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临别
日至新岁,蔺都城内张灯结彩。柳穆森每逢这个时候,就忙得焦头烂额。
身为内侍监总管,新岁宴上的用人调派、里外安防、歌舞流程等皆由他一人打点。偏偏御林军那群人各个狂得很,哪里服气让一个阉人呼来喝去。后来若不是傅侍郎仗着几分薄面,与御林军总领刘汝山说情,柳穆森可真真儿地要被那群武夫气得半死。
“今天的事,还是多谢傅侍郎。”
柳穆森得空便去找了他言谢,他进府时,傅临春正剪着窗花玩。
傅临春一边剪,一边说:“都是些不足为提的小事,柳总管这时候不在宫里待着,还跑出来谢我,怕是有什么事吧?”
柳穆森哼笑:“有事的不是在下,而是傅侍郎。”
傅临春停下剪纸的动作,顿了一顿,扭头看着柳穆森说:“柳总管好眼力,竟看出了我有求与你。”
柳穆森说:“侍郎心思奇巧,正如这琳琅窗花,纹路精细,非常人所能企及。”
“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哪能比得上那些真正靠手艺吃饭的人。”傅临春将剪好的成品等摊平在桌上,不疾不徐道:“话说我不日请来位民间高人,那一手的杂耍功夫,怀德帝见了,必定喜欢。”
“往年新岁宴的歌舞场次都由太后审验钦点,中途插进个新的,恐怕……”柳穆森面露难色。
傅临春说:“哪里需要劳烦柳总管插进去,你只需要让他上了宴,在皇帝跟前露个面儿,剩下的,他知道该怎么做。”
柳穆森点了点头,拾起桌上完工的窗花,道:“侍郎手段不输那杂耍。”
傅临春听出了话里的别意,他放下剪刀,将空茶杯推到柳穆森跟前,说:“人人都觉着在下世故圆滑,只有柳总管说在下心思奇巧,不输杂耍,其实柳总管若是不愿意帮忙,回头刘汝山那边出些什么岔子,上头发落了柳总管,那在下可就爱莫能助了。”
“哪能啊。”柳穆森忙替他斟茶:“傅侍郎,您慢点喝。”
……………………
太后惦着风阁老的手,往升平楼走。风辞雪远远跟在后面,怀里捧着新采的白梨。
太后说:“今年新岁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风阁老点头哈腰:“应太后吩咐,内侍监的人一一办妥了。”
“今年七贵可都回来了,岁宴千万不能出什么差池。”太后揉了揉太阳穴,说:“其余几大家也就算了,蕃南王那几父子是最爱吹毛求疵的。可别让他们抓着了什么把柄,回头在蕃南大做文章,引发封地不满。”
“顾重山他不敢。”风阁老狡黠一笑,弓身道:“他还有个儿子在蔺都呢,他若是敢胡乱造次,那顾三在咱们手上,用不着发愁。”
太后点了点头。
“皇帝的病如何了?”她撇过话,紧了紧身上的袍子。
风阁老紧随道:“遵太后的意思,属下一直派人悉心照料着,柳穆森那头也早就安排下去了,这药膳一天不落地递着,相信会有起色。”
“但愿如此吧。”太后拍了拍风阁老的手背,又想起一事:“前两日哀家听司天监监正说,东南七星似有波乱,预示新岁当日,会有血光厄运。这事你怎么看?”
风阁老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天象之说不可全信,司天监那群人为着邀功,随口胡诌也是有的。此次新岁有御林军保卫,还多调了大都路南北兵马司与禁军八营的人。层层堡垒,坚不可摧,谅是有人变成蚊子,也难逃这天罗地网。”
太后安了安心,屈身坐回亭子里,正值立春刚过不久,冬寒未褪尽,凭空坐着还是有些冷。
风阁老差人将炭盆往太后襦下靠了靠,陪她看着这满园花草。
“说起兵马司,南北正使年纪也不小了吧?哀家想着,也时候放他们告老还乡了。”太后烘着炭盆,眼皮耸拉着,仿佛随时都要睡去一般。
风阁老说,“按道理,合着去年金秋就该致仕了。这不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补选,原南北正使就继续当着。”
太后蹙眉:“底下人呢?”
