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玉湖镇的名小吃,是种叫银鱼抱蛋的,用的是玉湖中特产的一种小鱼,白身银尾,虾米一样大。将银鱼搅在鸡蛋中,盛在小碗里,放在蒸屉上蒸熟,出锅撒上精盐葱花,味道十分鲜甜。
丛音坐在摊边头上,面前的桌子上,小碗高高摞着,有半个她那么高。
她将碗放了下来,抹了抹嘴角,打了个嗝。
路过的行人见到那高高的一摞碗,都回着头,对着这边指指点点起来。
同桌坐着的几个人都用手抵着额头,朝外坐着,看样子都很想离开这一桌。
芸儿从袖子中掏啊掏,掏出一张帕子来,递给丛音:“用这个擦,别用袖子。”
“哎呀这么讲究做什么,不都是布吗,都能擦干净。”丛音揉了揉肚皮:“趁着那个事儿精不在,活得随意一些吧,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
阴翳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想不想死得也随意一些?”
丛音眼疾手快,一把将李东渊面前摆着的小碗抓在了手里,高高地捧过了头顶,跪下了:“爷,特意给你留的。尝尝?可好吃了。”
商别云一把将她的手推开了,正想骂些什么,一抬头,正对上芸儿的眼神。
芸儿站起来了,双手指尖撑在桌子上,微微发着抖,定定地看向商别云。
商别云冲她点了点头,半侧着头朝身后看了一眼。程骄穿着一身墨色的布衣,从一处暗巷中走了出来,渺儿坐在他胳膊上,一手搂着他的脖子,手里拿着个东西,正恶狠狠啃着,程骄颠了颠他,他回头,瞧见了芸儿,瞬间亮起了眼睛,伸着小手,朝芸儿够着:“凉!”
芸儿腿软了一下,被李东渊搀了一把,跌撞着,扑在了渺儿身前。
渺儿伸着手,从程骄怀里爬去了芸儿怀里,照旧用一只小手揽住了芸儿的脖子,举着另一只小手,凑到芸儿眼前:“漏!”
芸儿隔着满眼的眼泪,看了一眼。是块肉干,沾着亮晶晶的口水。
渺儿“啊——”地长着嘴,给芸儿看,他牙床上冒出来的,尖尖的牙尖儿。
芸儿含着眼泪笑出声来,亲了渺儿的脸蛋一口:“好渺儿,真厉害。”
渺儿对母亲的态度十分满意,炫耀完了肉干跟牙,小肉手拍了拍程骄的胳膊,对着芸儿抬着小脸,十分骄傲的样子:“金鱼!”
芸儿这才有余力注意到程骄。她看向程骄的眼神,有些复杂,不过还是抱紧了渺儿,朝程骄行了一礼。
程骄一丝不苟地,躬身抱拳,还了一礼。
李东渊走上前来,揽住了芸儿的肩膀,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渺儿,扭过头来,对着程骄:“……辛苦了。”
程骄摇摇头,刚要说什么,商别云抱着胳膊走上前来:“他辛苦?我不辛苦?这小崽子大半时间都是我看的!你看看给我咬的这一手的牙印!”
他气冲冲地把手伸在了李东渊的鼻子下面:“你看看!你看看!儿子惹祸,老子赔!”
李东渊低头瞟了一眼,从胸膛里大笑出声来,反手掐了下渺儿的小脸儿:“不亏是我儿子!牙口这么厉害!”
商别云气得要咬人,掐着李东渊脖子就往上冲,渺儿莫名被爹掐了一把,捂着脸,皱着小眉头,扭身一指程骄:“金鱼!咬回来了!”
