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隔着半高的复古书架,看不到人影,却能听到说话声。
“今天有幸邀到几位老总,真是胡某的福分啊。唯恐招待不周,大家千万不要怪罪,还望几位能尽兴才是。”听声音似乎是个中年男人。
“尤其是封行长,几次邀约都不肯前来,这早上还拒绝我呢。还好胡某脸皮厚,下午又打了电话,这才一番深情打动了行长。好不容易聚一次的,今儿我们可得好好喝一杯才是。”
“哪里的话,胡总客气了。您的邀约,封某哪敢驳面子。实在是最近工作繁忙,诸多事务缠身,无法走开。封某在这里先向您赔罪了。”话到最后带上了一丝笑音。
苏俄却听得有些愣怔。
这个声音……是封轶的?
“都说封行长温文儒雅,才气无双,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封行长赔罪之前,先干了我这杯敬酒可好?”一道年轻的女声忽然响起,声音清雅婉转,又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自信。
“胡总,于希冒昧,您不会介意吧?”她似乎扯了扯嘴角,笑声清浅。
“诶,孙小姐哪里的话,您要敬酒,胡某哪敢介意。不过这还是胡某第一次见孙小姐在酒桌上主动向男人敬酒呢。封行长,好福气啊!”那人暧昧地笑笑,立马有人出声应喝。
封轶的回答被淹没在一群玩笑声中。
苏俄没有听清,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刀叉。
“俄子,你在听什么啊?”徐珊珊戳了戳她的手肘。
“嘘……”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听到声音,丁茜和杨凌也都停了下来,一脸不明所以地看住了她。
“诶,你们别管我啊,赶紧自己吃。”苏俄摆了摆手,随即用刀叉重重戳了一小块牛排。
刚被她拒绝就去跟别人约饭。可恶。
苏俄一边想,一边竖起了耳朵。
“我看都吃得差不多了,不如换个地方?”酒过三巡,不禁有人提议。
一阵起身的响动间,封轶温润的声音传来,“望各位玩得尽兴,封某还要等人,就不奉陪了。”
“我也不去。”孙于希说。
一行人本还想劝说封轶,听她这么一说,只好笑着告辞。
没一会儿,周围重于安静。
“不知道封行长是在等谁?”孙于希说。
“一个朋友。”封轶的声音淡淡的。
孙于希顿了一下,“男人还是女人呢?”
其实话里的意思已足够明显,但封轶只是笑笑不回答。
“以封行长的实力和背景,不从政实在可惜。”她突然叹息地说。
封轶的声音没什么起伏,“H行不小,足够封某施展。”
“虽说是总行,但到底只是个商行。听说封行长的父亲在S省任职,不知道封行长有没有兴趣向更高的地方呢?”孙于希的声音低柔,语调却是微微的昂扬。
封轶似乎沉默了一会儿。
“孙小姐说笑了。为官为民,何必拘泥于官职大小,况且封某不涉足政圈,正是遵从家父的意愿。”他语调客气地说。
“都说封家人淡泊名利,果不其然。”孙于希笑了笑,话语间带着一丝隐隐的爱慕。
“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封行长愿不愿听?”她说。
“但说无妨。”
“最近有笔闲钱不知道如何投资,封行长涉足金融圈多年,投资眼光必定独到,我不善理财,不知可否请行长代为打理?”孙于希试探地问。
封轶顿了几秒,“H行一直都有针对个人客户的理财业务,若是孙小姐愿意,封某可以帮忙安排专业的客户经理。”
“我不需要专业人才,也不需要专业分析,只要封行长肯应承,这笔资金随意处置。”她的语气干脆利落,停顿了一会儿。
“两个亿,怎么样?”
话音刚落,苏俄猛地站了起来。
声音大得吓人,丁茜不禁抬头看她,“俄子,隔壁那个人……真得是你家行长大人?”
苏俄没说话,放下刀叉就离开了座位。短短的一段路,却因为书架的阻隔而七弯八绕。等她走到的时候,座位上只有封轶一个人。
“那个富婆呢?走了?”苏俄诧异地问。
封轶似乎一点也不奇怪她的突然出现,挑了挑眉,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这位小姐怎么说话呢?”
忽然一道语调高扬的女声从背后响起,苏俄回头,正对上的是孙于希美艳的脸。
五官典雅,妆容精致,比她想象的要漂亮很多。
苏俄顿了一会儿,“对不起,我……失礼了。”
封轶的唇边扬起一抹细微的笑意。
孙于希一愣。
她只是去了下洗手间,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个小丫头,这么出言不逊。本来见她还是个学生,不想计较,可封轶这一笑……她不禁冷了脸,“这位小姐你找谁?”
苏俄没理会她,转头看向封轶,她甜甜地喊了一声,“干爹。”
“不是说好晚上去我那里的嘛?怎么还在这里跟别人说个不停啊?”苏俄不高兴地扯扯他的袖子,余光里瞥见孙于希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她眼底的笑意渐渐掩饰不住。
封轶拉下她的手握到自己手中,“是谁说不让我去的,玩够了倒是想起我来了?”
