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约是父亲支开了其他人,特意为我们父女之间预留了独处的空间。
带着煮好的粥到达医院里的时候,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种私立医院的VIP病房看起来很舒适,里面完全闻不到消毒水的气味。
我一进去,躺着上的父亲便将病床调高,他看起来有些虚弱。
“爸。”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秋秋你来了,爸爸其实已经快要好了。”他的笑容怪苍白。
“其他人呢?”我明知故问。
“大家都忙去了,再说也不是什么大病,医院里有看护,不要紧。”
也是,这种等级的病房,医院的看护应该比家人的照顾还要周到才是。
“喔,这是我煮的粥,其实我不怎么会做饭。”
“你有这心意,爸爸就很开心了。”父亲指了指他床边的座位,“秋秋快坐。”
我将带来的保温饭盒放到桌上,问道:“刚才你说饿了,要现在吃吗?”
“不急,陪爸爸先聊会儿天。”果不其然,父亲就是想要见我。
“也好,估计现在粥还有点烫。”
我在父亲身边坐了下来,过完年之后,我和父亲见过两三次,现在已经没有那么生疏了。
“秋秋,不知道你妈妈有没有跟你提过?”
“提过什么?”
“有一件事情我考虑了很久,现在想听一听你的想法。”
“爸爸你说吧。”
“就是——”父亲顿了顿,举手推了推眼镜,“就是改姓的事情,你还记得吗?以前你的名字是叫路常秋。”
“嗯,我妈跟我提过的。”我看着父亲的眼睛说,“这曾用名我不记得了。”
“那你觉得怎么样?”
“我姓虞就不是你的女儿吗?”
“秋秋,你可真是让爸爸下不了台啊。”
“明明是爸爸先让我难堪。”
“其实,我想让你改回父姓主要是出于继承遗产的方面考虑,你知道爸爸只有你一个孩子,以后我所有的一切大多都会留给你。”父亲的声音很温和,他避开我的直视,“我不否认,其中也有情感因素,我是真的希望你跟爸爸姓路。”
“好麻烦啊,改姓啦,继承遗产啦什么的,太麻烦了,爸爸,我想拒绝。”我几乎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
父亲一下子瞪大眼睛,似乎我的话让他难以置信。
“根本没什么麻烦的,只要你点头,我会叫人把一切都做好,什么也不需要你去做。”一会儿之后,他说。
“爸,你先安心养病吧,这事我回去再好好想一想。”为了不影响他的病情,我只好用了缓兵之计,因为,这对我而言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爸只是小毛病,你别担心。”
“其实我也不怎么担心。”我坦然笑了笑。
“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神情跟我特别像。”
“谁让我是你的女儿呢。”
“你会原谅爸爸的对吧?”
“既然你那么希望我原谅的话,那我就原谅你好了,爸你要赶紧好起来。”
“那当然的。”爸爸忽然侧身打开床边的柜子,然后拿出两本书,“这里有两本北欧诗选,你拿去看吧。”
“好啊。”我接过来,书已经拆封,大概被父亲看过。
随手翻开其中的一本,我看起来。
病房里静静的,翻书的声音都显得有点大,我想我该走了。
“爸,记得喝粥,我先回去了。”将父亲给我的书合起来抱在怀里,我站了起来。
“嗯,那你忙去吧。”父亲看着我,他那厚厚镜片下的双眼倒是蛮深邃的,也很有神。“那粥,我会全部喝完。”
“爸爸再见。”
走出病房,等电梯的时候,我低头看了看父亲送给我的书,心想,这两本书比那两百万令我舒坦多了。
电梯门打开,一抬头我见到我表哥张朝樾独自站在里面,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也看到了我。
“阿秋,你来看舅舅?”他一边跨出电梯,一边问。
“是啊。”我淡淡地回答,与他错身而过,迈进下行的电梯。
电梯外的表哥看着我,那表情,就好像有话想要对我说。我摁了1号键,电梯门合上的时候,他还在外面看着我。
忽然,他急忙用手中的包挡住合上的门,电梯又被打开。
“你现在有空吗?”
我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我们聊一会儿好吗?”
我又点点头,表哥返回电梯里。
“过完年之后,我一直想找你聊一聊。”表哥笑着,他的模样依旧憨然,单从外表看,他仿佛就是世界上和坏字绝缘的那种稀少男性。
“我们有什么需要聊的吗?”
“看来你将小时候的事情全忘光了。”表哥说。
“难道你还记得啊?”
“一点点零星的碎片。”
电梯很快就到了一楼,最终我被他带到医院附近的一家饮品店。
已经过了六点钟,所以我只点了一杯热牛奶,我表哥点的是焦糖拿铁。
等单的时候,他笑着又跟我确认:“小时候的事情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当然是真的。”
“也是,不然中秋节那天你看到我的名字应该就会相认的。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就是舅舅带我们到书店,结果你走丢了,把舅舅急得团团转——”
“樾哥,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我打断他,看来他是一个喜欢铺垫的人。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只是觉得你和青禾好像有什么误会,所以想跟你聊一聊。”
“如果你想聊这个,直接跟青禾姐聊不是更方便吗?”
