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这章讲到北疆(2)

  十日后的傍晚,我与小皇叔领着一溜儿的马出城去。

  小皇叔先带着我与马在里军营不远处蹲着,吹了很久的风,风又卷带着沙吹在脸上。一直到了晚上,他才站起来,朝四处望了望,然后带着我和马继续往前走。

  做戏要做足,他确实很像一个胆小怕事却又贪财的商人。

  今晚的月光很足,照在雪地上泛着银色的光,落了一日的大雪也已经停了,风从四面八方刮过来,连马都快要站不稳了。

  前面的军营不点灯了,只有正中的一个军营还亮着灯,其余所有都沉寂在黑暗之中。

  从前他们总是有很多的火把,还有很多的人举着火把到处巡夜,这回仿佛是专为了我们把火把给熄了。

  我与小皇叔再往前走了一会儿,还是原先和小皇叔打交道的那个人,他从唯一一个亮着灯营帐里跑出来,我们朝他弯腰打揖。

  “马都给您领来了,全在这儿了……”

  小皇叔正要转身向他介绍我们领来的马,那人不似之前,却对我们热情起来:“请进营帐里喝两杯酒暖暖身子吧。”

  小皇叔笑道:“多谢,多谢,走这么远的路确实有点冷了……”小皇叔笑得更谄媚:“但是那个……就是……”

  那人从腰里抽出几张银票,风把它们吹到小皇叔的脸上:“拿好了。”

  小皇叔仍是笑着的,拿着银票,借着月光慢慢的清点,翻来覆去的算了好几遍,最后才好好的收进怀里去。

  那人抱着手,看笑话一般看着小皇叔点钱:“有人请你们喝酒,还不快走?”

  小皇叔连应了两声,然后拉着我一起走进那营帐去。

  方才那人在我们面前威风得很,没想到连那营帐都进不去。

  我与小皇叔走进去,也没看清上首坐着的究竟是谁,弯腰便拜,一揖到地。

  上首坐了两个人,一个人身披甲胄,是位汉人将军,看起来还是个不小的官儿。我只觉得有些眼熟,但我想我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我,就算他在哪儿见过小皇叔,这时也看不出来,小皇叔来时特意打扮过了;

  另一人是十足的匈奴打扮,能端端正正的坐在这里,也算是他的本事了。

  甲胄将军给我们赐座,不过还没等我坐好,他一开口便问我:“年轻人是哪儿人?怎么在北疆这苦寒之地跑生意?”

  小皇叔站起来,站在我面前,替我挡住他的目光:“我们是燕都的,从前在……”

  那将军向我挑眉:“我问他。”

  好么,这下是逃不过了。

  我按着小皇叔的肩,让他坐下,又朝将军打揖,如少年人一般青涩的笑道:“我是燕都人,父母早亡,从前跟着叔父在燕都与北疆之间跑生意。近来我到了年纪,要定亲娶媳妇儿,就想……就想在北疆碰碰运气,没想到第一回就碰见了单大生意。”

  “嗯。”他点头,也就不再说话。

  我和小皇叔专心饮酒吃肉,还真像是两个贪财的商人的那个样子。

  将军也举起青铜酒爵,透过酒器眯着眼睛看我。

  我根本不记得我见过他,所以我也不在乎。

  倒是小皇叔,他虽然不理朝政,但是认识他的官员总还有些。虽说他打扮过了,若是真被人认出来了,那我们叔侄也就折在这儿了。

  我要死也得死在燕都,让老周用他的马一路拉着我,赶紧回燕都去,说不定还赶得及让宋清平见我最后一面。

  那将军忽然唤道:“殿下!”

  我一激灵,差点就答应他了。毕竟旁人都喊了我十来年的殿下了。

  将军又自顾自的道:“我看你长得真像一个人。”

  我没理他,只是低着头等他说话,于是他又说:“像沈风浓,像太子殿下,你知道吗?你在燕都,他们春秋出去打猎,你看过没有?”

