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53
她听见陈青安告诉自己,不怕,人不舒服就应该看医生,不论是哪里。如果她需要,如果不愿意在明城,他可以带她去任何别的地方。
盈盈,你哪里有什么不好。
我知道你不舒服。我去求爸妈,或者淳安也好,帮我们照顾一阵女儿。
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那天后来是怎么收场的,钟盈已经记不清了。
只是小孩子迎风就长,一转眼,知知已经十个月了。
这期间,陈青安说到做到,真带钟盈出去短途旅行过两回。
他还是不自觉追随她的目光,对她比对女儿更温柔,还是那样爱她。
这些钟盈都感受得到。
她也在渐渐向好。尤其是复学后,经常要一整天泡在学校,见不到知知,钟盈很想她。
回家后,卸去满身疲惫,抱着小小软软的女儿,她不再有恐惧,而是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满足与慰藉。
而且,小朋友长到十个月左右,开始冒话,会和你有互动了,慢慢模仿你说话做事,企鹅似的摇摇晃晃踉跄学步朝你跑过来,真的是……好可爱。
有天傍晚,钟盈回到家准备洗了手再去陪她玩,知知大概是会错了意,忽然在身后,焦急又无比清晰地喊了声。
“妈妈!”
仿佛春暖花开,冰凌乍破般。
……知知喊我妈妈了。
钟盈脚步骤然顿住,飞跑过去应了声,很不争气的眼泪砸下来。
知知居然是先喊妈妈的。
因为“爸爸”这个词更容易发音,一般小朋友不都是先喊爸爸的吗?钟盈无意中,和带知知的阿姨说起时,阿姨神色意味深长起来。
“我做那么久阿姨,还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丈夫。”
阿姨笑着说:“你知道吗,你先生从来不教她爸爸,也不让我教,一直教的都是喊妈妈,她当然先会喊你啦。”
连这个,陈青安都宁愿先让给她开心。
一字一句,仿佛敲落在她心上。
要坚强起来啊,钟盈暗暗对自己说。
——不要再让爱你的人悬心。
但先学会喊妈妈,不仅容易燃烧起外公外婆的攀比之心,还带来一个很好笑的问题,知知现在见到猫咪也喊妈妈,别人溜的萨摩耶也喊,什么都是妈妈。
一月,钟盈带她出去看初雪时,路上遇见小区里的其他住户,总要解释一遍。
住户尤其是年纪长些的,被这种玉雪可爱的小美人甜甜喊一声,不仅不恼,简直心花怒放,跑来逗她玩儿。
知知属于那种语言发展飞快,走路比较慢的小朋友——而且钟盈很怀疑,这点和她老爸老公这两位,脱不了干系。
每次出去遛弯,有这两位在,知知就落不了地,成天被抱在怀里。
有天,钟盈忍不住说:“爸,你这样抱着她,还散什么步,在家待着不就好了?”
“你懂什么。”
钟教授一本正经:“地上靠近草丛,蚊虫多,别咬着知知了。”
钟盈:“……”这大冬日的。
好吧。
吐槽归吐槽,这次出来,雪天湿滑,除了在确定安全的地方,钟盈也抱着女儿不敢丢。
但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哪有不皮的。
她抱着女儿从长廊往回走的时候,知知忽然倾身过去抬手,想扯垂挂的红色圣诞雕饰。
钟盈想都没想,生怕摔着她,身体也忙往那边倾,扶抱住她。
结果,脚下正好是最湿滑的瓷砖边角。
女儿没摔,摔的是她。
钟盈原本是可以撑一下保持平衡的,但为了保护女儿,就在那电光火石一瞬间,她的理智做出了一个并不理智的判断。
她是直直摔下去的,没有任何避让。
因为这样,知知会在她怀里,安然无恙。
钟盈眼前一花,疼痛飞窜着蔓延,良久她话都说不出,也站不起来。
我这是要去看骨科,被师兄们围观一圈,我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钟盈苦中作乐想。
已经有热心的住户扶她坐到小庭院里,打电话给物业管家了。
钟盈好不容易缓过来些,笑容苍白,和女儿商量:“……知知,你等等妈妈,好不好?”
