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程连悟回厦门的前一天,太阳时不时地在天空露面,空气比前几天显得温暖,果然是立春日吗?
我独自在自己家中大扫除,往年的这种时候,家里都有系着围裙,戴着阔边帽子的母亲的身影,她对我这个帮手的命令总是不绝于耳。
今时不同往日,整个家无比冷清,完全没有年关将至的气息。
我曾看到一篇文章说,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家庭正越来越多。没想到时隔不久,我也“有幸”加入其中。
从一大清早开始,直忙碌到午后,大扫除才勉强完成,擦去灰尘,换上洗净的窗帘,家里好像有了一些生机。
只是,母亲的那些花草因为失于精心照料而病怏怏,看样子已经无法抢救。
休息的时候,我给秦阿孟打电话。
“阿孟姐,你们放假了吗?”我问道。
“今天上完班才放,不过早上上完班,我就溜回来了,办公室早已经冷冷清清。”阿孟好像在超市里,那欢快、喜庆的音乐声清晰可闻。
“你有什么打算吗?假期。”我有预感,程珊竹一定会放我鸽子,所以才事先联系阿孟。
“怎么,想约我出去玩吗?”阿孟猜到了我的意图,“阿秋,林先生说他要来厦门,所以这次我应该没空出去玩。”
“这次,你会让林先生见宫老师吗?”我笑着问她,内心感到一阵寂寞。
“嗯,会的。我听他说他们出版社正在刊印你的作品,年后就可以发售。过年的时候有空的话,我们聚一聚怎么样?”阿孟姐很直爽地说。
“好啊,那到时候我们再联系。”我说。
挂断电话之后,我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孤伶伶的春节在所难免。
时间不早了,我将买回来的福字从包装袋里抽出来。
小时候过年,母亲都会带着我回外公外婆家,舅舅一家也会从上海赶回来,表哥很开朗,有时候过完年,他甚至会要求母亲让我跟他们一家去上海玩。
自从我上中学之后,外公外婆家每一年的春联都是我和表哥一起贴的。
可自从外公外婆离开之后,我们见面少了,联系也渐渐变少。
贴福字的时候,起初我按照习惯,将福字倒过来,但最终我一反往常,将字摆正,心想着或许今年无福到,就正贴好了,我连心怀期待都懒怠。
“明天见。”贴好福字之后,我才看到程连悟发来的消息。
“我在我家贴福字。你家要不要贴?我给你也买了一份。”将消息发出去,我开始浇花水。
“明天下午我们一起贴。”
我怔怔地看着程连悟的消息,不知不觉眼睛湿.了。
明天下午我们一起贴吗?越脆弱的时候,我越害怕这种看到这种亲密无间的话。
我和程连悟一起贴春联这种事情,想想就觉得遥远、不真实。
幸福的感觉过于汹涌,我反而不能够信以为真了。
可是,他回家以后,我就没有理由在他家继续待下去,即便在自己家中会失眠,我回家的时间也到了。
不管我怎么感觉、如何猜测,事实上我们之间并没有明确的进展。继续和他在一起,我对他的期待只会越来越浓,而我讨厌一头热的事情。
“好啊,那我将春联带过去。”
回复过消息,我准备离开自己的家。
在快要到过年这种暖烘烘的时间点,我还是将要离开他家这件事先压在心底好了。
“很快我就回来了。”关门的时候,我对着门上那个端正的福字说道。
昨天,大扫除的时候,我特意交代过家政阿姨,打扫的时候注意不要更换物件的位置。不论程连悟是不是一个心细的人,我都不想让他产生我打乱了他的家的感觉。
到了5号这一天早晨,我开始激动起来,虽然说我和程连悟每天或多或少都有在联系,不过发消息和见面完全不一样。
在过去这短短的十多天里,我们之间暧昧的语言实在太多了——
“去新加坡之前,忽然想见一面。”
“有时间的话,多给我发一些消息吧。”
“你等我回家。”
“跟你一样。”
以及昨天他说的“明天下午我们一起贴。”……
诸如此类的话,我全都清楚地记得。
所以,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我对程连悟的期待比以往更多了一些。
等待,尤其是有希望的等待,会让人振奋。
“到机场了吗?”隔天一大早,我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程连悟发消息。
“在候机。”程连悟即刻回复。
“一路平安!”
我们还不是恋人,可甜蜜已经先一步到达我的内心。
吃早餐的时候,许久没联系的陶然忽然联系了我,在这临近节日的时间,接通他电话之前我便清醒地意识到,他不会因为工作的事情找我。
“我回老家了。”陶然说。
“快要过年了,你回家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站起来,向窗外看了看,“看起来天要转晴了。”
“阿秋,你喜欢上别的人了吗?”陶然的语气就像在质问我。
“什么叫做‘我喜欢上别的人’?”虽然我们早已经分手,但被他那样问我还是不由得产生心虚的感觉,就像自己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你干嘛紧张?”陶然笑了一声,“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陶然,你忽然这样问我是什么意思?”我站在落地窗前,心情复杂起来。
现在,甚至是对自己,我也不想承认自己已经喜欢上程连悟,对陶然就更不用说了。
“就是问一下,”陶然说话很少这样隐忍,“因为昨天晚上,我梦见你结婚了,不太确定新郎是不是我。”
要是以前的话,我根本不会怕他伤心,这种情况下一定会直接告诉他,我们之间结束了,可如今,好像在分手之后,我反而总是处处注意避免让他再为我感到痛苦。
“所以,就问问,”陶然继续说,“也是,像你这样的女孩,肯定会有很多追求者,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对别人动心?”