  我顺着他的话:“看过,太子殿下英姿飒爽,是贵人模样,天人之姿。我哪里敢与太子殿下相比?”

  他大概是怀疑上我了,又道:“会不会弹琴?唱首歌来助助兴如何?”

  “不敢在将军面前献丑,我弹得不好。”

  弹琴这东西,宋丞相教过我一阵子,宋清平也教过我,但我那双只能摆弄木头的爪子确实弹不好。

  不过在民间传说里我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毕竟我是个神童,他大概是想看看我弹琴弹得有没有天人之姿,好看我是不是太子殿下。

  “弹一首《诉青天》。”他说完这话就不理我了,转过头去默默饮酒。

  我有时怀疑我们整个国家的礼乐极其落后,只有《诉青天》这一首曲子。都这么久了,宫宴的时候唱这个,祈福的时候唱这个,好容易出现一个南边的小船娘,还给我唱这个,不仅让我听,现在还让我唱,翻来覆去嚼不烂似的唱。

  有人搬了一把琴上来,摆好了请我,我没办法,只好勉强上场。

  我既弹得不好,大概他也认不出我是谁。

  我是随手瞎弹,《诉青天》这首曲子我也记得不熟,能听出来一个调调来就不错了。

  果然,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匈奴人都皱起了眉头,那将军倒是还没什么反应,仿佛还有些沉醉。

  或许今儿个我是遇见知音了。

  我一边弹,一边悄悄瞥他两眼。这时候我想起来,我和小皇叔其实是见过他的,而且我见他见过几次。

  我怎么能忘记他?我有些恼我自己。

  景嘉十四年的年末,小皇叔请我们到他府上去吃橘子,去的时候看见一个人身披甲胄骑在马上,慢慢的从我们身边走过去,那个人就是他。

  我们回宫时,又遇见了他一次,那时候他没骑马,牵着马匹从宫里走出来。

  那时小皇叔说他大概是进宫述职的,我还笑话他说怎么会有人临近年节进宫述职。

  这下是完了,这事儿过去得不算久,我这个榆木脑袋都能想的起来,这个人恐怕是早就想起来了。

  弦断,把我的手指划出一个流血的口子。

  还挺疼的,和木屑扎进手指一样疼。

  “哟,那就劳你把曲子唱完罢?”

  我不知道他究竟认出我来没有,又不好自己露了马脚,只好给他唱歌。

  我弹琴弹不好,唱歌也不好听。

  在江南时,某次小船娘给我唱歌之后,让我也给她唱,我一开口她就丢下竹竿跳进水里去了。

  匈奴人的眉头皱得更紧,那将军还是全然不觉,随着我也哼着歌,晃着脑袋,仍是很自在的模样。

  大约今日我这个又弹琴又唱歌的俞伯牙,是真的遇见我的钟子期了。

  我哼哼唧唧的唱了很久,才把一首曲子给唱完。

  “太子殿下给微臣又弹琴又唱歌的,实在是微臣莫大的福分。”

  我压根就不该给他唱歌,他早就认出我来了。

  一众侍候的人都没动,但手已经握住了刀把。

  小皇叔与那匈奴人仍坐在位置上,但我看见他们都伸手去拿武器了,小皇叔把短刀藏在靴筒里,那匈奴人在腰间挂了一把鞭子,就是秋收时我掉在坑里,宋清平把我拉出来的那种牧牛马的长鞭。

  他又说:“忘了太子殿下的手还流着血,来人呐,喊军医来,给太子殿下看看手。”

  我举起手,有模有样的看了一会儿:“别了吧,你再晚一些喊军医来,本太子这手就好了。”

  “殿下倒是有意思。”他笑了笑,抬手将营帐内的人都遣出去。

  我想告诉他话本里很多反派就是这么死的,他应该怀疑一下我们在营帐外面有没有安排人。

  他又问我:“殿下怎么做起贩马的生意?”

