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谨遵医嘱
医院门口停了三四辆救护车, 不停有医务人员往来奔忙。
桐山是离火灾现场最近的一家综合医院,大部分轻中程度的患者被送来了这里。俞访云躺在病床上, 差点也被护工一起推进急诊室。
严奚如在大门口把他从病床上横腰抱下来,姿势暧昧,任由旁人目光打量。可他镇定又从容,再无什么可怕。
俞访云简单处理了下伤口, 披了干净的白大褂就要进病房, 护士喊他:“俞大夫,你自己也受伤了,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 我没事。”转头看见严奚如跟着他进来, 俞访云蹙起眉头,“你快点睡觉去, 两天没合眼了,还来搅和什么。这里人手足够。”
严奚如却不听他,固执跟着。俞访云关上门转过身,严肃地对上这张憔悴脸庞:“严奚如,我怕你真的猝死,我还不想当鳏夫。”
此话一出,他怎么敢不遵医嘱。
严奚如没离开医院,就回办公室桌上趴了一会儿, 身上臭哄哄的,硝烟味,焦土味, 血腥味……但他压着酸麻的手臂,只能闻到俞访云身上淡淡的味道,伴他沉沉睡去。
梦里仍是惶急大火,被巨浪掀起来的却是自己,严奚如一身腹腰肚,心脾肝都摔得稀碎,只有手掌尚完整,被俞访云紧紧揉成一团,听他在耳边嗫嚅:“……你还在这里,我怎么,怎么能抛下你。”
音落,火光炸裂,天地都破碎。
噩梦咣醒。
严奚如仍维持着在桌上枕臂的姿势,睁开眼,几寸之外就是俞访云的脸,他正勾起手指,轻轻刮蹭自己的鼻梁,忽然指尖一阵热气,对面正看着自己,眉眼含笑。
被当场抓了个正着,俞访云忙将脸埋进臂弯,耳尖在晨曦里烫得发红。
严奚如划他耳垂:“昨晚过得还好吗?”
“还好,我还睡了两个小时。”
“腰怎么样了?”严奚如掀开衣服检查,只贴了张简敷,“还痛吗?”
“没事,不痛。”
沉沉无言,严奚如把人揽进臂弯里,希望这个时刻能过得再慢一些。“昨天,一开始到火场的时候,我们都没想到是这么严重的情况。旁边的消防员和我说,他们都知道,这一进来就可能出不去。”他低声问他:“……你进来找我的时候也知道,对吗?”
俞访云侧头与他对视:“我相信你不会有事。”
“那还吓成这样……”
“因为我是你……是你的师侄,也是你的学生。”俞访云多久没用这个借口了,说出来自己都磕绊,“所以,你拼了命想去做的事情,我也想去。能顶替我就顶替你,若不能,我也一定陪着你。”
严奚如竟然有些发懵,不敢确信他字面下的意思。只是短短几个月,何堪他以性命相托。
俞访云说:“其实我爱你更久……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有多少人旷野奔跑,以为追逐星光,爱上的却是一碰就碎的泡影。可这个人站到自己面前,他才弄清楚自己爱的是什么。
他爱他肩上力量,爱他背影坦荡,爱他披荆斩棘冲锋陷阵后,仍旧会站在原地等他。
俞访云的声音轻飘飘的,像片羽毛似的,将严奚如整个人包裹其中。
而后下一秒,空气都擦出火火,他一把将这点火的人抱到大腿上,用尽了力气亲他。唇舌猛烈撞击,撞出一片汹涌澎湃巨浪滔天,他丢了手中的浆,整个人投身于对方的汪洋。
俞访云仰颈回应着他,热烈中仍然记得按住严奚如各个方向暧昧不明摸索的手。可哪顶得过他手臂的力气,直接被箍住了臂膀。
对方膝盖使了劲,坐在他腿上便不容动弹。可是白日朗朗,这个人难道还真能荒唐到一张办公桌都不放过?
嘴上得空,俞访云大喘一口气:“你是不是满脑子想的都是做那些事情!?”
“是啊,时时刻刻,满脑子想的都是你。“严奚如坦荡承认,他刚睡醒的一点清智都被这豆蔻的一句话毫无道理地就夺了去,怎么还反过来怪他猖狂?
来回间,严奚如已经扯松了他袖口的几颗纽扣,手沿着凸起的血管摸到战栗的肌肤:“我怎么舍得让你做鳏夫,我还要与你白头偕老到下一辈子。”
……
“严厅长,还劳烦您大年初一的特意过来跑一趟,辛苦了。”
“这次情况惨重,省里尤为重视。不论有什么困难,负伤的同志一定要照顾好了,我们负责到底。”严成松身板挺阔,身上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一旁比他还年轻的方光明倒衬得像个端马扶鞍的小人。
严成松的视线在周围审视一圈:“他人呢?”