商别云与李东渊双双停下了动作,一众人的眼神,齐刷刷打在了程骄身上。
程骄有些遭不住,摆手解释:“我……我教他,不能咬先生,先生会疼。为了示范,就轻轻咬了一口,就一下,没使劲……”
众人一起沉默了。
半晌,商别云松手,撒开了李东渊,摸了摸鼻尖:“那什么,不闹了。咱别在这儿杵着了,跟我走吧,我们找了个落脚的地方,有许多事,得好好聊聊。”
说完了谁也不等,甩着袖子,擦着程骄的肩,大步走了,急得像有炮仗栓在头皮上。
程骄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又朝芸儿与李东渊行了一礼,匆匆追了上去。
剩下的几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里,都带着些笑意。
只有洄娘没有笑。
***
几人追着商别云,走出了老远。出了镇子,在田路上又走了一阵,远远地,看见一个小小矮矮的草房。
商别云撩开门上的草帘,低头走了进去。程骄也紧跟了去,等剩下几人都站在屋子里,小小的一间房,几乎被人填满了。
屋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一个靠墙放着的竹床,床上铺着一张一看就十分新的单子。一个桌子两把凳子,桌上放着盏生了锈的油灯,墙上挂着些渔网草编一类的东西,便再没有其他了。
好处却是,草房就这一间,孤零零立在湖边的荒滩上,四处都是矮矮的地草,树林都在很远的地方,别说藏人了,就是藏只鸟都难。
草房离玉湖并不远,甚至透过门帘,就能看到湖面。因此小小的房中,湿气很重,本来就就是看船的人临时趁夜歇脚的地方,不能常住。
不过在场的几人,却没有把这湿气当回事的,反而觉得呼吸之间,还挺舒服。
商别云将床上的布单拽了拽,坐下了。剩下的人或坐,或站,或倚在门边,都定了下来,静静地等着商别云开口。
“怕魏澜有什么截取声讯的手段,我在传给丛音的声讯上,并没有具体地说明什么。目前玉湖镇并不能算得上安全,有可能还有魏澜的人正藏在暗处。”商别云看了程骄一眼,接着说道:“不过,之所以冒险将你们都叫过来,是因为……”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找到‘入口’了。”
坐着的丛音“噌”地站了起来,湛明瞪大了眼睛,李东渊与芸儿惊异间对视了一眼,就连倚在门边神色厌倦的洄娘,都将头转了过来。
“就在玉湖下面。”商别云眼神透过门帘,望向不远处,静静的玉湖。
剩下的人的目光,随着他,一同看了过去。
只有程骄,他偏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商别云的侧脸,眼神中,闪动着让人读不懂的情绪。
湛明最先回过神来。他神色归于了平静,双手合起十来:“阿弥陀佛,三年了,也该是时候,有个结果了。”
丛音转过头来笑:“好家伙,湛明大师这几天好不容易把这句阿弥陀佛放下,谁承想,一见爷,又捡起来了。”
芸儿转过头,将脸埋在了李东渊怀里。李东渊丝毫没有顾忌其他人,低下头,轻轻地在芸儿的鬓角印上了一吻。
“我要下去,亲眼看一眼。”洄娘冷邦邦地,砸下一句话。
丛音开口想说什么,被洄娘堵了回去:“怎么,他能下,我就不能下吗?我肋腮没有封死,好歹比他还强些呢。”
丛音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洄娘三两下解开外袍的口子,外袍滑在了地上。她一边解着剩下的衣裳,一边跑了出去。
商别云给了丛音一个眼神,丛音点头示意,默默跟了上去。
剩下的几人,一时无话,草房之中,被寂静填了一会儿。
“对了,”商别云先开的口,转向了湛明:“你之前说过的,指挥你的那个黑影,声音很嘶哑的那个?好像在魏澜手底下,是个头目。”
“嗯,怎么了?”再听到黑影这个名字,湛明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波动。
“应该是他。我卸了他一条胳膊,就在那边树林里,他流了很多血,应该挺疼的。不过,却叫他跑了。”
“嗯。”湛明点了点头:“知道了。”
草房中,又重新陷入了寂静。
***
这么多人,是没办法挤在那个小小的草房中睡觉的。
不过好在,今夜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要睡觉。
丛音护着洄娘下了水,洄娘上来之后,阴沉着脸,自己去了湖边一个小小的山坡上坐着,不许任何人跟着;李东渊一家三口倚坐在一棵大树下面,李东渊揽着芸儿,芸儿抱着渺儿,三个人对着月亮指指点点,轻声笑着,说着什么;湛明一个人去了远处的林子里;丛音在地上找了几块小石头,坐在湖边,对着湖面,打起了水漂。
商别云有些头痛,躺在草屋的竹床上,说要闭目养神一会儿。程骄守着他坐了一会儿,见商别云的睫毛,正轻轻地颤动着。
他低头笑了一下,站起身,撩开门帘,低头走了出去,四处看了一下,朝湖边的丛音走去。
“咚”,丛音的石子才蹦了两下,就沉进了水里。
“咚”,“咚”,“咚”,突然有个石子,在水面上连点好几下,打出好几个漂亮的水花,才远远地,沉进水里。
丛音没有回头:“看来爷教过你窍门了。”
“没有。”程骄走上前来,坐在了她身边:“他怕我打水漂的技术超过他,不肯教。”
丛音笑了笑:“看来他是知道我笨,所以压根儿不防备我。明明教过我,我还是扔不好。想学吗?我把他教我的告诉你?”
程骄摇了摇头,笑道:“不用了,反正我就算学会了,当着他的面,也得装不会,这样才能哄他开心。”
“也是。”丛音摩挲着手中的石子:“别看他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幼稚得很,只要顺着鳞捋,一点小事就能哄得他开心。”
“不过,”她扭头看向程骄:“我们这么多人,这么些年,都没能哄得他开心地闹一闹,发一发脾气。”
“谢谢你啊,程骄。”她的眼神在月光下泛着好看的光:“不过,到此为止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早上放吧。我是夜行生物,小朋友、小天使,还有花花草草,不要学我。早点睡,明天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