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棠小野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两道身影已经在竹林里缠斗起来。
准确的说,是容榉单方面追击弥生。
那根翠绿的玉笛泛着莹莹绿光,像一把剑。
剑光所及之处,如利刃过境。
空气里传来竹子被拦腰截断的脆响,疾风吹卷着碎叶飞沙掠过容榉纷飞的墨色长发。
弥生如鹘鸟惊飞不断朝后掠去,身影迅捷地闪避着容榉的一劈一刺,黑色风衣下红光渐盛。
二人一路追逐到竹林一隅,弥生退无可退。
容榉手中玉笛飞旋而出,砰地撞在弥生胸口上。
弥生被击中后吐出一口血,跌落在地上打了个滚,继而身上红光怒放。
他在一片红光中重新站起身,化出了红毛妖猫的原型。
隐藏已久的妖气随着风吹开。
棠小野分辨出他的妖气,惊讶地察觉他竟是很久之前在儿童乐园袭击过她的那只猫妖。
黑猫所说的“修炼了五百年以上的猫妖才会拥有那样强大的气息”,原来是他!
猫妖嘶吼着一跃飞过容榉头顶,落入林间左右腾跳,企图逃出这片竹林。
容榉不急着追,他将玉笛幻化成一柄剑,垂直插入脚下大地。
满片竹林顿时绿光大作,竹叶纷纷扬扬落下,像有了生命的鸟儿,从四面八方飞来,乘着疾风将猫妖包围。
猫妖左冲右突,密密麻麻的竹叶盘旋、聚积,如同一只悬浮在空中的笼子,范围一点点收紧了,合拢成圈,将猫妖禁锢在原地。
就在棠小野暗想“五百年的猫妖也不过如此,容榉收拾起来像小菜一碟”的时候,贴近猫妖周身的竹叶“腾”一声被点燃。
猫妖身上的毛发如烈火燃烧,带着火星子的滚烫,将苍翠的竹叶烤成焦黄。
一片片竹叶像折了翅膀的鸟儿坠落下来。
仿佛是被惹怒,猫妖低号一声,绵长凄厉的回音回荡在竹林里。
猫妖危险地眯着眼,压低前爪,后背微弓,如同弓弦上蓄势待发的箭。
伴随着一声嘶叫,他带着一阵炽热的疾风朝容榉面目扑来。
容榉一跃而起,墨黑长发在半空中掠过一道优美的弧度。
原本没入大地的玉笛仿佛感应到主人动作一般,跟着一起飞上半空,拦在主人身前。
半空中,一红一绿光影交叠,发出巨响——原来是飞冲过来的猫妖一头撞在了玉笛上。
偌大的猫妖竟然被一根细小的竹笛击落,坠地发出痛苦的哀嚎。
玉笛重新飞回容榉手里,他落回地面,半眯着眼,不动声色地一步步朝猫妖走近。
“把山河梭交出来。”他对地上的猫妖说。
猫妖吐出一口血沫,眼神冰冷地望着容榉,“休想。”他抖了抖身上绒毛,无数细小的红色毛发一霎如千万支钢针飞射而出。
这么近的距离,容榉根本没有躲开的余地!
棠小野几乎没再多想,对着空气念了一声“定”,时间定格在这一秒。
风停了,焰火般的绒毛钢针停在半空,她飞奔过来,一把将容榉扑倒在地。
时间重新流动,猫妖的绒毛夹着风声从她耳边擦过,火辣辣地疼。
猫妖并无继续缠斗之意,扭过身逃入竹林深处。
容榉扶起身上的女子,发现她竟哭了,“哭什么,区区一只猫妖还伤不了我。”他抬起手指擦掉她的眼泪。
“我怕你被戳成筛子……”棠小野明显被吓着了。
她从业这么多年,这种级别的妖怪还是头一回见。
“别怕了,我们把他抓住就回家。”容榉温柔地摸摸她脑袋,把事情说得像买菜一样简单。
“他跑那么远,怎么抓?”
他举起玉笛横在唇边,悠长的笛声飘荡开来,在竹林中激荡起一片飞沙走石。
疾风中仿佛飞起无数把看不见的刀刃,带着铮然杀意,朝林中某个方向激射而去。
仿佛看不见的利刃斩开般,成片的竹子在笛声和风声中簌簌倒下,茂密的竹林被硬生生劈出一条道来。
道路的尽头,一只火红的大猫又一次被逼到了角落。
笛声陡然锐利,挟着一片看不见的利刃,密不透风,从各个方向封死了它所有去路。
***
棠小野其实还有另外的担心——此地虽偏僻,但林外零星建着几座居民楼,若是林中打斗之声传开,引来好事者甚至警察,那可怎么办?
她联想到早早就消失的菜头,莫非是那个小老头在外围布下了结界?