方光明瞬间膝盖一软,忙不迭地推脱责任:“严奚如啊,我们没想让他去的。但是昨天正好是他值的夜班,我都还没有收到消息呢,他已经自己坐上救护车呜啦呜啦地赶往火场去了!诶呀!您说这样,我怎么来得及拦得住他嘛 !本来也是,按照顺序,他一个副主任医师,怎么会轮到他去一线救援现场呢……”
方光明噼里啪啦地解释一通,余光注意严成松表情,完全探测不到情绪,慌得小腿都打颤。“没有下次了!严厅长,我向您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了!”
严成松始终没说什么,遣开秘书,自己找来了医生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里面只蹦出两个字,“进来。”
推开门进去,严奚如见到是他,脸上藏不住的惊讶,反应了半天才拼凑出一个字,“爸?”
“我来医院办事,顺便看你一眼。”严成松踱进一步,不再靠前,这是他们两父子最适应的距离,“昨天……没事吧。”
他实在学不会做一个软声关心的父亲。
“没事……爸。”严奚如像被这句话戳中,低头笑了一下。
严成松看他奇怪,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尴尬地后退了一步:“人没事就行,注意身体,不要太拼命。”
快走出门了又被严奚如喊住:“爸要是昨天来得及,你一定还是想尽办法阻挠着我不让去吧,像以前一样。”
严成松转过身来,怒气又骤然往上蹿:“要是我真的想尽办法阻挠,你现在连这个医生都当不了!你不要忘了,你妈就是在你三岁的时候,第一次出去奔赴救援时出的事!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到!”
“所以如果我母亲还在,她一定不会拦着我。”严奚如气势也不弱他,硬声道,“妈妈毕生都在为此努力,最后为她终身奉献的事业献身,为什你就不能把这当作一种光荣?”
严成松有片刻恍惚,抬起头:“……可你妈只是个急诊科的普通护士,她能有什么大的抱负?她的愿望就是相夫教子,愿望你能平安顺利地长大。所以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这就是我帮她保护你的方式。”
严奚如苦涩:“如果我是你,我决不会像个懦夫一样,用这种方式去怀念他。”
然后又是沉默。
“随你怎么说,我愿意去当这个懦夫。”严成松自顾自地给儿子画了个笨拙的圈,以为是保护他,却自己先被困在这个圈里。
两人之间的火花向来引燃得快,熄得更快,只几分钟,又回到相对无言的状态。
严成松见儿子双手握拳撑住额头,不让自己看见表情,只好深叹一声,转身离开了。
严奚如看他背影消失在门口,紧抿的嘴角放松下来,终于是憋不住,轻笑出声。而后膝盖骨蓦地一痛,被人狠狠打了下。
俞访云用的额头式自杀式袭击,自己更疼更委屈:“你还笑……你还笑得出来!”
前一秒,他还坐在严奚如的大腿上,下一秒就听见有人急促敲门。俞访云全身骨头蓦地一紧,慌乱之下,缩骨功无师自通,像条长腿的鱼一样滑进了座椅的两木腿之间,躲进了办公桌底下那个逼仄空间。
谁知道人进来了,严奚如脱口而出一声爸。吓得俞访云差点站起来,咣一下撞上了硬木头,动静忒大,他于是缩了肩膀,紧紧贴着严奚如一侧膝盖,再不敢乱动。
可父子开口便是如此私密沉重的话题……全被自己听了去。
俞访云也陷入难过,直到听见头顶严奚如笑出了声……
“你快让我出去,万一等下,又有人进办公室。”俞访云是抱着膝盖缩在里面的,歪着头,一侧脸颊和耳根始终磨着严奚如膝盖骨,避免自己目光直视他其它部位……可这蹲在这阴暗角落和扒着那个人的姿势实在引人遐想,头顶的危险信号也在不断上涨。
严奚如的腰带刚才就垂了半根下来,如今挂在那里,不断擦过自己的睫毛和鼻梁,一撞一撞的……
俞访云忍无可忍:“你钓鱼呢?”
“钓鱼也得有鱼我让钓啊,是你这条小鱼吗?”
严奚如本想逗他,却见俞访云翻脸比书快,转眼就服软。抓住自己大腿一侧裤子的布料,手指软软地碰到了自己,眼神汪汪:“师叔,快放我出去。”
“……”他深吸一口。这眼神,这语调,这手指,这诺大的办公桌,还让他办什么公?办他才是!
