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报仇186
“顾玄礼!我数到三,你放刀认罪,否则,本王就先拿你的夫人开刀!”
李长夙驾马才至,便听他的王叔如此大喝,心中咯噔一声。
蠢货,该是趁着顾玄礼因林皎月分神,先将那对母子诛杀才是啊!
“三——”
瑞王是个刚愎自用的蠢货,也因此他嚣张跋扈这么些年,还能苟活——
狠是狠了点,但不够聪明,此生使过最大的计策就是将宣威军八万人耗死在边关,其中蛮族进犯还替他贡献了一大份力,所以不足为有心人眼里的绊脚石。
当年左右掣肘,才是宣将军被坑死的最根本原因。
但顾玄礼不是宣曜,他不喜欢筹谋算计,与其步步为营安插棋子,不若以杀止杀永绝后患,
他心中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包括他自己的,唯一例外,就是被瑞王如今钳制住的小夫人,
所以,瑞王终于成了他一忍再忍,忍无可忍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了他恨不能断臂剜骨,也要屠之殆尽的附骨之疽。
林皎月似有几分茫然,混战中根本不知自己何时竟落到了瑞王手中。
可反应过来之际,她立刻抬头看向身前,看到了她的夫君,
他眼底的红和那一身孤戾绝望,叫她如鲠在喉。
她张张嘴,想叫他的名字,却又害怕自己此刻叫了,会扰乱他的心神。
林皎月的眼泪不争气地无声流落,可她仍想努力,努力给顾玄礼作出个笑来:
没关系,他不敢杀我的……
他不敢的……
“二——!”瑞王亦被顾玄礼越发骇人的架势惊到,吼叫跺脚气急败坏!
顾玄礼胸中气血怒撞,神色却越发扭曲,甚至含了笑。
李长夙瞳孔骤然紧缩,几欲驾马冲来:“瑞王叔,勿要牵连无辜!快快放开督公夫人——”
“好,很好。”
顾玄礼嘶哑地笑声如雷声轰隆,漆黑的眼眸中掀起狂澜。
李长夙瞬间勒马,心中暗道不好!
顾玄礼龇牙握紧了刀,刀如心中坚持的最后底线,如同锁在野狗颈脖上最后的枷锁,落下来了。
梅九发觉不对,同样惊吼:“督公!”
所有人都知道,顾玄礼有个规矩,就是轻易不杀宗室贵胄,杀王府庶子与世子妃已是他这些年做过的最出格的事,
却鲜少有人知道,这些盖因他与人有诺,大周的宗室贵胄若有罪责,必要先将其绳之以法,他才能拔刀斩杀。
如同当年谋害了段尚书的安王,也是这般“讲道理”地去赴死的,
否则,作为惩处,要死的便可能是顾玄礼。
可今天,他不等了,就剩最简单的一个“一”,哪怕是要他以命抵命,他也心甘情愿。
他笑容灿烈:“咱家不放刀不认罪,你,也别碰咱家的夫人。”
若是答应小夫人的很多话最终应验不了,那就用他这条贱命去换她好活,将他的一身都送于她,也算不违一诺,
去杀吧,杀个干净。
终归真相已近大白,他也能如愿以偿手刃仇人,将这京中的天都戳出个窟窿眼,
他父兄的仇,母亲的恨,八万将士的骨血,终能从沉沉的泥底被翻出来重见天日,用一条命去换,也值。
而一切水落石出,旁人也会叹瑞王死有余辜,小夫人也不算罪臣家眷,不用与她同埋乱葬岗。
顾玄礼眼底漫上猩红,呼吸颤抖地想,他真是个温柔的好夫君,能为她破了他最大的忌,若他也真挨不过这一遭,希望她来日活下来,哪怕改了嫁,也多少记得他这条卑劣的疯狗。
“一。”
他咧嘴残酷一笑,替睁大眼的瑞王叫出最后一个数字。
那一日,皇城中家家户户闭门不敢出,隔着数十条街道都能听见有人撕心裂肺地喊——
“顾玄礼杀人了!顾玄礼杀人了!”
“顾玄礼杀瑞王爷了!顾玄礼把瑞王爷杀了!!!”
这些惊恐的传言,或高或低,或暗含看戏,或忧心忡忡,传遍各处,最终传入宫里。
“娘娘!”
雀音满脸大骇地奔进椒台殿,往日里最懂规矩的大宫女,此刻慌愣得如同天塌了一般。
段贵妃今日妆容素净,肚子已有起伏轮廓,被遮掩在温厚的宫装下看不太明显。
她神色平静地坐在妆奁前,正对铜镜簪花,闻声朝对方看去,
心猜,定又是顾玄礼出事了。
她同别的女子不同,别的女子入宫,多仗着父兄家世,而她,外人恭维她容貌姣好淑良贤德,实则都知道,她是靠着同顾玄礼亲如家人才得了文帝的青眼——
否则,哪怕早有婚约又如何,一个死了父亲,弟弟只坐到御史台的女子,何德何能宠冠六宫?
帝王爱情?
那是骗人的,男子没有长情,只有利与益。
她身旁的雀音也知晓其中关系,所以最牵动小丫头心绪起伏的,永远没有旁的,而是顾玄礼的事。
“慢慢说。”段贵妃神色淡淡。
雀音慢不了,她咽了口口水,颤声道:“督公,督公……把瑞王杀了!”