抬头看了一眼竹林上空,果然,她看到一层像琉璃般晶莹的外壳包裹着这片区域。
就在猫妖无处可逃、一切都将尘埃落定的时候,空气里响起某种细小的破碎声,竹林的结界出现了裂缝。
容榉警觉地望着林外某个方向,眼神一变,对她道:“不好,你快去看看菜头。”
几百步开外,菜头不知怎的浑身湿淋淋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扶着墙连连咳嗽,咳得抖心抖肺、满眼泪光。
他身上传来一阵棠小野熟悉的不详气息。
菜头一见棠小野,顾不上自己,指着公子的方向,慌忙道:“快去提醒公子,有妖怪闯进去了,这个结界支撑不了多久。”
棠小野一听,解下外套披在他身上,叮嘱了一声“别着凉”,急忙又折回了身。
和刚进来时候相比,林子里满地竹叶残枝,狼藉不堪,可以想象刚才缠斗的激烈。
一阵无声无息的白雾像轻纱飘荡在林间,雾气里飘来一丝棠小野讨厌的味道。
无端端怎么起雾了?
棠小野正疑惑,却见容榉从白雾中缓缓走来。
林子四周空空如也,他清冷的眉宇间没有多余表情,手中的笛子敛去了幽绿光华。
棠小野把菜头的话转告给他,他淡淡点了点头,“刚才一只狐妖闯进来,把他救走了。”
声音不大,却分明流露着不悦。
原本仗着有结界的阻隔,他可以肆意出手。
偏偏结界这个时候被破坏了,再纠缠下去只怕会惊动附近人类,虽然很不甘心,却也只能姑且让那两只妖怪去了。
“到底多厉害的妖怪,竟然能从大人手下抢人?”
“厉害谈不上,”容榉望着那阵白雾微微蹙眉,这只道行不足百年的狐妖非常狡猾,知道和他交手毫无胜算,所以避开锋芒用迷雾作障眼法,“是我大意了,没想到猫妖还有同伙。”
雾气中的妖气渐渐飘来,棠小野吸了吸鼻子,终于辨识出气息的主人,“是花子!”
她联想起林外全身湿透的菜头,似曾相识的经历涌入脑海,她一拍脑袋,“完了,菜头估计要变大妈了。”
***
日头西斜,微弱的光照不进这座废弃的厂房。
黑色的积水沿着破败的墙面无声无息蜿蜒流下,四周弥漫着尘土的腐败气息。
男人捂着胸口,倚靠在墙角喘气。
竹林一战他受了伤,痛楚从胸口蔓延开来,每一下呼吸都疼到他骨子里。
高跟鞋的声音在黑暗中一下下响起,男人抬起头,一张艳丽动人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是她——从容榉手中把他救下的女人。
一双修长玉腿款款迈来,女子艳丽的衣裙随风款摆。
“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救我?”男人眸光亮如冰雪。
女人靠近了,一双流光璀璨的美目微微上挑,“我仰慕你的强大,不行吗?”
她生得一副好烟嗓,声音沙哑性感。
男人对她的美貌熟视无睹,冷冷自嘲道:“强大?小狐狸你找错人了吧,刚才我被揍得多惨,你又不是没见着。”
女人笑了,“你不过是受山河梭反噬,一时间折损了妖力才会不敌那人。否则,以你的能力,何曾会落在区区一介河神手里?”
“你连山河梭都知道?”男人重新抬眼打量她,“说吧,你救我,究竟所图何在?”
“我曾遭人类暗算。”她被人类法术囚禁于一个女童模样的肉身里,处处受拘束,直到她与一个女学生订下契约,用年轻的魂魄解开了身上的咒语,才恢复了狐妖真身。
“这个仇我非报不可。只是,需要你的一点点帮助。”女人说完,如游蛇一般贴近他身上,红唇近在咫尺。
幽秘温热的香气从她唇中呼出,落入他的呼吸里。
“你?”
“这是我采纳的人类精气,可以助你疗伤。”女子妩媚地眨了眨眼,臻首微仰,朝他口鼻徐徐吐出另一团白气。
***
一场小雨下过,深冬的晚风清冽的冷。
棠小野被风吹得脖子一凉,脑子仍是懵的——她仍未从白日竹林发生的事中回过神来。
菜头果然变成了女人,他一张老脸皱得像容嬷嬷,红着鼻子幽怨地回她住所去了——他说不愿被河神府上的童子们取笑,要在她家捱过这几日。
此时路上只剩下她和容榉,路灯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容榉一向举止文雅、气度温和,像今日这般大打出手,她是第一次见。
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瞒着她:她一直接触的弥生,其实是猫妖寒蛰所扮。
狐妖擅长蛊惑人心,而猫妖擅长假扮于人。
寒蛰本是活在一千年前宋朝的猫妖,犯下大错后被众神通缉。无路可逃的寒蛰一不做二不休,抢走了神庙宝物山河梭。
山河梭可以划开时空的裂缝,猫妖寒蛰由此潜逃到一千多年后的沅江。
棠小野明白了,原来容榉所说的“穿越千年来寻人”,寻的就是这厮。
难怪他见到红色的毛发如此紧张。
难怪他总对自己和弥生见面的事如此介怀。
至于他到底什么时候发现弥生真面目的?她不得而知。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得很,骗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深冬的夜晚,通往游乐园的小径一个人都没有,她无意发现一株光秃秃的花树——去年夏夜里它开着层层叠叠的厚重花朵,她猛摇树干,簌簌的白花落了他满头。
不过半年光景,花树凋尽了,她身旁的男人摇身一变成了领导。
她叹了口气,忍不住偷偷怀念了一下从前欺负他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