  我随口说:“不是老早就说了嘛,我娶媳妇缺钱。”他并不说话,我继续胡诌:“你又不知道,我喜欢的是宋丞相家的人。宋丞相那个人吧,看起来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但是要的彩礼钱贵的要死,所以我出来跑点生意挣点私房钱。”

  “宋丞相……”

  我抢话:“你没听错,宋丞相家的,宋丞相没有外室,更没有私生女,他就一个儿子。”

  “殿下很令人意外。”

  我拱手:“多谢,多谢。”

  “民间说殿下是个神童,无一不通,是为国之栋梁。”

  “谦虚,谦虚。”

  “收上来的线报说殿下是个草包,除了木匠活儿,全都不通。”

  “抱歉,抱歉。”

  我们正说着话的时候,小皇叔就站起来了,他手里握着那把短刀,慢慢的走到我身边来。

  “小王爷,久违。”那将军此时才认出小皇叔一般,很客套的朝他打揖,其实他很早就认出我们了,“都是老朋友了,年轻人不懂事,莫非您也不懂事?”

  小皇叔大概是认得他的,恐怕还打过交道。

  小皇叔笑道:“我是从来不想当皇帝的,比不上韩将军,多少年了,又在打什么算盘呢?我原以为……罢了,我来时还不知道要跟您打交道。”

  他原来姓韩,这位韩将军不再与小皇叔说话,又转头问我:“太子殿下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我蹲下,朝地上喊道:“哪个?是哪个在喊你爷爷?”

  这时候外边才隐隐的传来厮杀的声音,掖城附近驻守幽城的副将倒是做的不错,这时候才闹出了动静来,可以考虑提拔上来。

  我告诉他:“其实话本子里很多人都是因为这个死的,你怎么没想到?”

  “我怎么敌得过太子英明?”

  他笑着说,我方才觉得不对,他抬手一掀桌子,就把桌子打飞到我眼前,等我抬手挡住,再退了两步时,他就站到了我面前。

  我原以为我与小皇叔胜他一筹,其实不是这样的。

  营帐的帷幕后边,三面都站了人,每人持着斧钺。

  方才不论是我与小皇叔落座饮酒,还是我弹琴唱歌,和他说话转移他的心思,让他不去注意外边发生了什么。只要我们还站在营帐内,他想什么时候要我们的人头就能够什么时候要,小皇叔那把短剑,在三列的刀剑斧钺面前根本没什么用处。

  正如当下,他一抬手就能把我打得半死不活。

  “太子殿下,你不草包,可你也不够聪明。日后北疆再会。”韩将军因饮了酒,晃晃悠悠的站着,醉眼朦胧之间瞥了我一眼,然后笑着朝我打揖。最后领着埋伏在帐篷里的刀斧手,绕过我与小皇叔,大摇大摆的从营帐走出去了。

  外边的人全然不知营帐内的事情,一来害怕我与小皇叔被他们抓住;二来他们人也不多,为求行动隐蔽,他们一行人也不过十来个,恐怕敌不过,便都不敢轻举妄动。

  最开始与小皇叔在掖城见面的人将我们带来的马匹牵来,韩将军便领着那群人,骑着马往西飞奔而去。

  不知敌情,再加上那一群刀斧手,我们一行十来个人,全都在原地犹豫,无人敢追。

  小皇叔安慰我:“他大概是去投靠匈奴了,一举断了掖城这一条线,我们也算是圆满。”

  其实不是这样,我以为我们打了平手,顶多也只是稍逊一筹。

  结果不是这样的,我们没能抓住他,反倒是他,他的算计才是圆满,我们的性命无时不刻都在他的刀下。他或许就没想过要做成这次的生意,他就是想看看朝廷的人有多烂,他想把朝廷、把父皇和宋丞相他们踩在他的脚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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