“陶然,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吗?”如果非要回答他,我就不得不撒谎。
“嗯,重要的。”陶然回答。
“也许吧,如果说动心的话,确实有一个。”最终我选择了诚实。
“我也要向前了,”陶然说,“前几天认识了一个可爱的妹妹,在一起挺开心的。”
“可爱的妹妹吗?”我轻声问道。
“是,我妈妈朋友的女儿,是一个医生。”陶然好像走在路上,我听到了鞭炮的响声,“先过个好年吧!”
“过个好年。”我淡淡地附和道。
挂断电话之后,我才明白过来,陶然并不是还在试探我,而是,他是想和我彻底地做一个了断。
梦见我结婚啦、认识可爱的妹妹啦,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希望他不要再耽溺于等待,而是继续向前去追逐自己的人生。
我不想让陶然一再地浪费他自己,也许这就是我甚至在对自己都不愿诚实却能够对他坦白的真正原因吧。
等待程连悟回家的时间忽然变得漫长起来。
每次遇到这种让我内心混乱的事情,我总是希望身边有人。
于是,我只好带着小象出去买水果。
我曾经问过程连悟,你喜不喜欢吃莲雾。
他的回答至今会令我发笑——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吃自己!”
从那以后,我偶尔会叫他莲雾哥。
我不知道他是想要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总之当时他的表情无比严肃,只有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我们家族这一辈,名字都是水果音。”他对我解释。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确定他喜不喜欢吃莲雾。
想起这件小事,心头的沉重忽然得到缓解。
太阳慢慢升高,我提着水果,有车厘子、石榴、橘子,得知他就快要回来,我还特意买了莲雾。和小象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迎面而来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程连悟要一点多才到厦门,真想早点见到他。
这一次,他应该会比十几天以前更黑一些,当时他说:“新加坡很晒,没有冬天。”
我单单被他的“没有冬天”这一句打动,这一句就像“有直射的阳光,就足够了”一样温暖人心。
回到家,我将小象的绳子解开。
看了看时间,距离程连悟抵达高崎机场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陷入等待的时候,总是希望时间可以过得快一些。
“小象。”我唤了一声,小象闻声而来。
“小象,程连悟很快就回来啦。”我多么希望小象能听懂,它偏着头,看着傻傻地跟它说话的我。
小象哼唧两声,然后爬上沙发,它长得太胖,爬上来有些吃力。
最终,程连悟并没有直接回家。
“我妈到机场接我,估计要到晚上才能回家。”两点钟的时候,程连悟发来消息。
也恰恰是这个时候,我父亲给我打来电话,他邀请我一起过年,想起程连悟的消息,想起母亲说过的“如果觉得孤单,你可以去找你爸爸”,我答应了,够懦弱的。
我居然为程连悟那句“明天下午我们一起贴”高兴了一个早晨、失望了一个下午。
这一天晚上,我早早地进了房间。
在床上看完一部电影,直到夜深,听到小象在楼下的动静,我知道,程连悟回家了。
可是,这时候已经过了我想要见他的时间。我将自己整个人都蒙到被子里,想将关于他的声音的阻隔在外。
不过他开门的声音、进屋的声音,以及他和小象说话的声音依旧隐隐约约地传来。
很快,这栋房子又沉寂下来,夜深了。
忽然我听到咚咚咚的上楼声,程连悟的脚步声快速地向我的房间靠近。
我将自己深深地埋在棉被里。
砰砰砰,敲门声多么清晰。
“秋秋,秋秋我回来了!”程连悟在屋外说道,他的声音格外浓,格外重,就像他对我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那样浓、那样重,仿佛还有一些兴奋,即使隔着门也能让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已经睡了。”我大声地说,并嘀咕,“谁允许你这么叫我?”
“那就起来,我给你买了向日葵!”程连悟说。
“你放在楼下吧,天气冷,我不想起床。”我们就这样隔门说话,小象在抓门的声音也传进来。
“那我进去。”
想不到程连悟会这么坚持。
“我已经把门锁上了!”明明知道他进不来,我仍一骨碌爬起,慌忙中套上一件长毛衣。
砰砰砰的敲门声又响起来。
我不想那么轻易原谅他放我鸽子,也不愿让他知道我生气。
“秋秋,我妈妈亲自到机场接我,我能拒绝她吗?”
程连悟的问话让我无言以对,我怎么能够和他妈妈相比?
“你做都做了,还来问我干什么?”我已经走到门背后,“天气很冷,奔波了大半天,你早点休息。”
“我还好,就是这向日葵——”程连悟说到一半便停了了下来。
“向日葵怎么样?”
“向日葵想你。”
一打开门,看到抱着向日葵的程连悟,我们呆愣愣地对望了一会儿。
他的衣服有点单薄,大约是因为刚刚从新加坡回来的缘故。
“害你等了一天。本以为回去一会儿就能抽开身,可回到家,全家十几个人一起围着我,各种琐事,直拖到现在,春联我们明天再贴好吗?……”
“谁告诉你我等了一天?”我打断他,低下头。我比自己想象中更轻易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