看着他眼底的宠溺,苏俄一时有些愣怔,许久,她低下头,“我知道错了嘛,下次不会了。”
封轶伸手揉揉她的头顶。
而一旁孙于希的情绪已经快达到爆发点,她极力克制着,忽然冷冷一笑,“封行长,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封轶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没有。”
告别的时候,苏俄笑得格外开心,“姐姐再见。”
孙于希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等她走远,苏俄顿时没了表情。
“你喝酒了?”她转头看他,眉微微拧着。
“没有。”封轶说。
苏俄自然不信,美女的敬酒,哪有拒绝的道理?正想靠近嗅一嗅,丁茜一行人等突然从西餐厅门口走了出来。方才封轶结账时顺便也替她们一桌买了单,这会儿几人正激动地表达感激之情。
等苏俄回神,封轶已经快一步地走向车里。
苏俄愣了一下,几步走到驾驶室旁,拉开车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她不禁皱眉,“酒气浓成这样还说没喝,看来你醉得不轻啊。”
封轶平静地看着她,“这酒气不是我的。”
苏俄怎么也没想到醉酒的封轶会变得这么倔,眼见着车子已经发动,她索性伸手按住了方向盘,“别胡闹了,打的回去,听话!”
封轶一顿,抬眼定定地看住她。
这视线让苏俄的头皮一阵发麻,她伸手去解他的安全带,可还没摸到扣子,手腕突然被轻轻一扯。苏俄的视线一花,等回过神,人已经跌坐在了封轶腿上。
苏俄抬头看他,一时不明所以。
封轶放低了身子,在苏俄被迫后仰到方向盘上时,他突然低头吻住了她,湿润的唇舌在她嘴里慢慢地吮吸了一圈。
他放开她,“现在相信了吗?”
苏俄懵得说不出话。
“不相信就再尝一下?”他看着她,眸色深黯。
苏俄这才连忙摇头。
封轶直接将她抱到了副驾驶室,扣好安全带,关上车门。
直到车子驶出许久,苏俄的唇上仍是一阵热意。封轶的嘴里没有一丝酒味,可她却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她心不在焉地问。
“回家。”
情动(3)
没想到这个家是指封轶的家。
苏俄走进去的时候,心底依旧茫茫然的,也不知自己为何跟了上来。
封轶似乎很疲惫,刚从卧室拿了衣服就进浴室冲澡了。等他出来时,苏俄正好吃完上次留下来的半盒冰激凌。见他朝客厅走来,她连忙跑了上去。
“你是不是生气了?”她反手擦了擦嘴。
封轶低头看她,“生什么气?”
“我坏了你的好事啊。”苏俄解释道,声音有些心虚,又有些理直气壮。
封轶笑了笑,忽然伸手按住她的唇角,来回摩挲了两下,收回手时,他顺势拧了拧她的脸颊。
“诶……”苏俄感觉到痛意的时候,封轶已经转身离开。
紧闭的主卧门前,她来回徘徊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开门进去。
卧室没有开灯,只有月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洒进来,落在地板上,光影斑斑驳驳。床上的人许久都没有动静,似乎已经入眠。
“封轶……”苏俄试探地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封轶……”她又轻轻地叫。
依旧没有回应。
苏俄走到床边,低头凑近封轶的耳旁,声音又细又软,“你就这样睡了啊?那我呢?我怎么办啊?”
封轶皱眉,身子翻向苏俄的方向,嗓音一阵低哑,“你再吵我试试。”
“啊?你说什么?”她一时没听清楚。
想再靠近一些,可刚放低身子,腰间猛然一紧。苏俄被一股大力带着转了一圈,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扣到了床上。封轶正伸手圈着她。
“封轶……”她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好一会儿,封轶拉下她的手,将她更紧地按入怀里,“不知道做什么就陪我睡觉。”
苏俄顿时不敢再动弹。
可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以这样的姿势躺在一起,真得好吗?
虽然是她自己进的屋,可她只是想来看看,没有想陪他睡觉啊。
苏俄忍不住开始扭动。
“安分点。”一股温热的气息从耳后喷来,封轶将头埋入了苏俄颈间。她不禁浑身一颤,似乎有一股电流在心头缓缓划过,细细的,又麻麻的,让她没法再挪动半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旁浅浅的呼吸声传来。
封轶似乎已经睡着了。
苏俄小心地挪动着手脚,太重了怕吵醒身边的人,可太轻了又使不上力,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倒是起了一身躁汗。最后只好放弃,老老实实地躺着。
苏俄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转头看向身旁,枕边空空的。
人呢?
在卧室看了一圈都没找到封轶的身影,苏俄不禁站起身来。也不知是不是起得太快,突然有股异样的感觉冲上脑门,很怪,却又说不上来。
直到走出卧室,远远地看到正从厨房出来的封轶,她才恍然察觉。
“起来了?”封轶快步走到她身旁,伸手将她拉住。
苏俄抬头看了看他,“封轶,我怎么感觉头晕晕的啊?”