小姑娘显然怕极了,眼里蓄满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扑簌簌往下落。
又不敢像往常撒娇时那样哭出声,翻来覆去只会靠着钟盈,妈妈妈妈的喊。
“不哭不哭,但以后也不许皮了,这样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算啦。
这个年龄的小朋友,说了她也一知半解的。
迎着初雪,淡淡金色的阳光,有什么在钟盈心里酸酸软软泛滥成灾,已然超过了身体摔伤的疼痛。
我怎么会保护不了她呢。
我怎么会做不到。
我绝对不可能眼见着,知知在我面前受到一丝伤害,我能保护她,我是她的妈妈啊。
望着女儿雪白柔嫩,天真无邪的小脸,钟盈不禁浮起笑,在心里想。
不怕,宝贝。
假如有什么损害到你,那也一定,要先从我和你父亲身上踏过去。
不然什么都不可以,绝不可以。
##
钟盈直到很多年后还认为,一岁是陈知然这辈子最大的分水岭。
一岁之前她把家里人折腾的多人仰马翻,一岁之后,就有多乖巧娇俏。
连作息时间都忽然规律起来。
每晚九点半必困,阿姨哄两声就睡,然后一觉到天亮。
钟轼就很气。
每次他下台稍微晚一点,女儿都会告诉他:别来了啊爸,知知睡了。
看到孙女的顾秋容越发神采飞扬。
第二天早晨,知知起来,也不哭不闹。
最多是噔噔噔跑到衣帽间,把钟盈和陈青安上班的包藏起来,湿漉漉睁着肖似父亲的温柔桃花眼,不许他们走。
为此,在不上门诊没有急事的早晨,向来守时的陈青安在险些迟到的边缘,徘徊过好多次。
他们的生活甜蜜,圆满,美好的就像一个梦。
经过生儿育女的考验,钟轼此时也完全承认,女儿选丈夫的眼光很好。
他陈青安爱护妻女,温和包容,沉稳笃定,堪为人夫。
钟盈也一直这么想。
直到他们结婚纪念日那晚,因为九月两人都忙的要命,远的地方去不了。陈青安最后选择驱车带钟盈,去到邻省的山地景区一间很有名的树屋酒店。
四面群山环抱,漫漫寂静星空。
就这样逃离城市,过一晚二人世界也好。
只可惜,那晚钟盈九点多就困了,两人话都没说几句,她就迷迷糊糊睡去了。
九点多一夜睡到天明,她又不是知知,哪有这么健康的作息。
再加上睡眠时深时浅,听见星夜虫鸣声声,半夜她就半梦半醒,只是靠在陈青安怀里,懒得动而已,然后……
她听到陈青安突然急促的呼吸声,心跳剧烈,他手臂肌肉绷的很紧,像是苦痛,又像是拼命挣扎。
人做噩梦似乎是不能喊的。
钟盈想起身抽张纸巾,替他擦一擦额心细密的汗,可刚直起身退出他怀里一点点,陈青安倏然睁眼,就醒了。
四目相对。
夜深,灯已经灭了,只有借一捧雪白月光。
“老公,”钟盈被他困住,也不再动了,只是抬手摸摸他的眉梢,清淡温柔的笑:“……你做什么噩梦啦,怕成这样。”
她娇慵美丽,软玉温香,靠在他怀里。
是真的,她在的。
陈青安终于从深渊般的噩梦中,醒转过来。
从知知出生那天起,这个噩梦就一直伴随着他,时隐时现,从没退去过。
可他不能倒。
那时候女儿稚嫩,妻子柔弱,他必须比谁都沉稳镇定,把感伤藏起来,担起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可他是真的……后怕。
那天在手术室外,他其实是设想过那个万一的。
真发生了,他答应过她的,也要做到。
他会帮她照顾好所有爱的人,然后自己这一生呢,大概就如行尸走肉飘荡于世间,光彩尽褪了吧。
那他再也意气风发不了,再也不能那样温柔的,对一个人笑。
“我和你说话呢,喂……诶……你。”
陈青安翻身,沉沉身躯覆在她之上,温热气息尽数洒在她颈项,把她压的微喘。
然后一秒两秒,时间过去。