风阁老打着扇,步子挪得极轻:“北司副使匡野与南司副使尉迟长恭性情焦躁,都不是能挑大梁的人,大都路到底是扼守蔺都的重要官署,主掌京都奸伪鞫捕之事。这南北司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当然了,一切都得听太后吩咐。”
“吩咐?”太后清咳了两声,似笑非笑道:“哀家一把老骨头,还能吩咐什么,上了年纪,就算有再多想法,也得要有命才能去做。怀德帝病难自愈,是随时都要升天的主儿,他若是薨了,这皇位就顺到了衡王手里,怎么也轮不到哀家。”
“所以哀家要你好生照看怀德。”太后善目慈眉,一脸忧心忡忡:“在找到新君之前,他还不能死。”
风阁老点了点头,替太后捶着肩。风辞雪在后头与众宫女呢喃说笑着,笑声清脆爽朗,听得太后渐渐有了些惬意。
“世家人的命,向来由不得自己。别人要他死,他就得死,别人要他先别死,他就一定不能死,你我都上了年纪,这个道理,实在无须多说了。”
………………
风念柏散值后,直奔回风府。温澜独身站在大门口等他,手里提着顶大氅。
风念柏心疼地说:“新春乍寒,站在风口也不怕冷?这些事情让下人做就是。”
温澜将大氅为他系上,柔情道:“我习惯了。”
夫妇二人往府内去。
“博雅,这段时间,到底是委屈你了。”风念柏拉起温澜的手,磨着上头的老茧,恻隐道:“燕北一行刚结束,官家又指派我分管封地新进的一批兵隶。这几日一直在禁军八大营待着,回京之后,你我夫妻二人都没说上几句热乎话,是我对不住你。”
说着竟忍不住啜泣起来。
温澜知道夫君不是个轻易抹眼泪的人,这段日子他们聚少离多,念柏心里苦,她怎会不知。
温澜只道:“都过去了,这不新岁宴快到了,太后又赏了我好些个糕点。你回头带些给你那手下们,他们勤勤恳恳了一年,也挺不容易。”
风念柏抚摸着温澜的手,满眼泪光道:“娶妻如此,夫复何求。难怪身边所有人都敬你,爱戴你。”
温澜腼腆地笑了笑,拉着风念柏坐下,沏茶说:“我不过是恪守着一个臣妇该恪守的本分,夫君在外谋求生计,我在府内做些边角琐事,博雅不是有那宏图大志的人,我这一辈子,只想与夫君一路相随。也不是非要大富大贵,你我健康顺遂,那便心满意足了。”
温澜将泡好的茶捧给风念柏,知他不喜茶涩味,特意放了颗蜜枣。
风念柏闻着那茶香,全身疲累烟消云散。他将温澜揽入怀里,夫妻二人也不说什么,就静静抱着。
“这扳指都褪色了,不如摘了,我回头替你去金玉坊再重新镶个边。”温澜无意瞥到风念柏手上的玉扳指,神色无限温柔。
风念柏摘下它,说:“这东西是你我之间的定情信物,我在燕北也一直戴着。仔细一算,也快十个年头了吧?旧物常伴久了,就舍不得换新的了。”
温澜莞尔一笑,将脸蹭上风念柏肩头,说:“你如今日日在太后跟前做事,手上带着个旧扳指,不怕惹人笑话?”
“他们要笑就笑好了。”风念柏将扳指重新回到手上,说:“有你在我身边,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温澜正要说什么,外头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夫妇二人忙分开身来,见戚如珪正在门口站着,一脸踌躇地看着他们。
风念柏说:“戚姑娘有事?”
戚如珪悻悻说:“我是来道别的。”
“道别?你要去哪儿?”温澜上前握住戚如珪的手,发觉她不知干什么去了,浑身都湿漉漉的。
戚如珪撩了撩额前碎发,看着风家夫妇,认真道:“我在京郊托朋友替我找了栋屋宅,以后就住那儿去了。这段时间一直在风府养着,连累温姐姐操心,实在是受之有愧。”
戚如珪拔下头上唯一的一根素银簪子,塞到温澜手里说:“如今我一无所有,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个。温姐姐不要嫌弃,等来日我有了银子,再送温姐姐更好的首饰。”
“你这就见外了。”风念柏将簪子递回给她,说:“风家虽然与戚家来往甚少,可也是同为太后效力的臣子。你知道我们从不计较小事,这风府哪怕你一直住着,我们也供得起,又何须分府别居,你一个弱女子,在蔺都举目无亲,一个人住在京郊,也不安全。”
戚如珪知风念柏会这样说,却还是难免不好意思,她坚持道:“我知道风长使与温姐姐待我好,只是我实在受不起这样的好。在暗处待久了,遇到一点点的光便觉得刺眼,我总归是要靠自己在蔺都城站稳脚跟的,纵得风府一时庇护,也只是安得享乐罢了。”
风念柏见戚如珪态度坚决,也无意再与她多说。他让温澜为戚如珪备了些银两随身留用,还送了些布料给她。
戚如珪回京半月,还只穿着那身深红衣裳。温澜知道她偏爱红色,于是将府上所有的茜素红料子一并送给了她。
“别嫌姐姐啰嗦,自己在外头,还是要照顾好自己。”温澜理了理戚如珪的乱发,婉声说:“以后得了空,也欢迎你来风府找我玩。”
“我记着呢。”戚如珪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又冲风念柏福了一福,旋身走出门去。
温澜看着戚如珪渐远的背影,淡淡哀伤道:“她太瘦了。”
风念柏从后挽住温澜的手,温厚道:“她会照顾好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应小可爱的建议,以后周末双更哈~
谢谢每一位路过的小伙伴,谢谢你们陪我,一起见证《狗咬狗》慢慢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