“你在发热。”他抬手探上她的额头,眉微微蹙起。早上就发现她体温不正常,见她熟睡就没喊她起来,没想到现在还没退烧。
“有点难受。”她将头埋进他怀里。
封轶轻轻地揉着她的头顶,“这两天有没有着过凉?”
苏俄一顿,“不会是昨天夜里着凉了吧?”
“我有给你盖被子。”他似乎叹了口气。
“哦。”苏俄踌躇,好半天,她懊恼地摇摇头,“想不起来了。”
封轶放低了身子,慢慢她打横抱起,“那就别想了,再去睡一会儿。”
被抱到床上后,苏俄伸手捏着他的手心,“封轶,你看着我睡。”
他点点头,“睡吧。”
床头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封轶又等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去浴室拿了湿毛巾,仔细地将它敷到苏俄的额头上。大约是发热的缘故,苏俄的颊边泛着一丝潮红。
封轶伸手摩挲着她嫣红的唇,许久,他低身吻了吻她。
苏俄这一觉睡得格外昏沉。
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各种情景乱转,却始终分不清是真是假。
醒来的时候,身体似乎更难受了,一股烫意在喉咙口盘旋,怎么也呼不出来。苏俄吃力地撑起身体,四周围看了一圈,没有找到封轶的身影。
他到哪里去了?
睡前不是还在她床边的吗?
她明明告诉过他要他看着她睡的。
苏俄拖着软绵绵的身体,在整套商品房里找了一圈,厨房,客厅,书房,浴室,阳台……可哪里都没有封轶的影子。体内的温度烧得她无法正常思考,她只能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一遍一遍地在房子里乱转。
封轶开门进来的时候,苏俄正一脸颓丧地坐在客厅的地板上。
听到声音,她猛地抬头,愣了好一会儿,她忽然伸手将身旁的靠枕重重地扔了过去,“你到哪里去了啊!”
封轶拉下靠枕,顿了许久,“怎么了?”
苏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鼻子猛地一酸,泪水顿时决堤似地往下掉。
耳旁响起一阵忙乱的脚步声。
封轶随手放下靠枕,以及手中装着西药的塑料袋,几步走到苏俄身旁,蹲下身将她搂进怀里,“哭什么啊?我出去买了点东西,看你睡得很熟,就没叫醒你。”
苏俄两眼红红地盯着他,“醒来看不到你,我有点害怕。”
看着平时拽得跟只野猫似的人,生病起来竟然这么粘人,封轶有些好笑,心头又柔软得不行,他低声哄慰地说,“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嗯?”
苏俄抽噎了许久,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精神却仍是恹恹的。
封轶给她量了体温,竟然有38.7℃。
“去趟医院好不好?”他第三次问。
“不要。”苏俄摇头,抱紧他的手臂,“我不要动。你就这样让我靠着,过会儿我就会好的。”
封轶有些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发,“那再睡一会儿好不好?我抱着你。”
“嗯。”苏俄点头,被喂了一颗退烧药后,又昏昏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是安稳,一点也没做梦。再醒来时,苏俄的额头上满是汗水,身子似乎轻松了不少,连各项感官都清晰了起来。她抬头看去,封轶依旧维持着她睡前看到的姿势。
“醒了?”他伸手摸上她的额头,“感觉舒服点了吗?”
“嗯。”苏俄点点头。
封轶轻轻地将她扶了起来,“喝点粥好不好?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苏俄没什么胃口,但害怕会低血糖,就任由封轶喂了她小半碗。吃过粥,她安静地靠在沙发上,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
封轶收拾好碗筷从厨房里出来,他突然说,“还在生气吗?”
苏俄诧异地转头看他。
“我是说那天的事。”
那天?
苏俄努力地回想着,感觉像是很久远的事了,但心头的情绪隐隐还在。
“我才没有生气。”她说。
封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就好。”他伸手将消过毒的温度计递到她唇边,“张嘴。”
苏俄愣了一下,突然“啊呜”一口咬住了温度计。
封轶吓了一跳,连忙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苏俄倒是难得的配合,“啊——”地一声张了开来。温度计正完好无损地含在她的舌下。
苏俄笑眯眯地看住他。
封轶不禁皱了眉,“生了病还不老实。”
他重新拉她坐好,用湿毛巾给她擦了脸,又拿来靠枕给她垫在背后,动作轻柔,始终没有一丝不耐烦。苏俄看得有些出神,直到他伸手取走她嘴里的温度计。
她突然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封轶,我,我想……”
他举着温度计看的样子,神情专注,浓密曲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映出一串无序的阴影。仿佛有把小刷子从苏俄的心头刮过,一时撩拨得她心痒难耐。
她猛地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了上去。
“会不会把你传染?”一吻作罢,她咬着唇看他。
封轶用动作代替了回答。
苏俄推开他的时候,已经完全记不清他们吻了多久。她只觉得好不容易退下的体温似乎又回去了。
“我想回家了。”许久,她抱着膝盖说。
封轶看了眼温度计,体温已经正常,顿了一会儿,他点头,“好。”
表白(1)
苏俄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之后,她已经完全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