钟盈感觉到,是成串冰凉的泪水滑入她领口,陈青安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哭了。
……陈青安哭了。
钟盈有点懵。
直到现在,在她心中,陈青安依然既是兄长又是丈夫。
她尊重仰慕他,也喜欢依赖他。从来她想要的想做的,陈青安都能满足她,都愿意包容。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哭呢。
盈盈,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后悔。
夜阑人静,钟盈听见他压抑沙哑的饮泣,明白过来,原来他还没忘记那段。
师姐或许说的没错,她是真把她的丈夫,吓的魂飞魄散了。
可这人偏偏还悉心照料她,只字不提。
此刻,他埋在她颈窝,闭眼大口大口喘.息着,仿佛一条被人捞上岸甩在岸边的鱼。
劫后余生的后怕,操控了他的心智。
“……青安,你不要这样。”
钟盈抬起他的脸,声轻语软:“你这样,我也会哭的。你还要反过来哄我,真的划算吗?”
陈青安痴痴望着她。
极近的距离,那双漆黑温柔眼被水洗过,细碎的光浮动,安静又执着,仿佛只容下她一个人。
他长长浓密的睫毛被沾湿,很美少年垂覆着,钟盈不知是被蛊惑了,还是……还是单纯想要慰藉他。
眼下能安慰他的,她只想到一种方式。
她拉低他,闭着眼想去吻他的唇。还没凑近,就被他反客为主,近乎吻咬地含住了。
唇瓣相贴,两人只安静了一秒,他动作骤然炽热起来。
有点重,可钟盈没推他。
情/欲如海水一般,冲刷过他们年轻美丽的身躯。
陈青安以往再急,总还是君子的。
不会连衣服都脱不掉,只是胡乱推高她的丝质睡裙,吻向更蜿蜒娇媚的弧度滑落。
也不会……用这么温柔霸道的手段,他往常都会留一点余地的,让她慢慢适应。
而这次他施了伎俩,很快就让她控制不了自己,从挣扎到声光远去,眼神失焦的战栗。
然后,他深深……推了进去。
那晚的最后,他抵着她的肩往下按,极尽痴缠,不许她躲。
一定要她把在北海道蜜月旅行那天说的话,重复遍。
钟盈受不住,真的说了。
如果那样能使他安心,她没什么不愿意的。
或许此刻,她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夫妻之义。
他们既是妻子丈夫,也是最好的朋友,知己,伙伴与盟友。
天朗气清时,他们把日子过的夏日般甜蜜悠长。
风雨交织里,牢牢牵住对方的手,绝不放弃。
##
岁月如梭。
这一年,钟盈拿到了博士学位,博后进站。
而陈青安则带了第一位博士。
陈知然小朋友在幼儿园里,依然沾花惹草。
幼儿园老师跟钟盈说,今天又有两个小朋友因为抢和知然分在一个小组,你打我一下,我搡你一把,哭了起来。
钟盈万般无奈。
知知性格肖似陈青安,温温和和,看上去人畜无害。
偏她还不属于单纯小朋友的圆润可爱,而是天真娇俏,小小年纪就能看出的丽色殊甚。
漂亮,又好相处。
就连幼儿园老师都说,知然妈妈你也不要生气。有小朋友为了知知争风吃醋,我看也是正常的嘛。
钟盈叹气。
她和陈青安有个约定,因为彼此工作繁忙,女儿平时交由阿姨和长辈带的更多,所以只要不出差在家的时候,再忙他们每天也要抽出一小时,陪女儿遛弯出去玩。
陈青安出差一去五天。
钟盈原来想,今晚就她自己带女儿出去散步吧。可没想到她回家时,庭院里,知知正乖乖站在一旁,看陈青安精心养护小花园里那丛郁金香。
如果说,当年郁金香只是她随口一说的选项,那现在,她是真的喜欢上了这种植物。
见证着陈青安经年不变的温柔守候。
可是咦。
他怎么回来了,不是五点的高铁吗。
“……妈妈。”
知知见她回来,飞跑着就扑进她怀里,蹭啊蹭的,脸蛋如白煮蛋般弹软,惹的钟盈悄悄揉了好几下。
“今天有没有乖?”