“估计你不知道,经过那次车祸,青禾变化特别大,尤其是后来和程连悟分手,那之后她基本上变了一个人,有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怀疑那还是不是她。”
我一怔,原来我表哥知道姜青禾和程连悟的事情,看他的表情,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于是我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以前,青禾是不是这样的,她知性有礼,活泼大方,积极乐观,笑容灿烂,不过在那件事情之后,她变得易怒偏激,易燃易爆,攻击力十足,甚至常常给人蛮不讲理的感觉,明明很怕开车,她却硬逼自己去考驾照,只为了方便去看她妹妹——”他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
“看来你和青禾姐认识很久了。”
“嗯,我们是中学同学。”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我说这些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也还好,毕竟现在我们大家的关系本来就已经够奇怪。”
“所以,你真的在和程连悟交往吗?”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我会毫不客气的反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但是,我表哥看起来是那种没有邪恶居心的纯良男人,再说,晚宴那天的那一幕很多人都看到了,否认已经没有必要,于是我点点头,“算是吧。”
“确实,现在我们的关系是够怪的。所有和程连悟有关的事情,家里人都尽量不提好避免刺激到青禾,关于他,她很容易失控的。”
“这样啊,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以后不要和青禾见面吗?”
“不不,阿秋你误会了,我是想着也许你和青禾认识的时间不久,所以想让你对青禾多些了解,之前在我们的婚礼上她抓你头发,到后来她去程连悟家被狗咬的事,还有过年的时候她在车旁边抓住你的手不放,所有给你造成困扰的每一件事情,根本上都是因为她还放不下过去。”
原来,他居然心知肚明,程连悟到我爸家接我的那一天,我居然还自以为是地觉得表哥傻。
“那樾哥,为什么你会和青禾姐——”
表哥打断了我,“喜欢一个人或许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可言的事情!我也没有办法,谁让我从中学的时候就认定了她。”
真是苦涩啊,这到底需要有多深情才能够做到?!
“喔,是啊,爱情要是讲道理的话,也许就没有婚姻的什么事情了。”这个时候我只好附和我表哥。
大约是因为有血亲的关系,我觉得他对我有一种天然的信任。
“我和青禾姐在你们结婚的时候才第一次见。”
“想也是,程连悟身边如果出现别的女人,我一定也会很快知道的,青禾心里根本什么都藏不住。”他苦笑着。
这时候,我们的饮品送来了。
“阿秋,青禾并不是针对你。”
“樾哥,不管青禾姐是不是针对我,但她确确实实给我造成了伤害,你爱她你忍让和包容她我当然没有意见,但是抱歉,我不会任由她伤害我而不加以防卫。”
“那是那是,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迟早有一天青禾一定会清醒过来,只要她肯放下过去,原谅她自己,到那时候,你就会看到她本来的面目了。”
我有一点点被表哥感动到了,为他对姜青禾的痴情,为他对爱情的绝对信任,为他的美好期待,所谓的深情,大约就是这个样子吧。
姜青禾何德何能?但愿她及早意识到自己正被一个人深深地爱着。
“但愿如此吧。”我对表哥笑了笑,“青禾姐真幸运。”
“怎么说呢,我也是幸运的。其实,我觉得,也许不久之后,她就能够走出来了。”
“这样最好不过了。”
“因为,她说程连悟动了真情。”
我一怔,这就是他问我是不是真的在和程连悟交往的根据吗?
原来姜青禾将程连悟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她甚至还把看到的说给爱她的人听,这对我表哥而言未免也太过残忍,在她的婚礼上她明明说过如愿嫁给了幸福,她到底是不是对我表哥施了魔法?
“这样,你很痛苦吧?”我简直是在明知故问了。
“也还好,青禾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她能够对我坦白说明她在试图放下,比起她藏在内心深处,我反而希望她说出来。”
“樾哥,你真坚强!”
“不,我对她是近乎痴傻的,其实我的心也会痛的。”他露出憨然的笑,仿佛只要姜青禾接受他的感情,他就心满意足。
“都是血肉之躯,谁的心不会痛呢?”
“阿秋,如果以后青禾再找你麻烦,你可不可以——”
“我会看情况的,”我打断他这种无理的请求,“但我只能跟你保证,我以前没有过、今后也不会主动去伤害她,只是,我必须保护我自己不被她伤害。”
“嗯,也是,将这一切都告诉你,我舒坦多了。”
和他分开后,我久久不能平静。
看起来我们大家之间的纠葛还没结束,这样复杂的关系,真的会有出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