段贵妃倏然瞪大眼,手边金簪落地碎成好几瓣,宫中婢子们皆变了脸色,伏地一声不敢语。
“他,他!”
段贵妃胸膛狠狠起伏,杏眸闪过无数种情绪,最终压低了声音,
“……他反了天不成!?”
“奴婢不知,但外头都已经传开了,错不了!”
雀音担心的却不是顾玄礼,而是段贵妃,急得快要哭出来:“这次篓子捅得如此大,陛下会不会牵连娘娘呢?要不,要不奴婢给娘娘弄点胭脂擦擦脸颊,您称病高烧吧!”
段贵妃无言,上次她称孩子要掉了,引得宫中那么多太医来看,险些漏出破绽,再称病就更容易引来关注了。
“那娘娘要如何,那左右您还怀着龙种,陛下应当不会责怪您,你要去给督公求情吗?”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以往,督公若是惹事,娘娘哪怕人微言轻,也要去陛下那头劝劝,以示和督公感情甚笃。
可今日,段贵妃刚要起身,却顿了顿,终于歇下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雀音愣愣看着她。
段贵妃垂下眼帘,手掌慢慢抚上自己的肚子:
“让他先吃吃苦头。”
他的鲁莽和肆意妄为,终归要付出些代价。
她仍记得中秋唤顾玄礼来椒台殿之前,叫小厨房做好了月饼,打算给他带回去,再问问他,可顺着雀音的指示,处置了国公府的姑娘?
他却叫她如此失望,甚至不等她再喘口气、让他带上月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可以允他从前无数次的肆意妄为,无数次不告而别,唯独那晚,她也是后来才知,他竟还带了他的夫人一道过来——
这算什么?
她这椒台殿的自由和殊荣只是给他一人的,他忤了她的意,又拒了她的好,扭头带着夫人说来就来说走就是,可将自己放在眼里了?
她等了这么些日子,终于意识到,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阿洪了,这一遭赐婚,赐野了他的心,叫他宁可牵着那卑微庶女的手,也不再向自己虚与示好。
那就让他好好受受苦,让他知道这世间的好,不全都该围着他转,等他记打了,记痛了,她才会去替他求情。
北街一片肃杀。
大理寺和刑部前后脚赶到,却谁也不敢靠近街道中央,厂卫司的蕃子们守在外沿,如受伤的狼犬般隔开众人,而瑞王就惨睁着双死不瞑目的眼倒在路边。
曾经不论多么尊贵,该死的时候同样狼狈,罔提他死在顾玄礼的刀下,除了一张辨认清晰的脸,浑身没有一块好肉,金贵的绸缎陷入烂泥般的骨肉里,叫人遥遥看着,只觉肠胃蠕动欲呕!
而就在这具尸体的不远处,那杀人魔头被个身姿娇小的女子紧紧搂抱着,止住了他继续扬起的刀,救下了一众已无还手之力的瑞王府家将的性命。
那对被林皎月救下的母子团聚在一块瑟瑟发抖,哭嚎声仿若将人的心肝肠胃都撕扯了出来,而失了瑞王牵制的人证坐在血泊中,手脚都麻痹不知所动,被眼前赤红的景象几乎灼瞎了眼。
林皎月无声泪流,轻轻拍拍他的背:“杀完啦,该杀的人杀完啦,不杀了好不好呀?”
出了声,才知她自来到北街后,头一声同他的对话,竟哑得这般不好听。
他听了怕是不会喜欢吧。
顾玄礼的目光似有几分迟缓地从满地尸身上收回,轻轻落在她身上。
她仰着头,亦满脸是血,却因他停了挥刀而露出笑。
就这?
顾玄礼宛若讥讽:“林皎皎,你哄儿子呢?”
林皎月笑得更灿烂,漂亮眼睛却更在滚滚流泪,
她搂紧顾玄礼腰的手臂也用力,仿佛献祭般想让自己融进他的身体:“我哄我最最听话的夫君呢。”
顾玄礼气声轻笑,随即越笑越大,压过旁人的痛哭,压过街道外惊恐的低呼。
而林皎月哽咽着不打扰他,他刚报完仇,应享受此刻的放纵大笑,
纵有惩罚,有报应,那都该排在之后,
这是他该得的奖励。
而顾玄礼笑完,也渐似脱力般看着她,捧起她的脸颊,任由鲜血将两人糊在一块,粘稠又恶心,
可她的眼是干净的,她的唇也是柔软的。
林皎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随即慢慢弯起那双眸,踮足亲上去。
他低笑一声,遂她的意,浑浑噩噩吻上去,不在意多少人在看他们,也不管以如今两人的模样如此亲昵,叫人看着多惊心动魄,多有违常理。
在遇到他的小夫人之前,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在见到了这样的他之后,还来拥抱他,还来亲吻他,还把世界上的好,一股脑的都给他。
他吻到林皎月无声泪流满面,笑她不争气,实则是笑自己没出息地错开脸,看向那活下来的母子二人。
他真是个疯子,一开始寻来这对母子,可不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下证明,给自己留下一命吗,可中间若非是她拦住,他险些又要发狂,将这些人全都杀了,包括他自己的生路。
“林皎皎,咱家不想死了。”
为了她甘愿孤注一掷地赴死,可看到她如此鲜活明媚,用尽全身力气来爱自己,便也为了她,突然想求那一缕甘甜的生机。
作者有话说:
片场吃瓜群众:让他生让他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