小姑娘眼弯似月,点头:“有。妈妈抱!”
还没等钟盈说话,陈青安就不许: “知知听话。妈妈忙一天了,还穿着高跟鞋,抱你不安全。”
“喔。”知然懊丧。
钟盈不忍见女儿失落,反对道: “我抱一下怎么啦,你
真是的。”
陈青安料理好了花,慢条斯理站起身,洗好手后踱过来。
也不说什么,倏然猝不及防就从背后把女儿举高高,引的小女儿顿时不生他气了,咯咯笑的天真烂漫。
一被抬高,知然指着不远处连在一起,三方高低错落有致的喷泉,发现新大陆似的开心:
“看,那也是一家三口。高的是喷泉爸爸,然后是喷泉妈妈,最小的是喷泉知知。”
陈青安和钟盈相视莞尔。
都被女儿的童言稚语可爱的不行。
“我的知知真聪明。”
陈青安弯唇:“所以你看,爸爸抱不好吗?”
知然皱眉,认真思索了下: “也好吧。”
“……什么叫也好,你还会退而求其次了?”
陈青安轻轻拧女儿的脸,把她拧的呜呜哇哇喊起来,像极了钟盈:“我不要你抱了,你讨厌,放我下来呜呜呜。”
陈青安刚把她放在地上,小姑娘一溜烟就跑了——去欺负他的郁金香去了。
这孩子。
他正扶额,忽听钟盈问:“你怎么这么早回来呀?”
“盈盈,”陈青安淡淡扬眉,笑了:“不是你规定我今天五点前必须回家的么。”
前天晚上出差,和钟盈语音时,陈青安说因为会方给她们统一买了高铁票,一等座下午四点出发,所以即使会议结束早,可能周五回来还是会晚。
钟盈表示理解。
但小别两日,忍不住想和他撒娇,握着手机,轻轻软软说:
“……我还以为,你这周五会回来陪我。”
电话那边顿了顿。
陈青安被她说的心都化了,语调彻底低柔下来:
“好好好。盈盈那你说,要我几点回来,我来想办法。”
高铁时刻表,他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钟盈随口说:“……就五点吧。”
钟盈怔怔看着他,陈青安倒很淡泊,道:“这事儿太简单不过了。我不坐那班,临时自己买张更早班次的回来,不就行了?”
“不是……这段高铁很紧俏的,你怎么临时买?”
陈青安笑: “不就两个小时吗?站票就站票,一眨眼不就到了。”
……这个疯子。
居然丢下免费一等座不坐,就为她随口一句话,站了两小时回来。
钟盈脸颊微热,娇嗔道:“你真是……”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随口说的。”
“郁金香我也无怨无悔种那么多年了,要站两个小时能哄我家盈盈一笑,为什么不站?”
陈青安也不顾女儿还在庭院里,抓着她的手就往怀里带,钟盈挣扎不过,不如干脆放弃。
她心思软下去,双手环住他劲瘦的腰,懒懒靠在他胸口。
怦怦,怦怦,数着他的心跳。
轻柔的风吹动了花枝,也拂过他们的衣襟,从发间穿过。
气氛静谧恬淡。
“青安。”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