俞访云这时天真,仍对他的良心抱有希望:“你把椅子拖……你脱什么衣服!”
严奚如退开了椅子,留出余地,却抱着他一起站起来,正对墙上那面大鱼缸,鱼尾摇曳。“带你去钓鱼啊,不是吗?”
而后俞访云就被他堵上了嘴,入耳的是唔咽一片,水声弥漫,陆续不可得闻了。
局促的玻璃缸,一时水花翻涌,波浪掀起几丈宽。
俞访云由他抱着腰才能直立,撑着桌面半步不敢动。鱼饵都甩下去了,等着鱼上钩的时候腿都站麻了,嘴也是麻的,一阵一阵浪涛拍打而来叫岸边的人淹没,自己掉进水里摆起了鱼尾。
严奚如惦记着那条小鱼的鱼鳍上有伤,于是拉钩的时候格外温柔——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衣服撞到桌角,口袋里那被用了半罐的玫瑰花膏盒子摔在地上,滚了老远。
指尖落了几片粉红色的花瓣,在水面上悠悠荡荡,跟随着池子里那两尾畅快游弋的白鱼在水花中打滚,或滑脱或抽身,交缠并游,最后掉下急流瀑布一块坠入深渊,
岸上的铃声忽然作响,将水池中一条白鱼吓得翻了肚皮,打出一阵水花。
严奚如哪有时间管那手机,可一眼瞥见了汤季的名字。妒火和爱意交杂,替俞访云按了接通键。俞访云攀上岸边,赤足踩他脚背,对严奚如来说和挠痒似的,又怎么伸手都够不到被举高的手机,他心中羞忿,连对面汤季的声音此时听来都分外正直。
师兄只是来祝他新年快乐,可此时此景,俞访云哪敢说话。咬着钩的嘴一张,那泡了汁水的喘息就足以让小鱼露馅。
对面奇怪,又喊他名字。俞访云只好屏气闷闷答一声嗯。身后严奚如的鱼杆却在此时用力一钩,水花四溅的声音撞成一道浓稠的娇哼。
……哪有这样吓唬小鱼的,明明都上钩了。
没等对面反应,严奚如夺回手机,说了句:“承蒙你关照。”然后挂了电话,把手机丢得老远。
他将钓竿一路提着拉到窗帘后边,靠到落地玻璃上。俞访云觉得严奚如已经疯得没边了:“这里只有四楼!”
“单面玻璃,外面看不见……”严奚如哄他亲他。可俞访云明明把窗外看得清楚,连那高架桥底下摊子上摆了几个地瓜和玉米都数得清清楚楚!
严奚如用窗帘布把所有东西都遮得严严实实,接着在玻璃前晒他那条刚上钩的小鱼。酥麻和滚烫交替的浪头袭来,脱了水的鱼腮一鼓一鼓的,贴在冰凉玻璃面上求得一丝清醒。
忽然,敲门声又响起,是严成松去而复返。
这次,俞访云清晰地在镜面上看见那条鱼惊恐又无处可藏的倒影……还好严奚如及时扶住了背脊,让白肚皮的鱼不至于鳍一软,滚到他爸脚边去。
“爸,我在换衣服呢……”严奚如声音冷静,把钩子放得更深,吊着鱼尾不要命似的,“你什么事?”
严成松比他尴尬:“哦,那你慢慢换吧。”
“换着呢。”严奚如说着,鱼钩一甩,水花四溢,钩环上的小鱼忍得白牙都要咬碎。
严成松从没说过这种话,也是含糊不清,很难出口:“没什么事,你妈让我和你说,晚上早点回家吃饭。”
“知道了。”严奚如含住面前柔软白肉,吮下一枚淡粉色印子。这豆蔻拼成的白鱼又香又甜,他早都吃饱了
门栓咔嗒一声,终于又掩上。
随脚步声走远,鱼肚皮滚烫,滋溜一下从玻璃窗滑进了严奚如的手里。
这鱼钓的,把唯一条小鱼都给折腾懵了。
“那是你爸啊?!”俞访云过了好久,攒了些力气才能吼他。
严奚如笑着说:“是我爸啊,我认得。”
”我不怕让他知道,也不怕你爸知道。还有,也得让你那干爹也知道。”严奚如贴上来,掐着他腰,“下次就去阳台上,压着窗户,当着那乌龟王八的面,钓个一天一夜给他瞧……”
流氓话惯进耳朵,俞访云最后只听得一句乌龟王八……猛地从严奚如怀中挣脱起——
都怪这个乌龟王八蛋,他把俞霖给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地瓜地瓜,好吃的地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