臣妾的脸呢?”
皇帝不说话,程纤下眼睑,一行泪就顺着光洁的脸颊流下。
“陛下,”她缓缓走到床前隔着轻薄的纱帐跪在陈甫面前:“我已经认识陛下太久了,陛下所思所恼难道我会不知?”
陈甫道:“既然你知道,就该明白朕现在不想……”
程纤猛的打断了他的话:“妾……自请去皇寺修行,为陛下为社稷祈福,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陈甫猛的一惊,他赶紧将程纤从地上拉起来:“你胡说什么?”
程纤目光决然:“非如此,不可解陛下之困。”
陈甫心里又急又痛:“你知道些什么……”
“陛下,”程纤打断了他,“妾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少女,陛下乃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却愿数十年如一日疼爱妾身。安坤不过是位公主,你却爱如长子。程纤知道该怎么做,陛下也不必再劝,我意已决!”
陈甫怅然若失:“怎么……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
程纤轻笑,泪流得更急:“身在皇家从不由己,权利倾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外面都在闹着要清军侧,呵呵……有谁真在意这个,他们不过是要陛下再当回过去那个泥菩萨木塑雕罢了。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这天下……真的就是皇帝的吗?”
“够了……”
“不够,远远没够,”程纤盯着陈甫,“陛下,臣妾去了自然还有后宫无数佳丽,新的旧的伶俐的清高的,任凭陛下挑选。可是刘德不一样,女人如衣服,他却是陛下的手足。臣妾是自愿离去,却不是甘愿离去。我走,可以使陛下在文臣武将的围追堵截下暂得喘息之机。只待得到这样一个机会,使对手放松警惕,再积蓄力量一击即中!”
一滴泪落在陈甫手上,程纤笑着对他道。
“如此这般,即使拿了妾身的命去,妾也甘心。”
“纤儿……”陈甫眼睛酸疼,一把将程纤搂在怀里,“朕绝不……绝不让他们得逞。”
“陛下,”程纤轻抚着他的头发,“您要回去,还要快……宁王虽死还有七皇子,还有太后还有郑家。他们一日不倒,就无你我活路!
若您迟了慢了,妾……就真的活不了了。”
陈甫心中发堵:“纤儿……朕不能没有你……”
“我又何尝愿意离开陛下呢,”程纤幽幽叹气,“可既然做人就不能不争,争权争利争口气。若败,妾愿为陛下赴死,若胜,妾就在寺中待夫君接我回家。”
陈甫将程纤越抱越紧:“朕一定回来……朕绝不会输!”
“我知道,”程纤笑,“陛下是真龙天子,怎么会输给那些魑魅魍魉?妾也不怕寺中凄苦,只是唯有一点割舍不下。”
陈甫低头看向程纤:“你说。”
程纤目光流转:“妾曾几次有孕也曾为陛下诞下幼子,可惜宫中人心难测防不胜防。他日一别,不知何时与陛下再见。妾冒死恳求,请陛下……将安坤和十四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