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唐乐睁开了眼睛，然后在路灯的光芒下与夏镜生相视而笑。

　　回到寝室以后，他才想起把化妆箱落在了画室里。

　　他给夏镜生打电话，结果提示已经关机。这个人对手机的依赖程度太低了，方才关机以后居然至今都没打开，实在是让唐乐苦笑不得。

　　不过本来也只是想找着这个借口和他说几句话而已。毕竟化妆箱又没长腿，第二天去拿也是一样。

　　才刚想放下手机，突然收到了微信消息。

　　是夏镜生的母亲发来的，又是一段长长的语音。

　　“小唐，你现在方不方便呀？你知道夏镜生现在在哪里吗，我和我先生给他打电话都打不通，有点担心。你今天见过他吗？”

　　唐乐顿时一阵头痛。

　　纠结了一会儿，他开始替当事人瞎掰起来。

　　——阿姨你好，学长的手机好像没电了，晚点回寝室应该就能打通了

　　过了一会儿，对面回复了一条语音。

　　“那就好。对了，小唐啊，你知不知道他今年假期是什么安排呀？”

　　平白接了这难题，唐乐十分为难。苦思冥想，最终还是决定装傻。

　　——不太清楚，他没有和我说过。

　　谁知对面立刻抛来了一个重磅炸弹。

　　“听口音我们应该是老乡吧，阿姨和叔叔想邀请你过年的时候来我们家玩，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呀。”

　　唐乐一瞬间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不是他们曲线救国的策略。

　　这可太让人为难了，不方便拒绝，又不可能答应，完全是一道送命题。

　　他捧着手机生死抉择，还没来得及回复，对面新的语音又发了过来。

　　“阿姨还想和你好好聊聊呢，小唐你喜欢吃什么菜呀，阿姨帮你做。”

　　唐乐差点就答应了。

　　好在最后一丝理智让他悬崖勒马。

　　纠结过后，他给了一个相对合理的答复。

　　——我要先问问家里的安排才行。

　　为了防止对面立刻提出“不如两家见个面”这种奇葩要求，他赶紧又补充了一句。

　　——我爸妈好像打算趁年假一家三口一起出去旅游呢。

　　发送完毕，唐乐简直想为自己的机智鼓掌。

　　终于成功生还后，他决定还是去夏镜生那儿老实交代一下。

　　和他母亲有联系这件事再瞒下去受苦的完全是自己。而且唐乐现在有种迷之自信，觉得就算告诉了夏镜生，他也不会因此和自己不开心。

　　不知道他今晚还会不会开机，唐乐干脆在微信上给他留了言，简单讲了讲来龙去脉，让他看到了有空再回复。

　　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以后在我面前完全可以有话直说哦”。

　　第二天上午才收到了回复。

　　夏镜生回了他六个点和一个“喷了”的表情包。接着又问他，你醒了没，可以接电话吗？

　　唐乐把电话拨回去，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我的天哪，他们怎么事儿那么多一套一套的，”他说话的同时背景音里还有些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我妈烧菜可难吃了你别信她的。”

　　唐乐觉得他的重点完全错了，十有八九是还没睡醒。

　　“你还没起床呀？”他问。

　　“嗯，刚醒，”夏镜生打了个哈欠，然后又说道，“我起不来，你亲我一下吧。”

　　唐乐脸立刻就红了。

　　宿舍里还有人，让他对着空气亲电话，太羞耻了。

　　偷偷摸摸躲进卫生间后，他才扭扭捏捏对着那头“mua”了一下，接着想起了什么。

　　“你们宿舍的人已经都回去了吗？”

　　“没啊，”夏镜生说，“都在呢。”

　　“……现在也在宿舍？”

　　“嗯，”夏镜生不解，“怎么啦？”

　　那你就说这种话！

　　唐乐不敢追问了，生怕听到一些诸如“他们还知道你特别饥渴”之类可怕的发言。

　　“让你不要理她，你居然还偷偷瞒着我和她聊天，”夏镜生又说道，“你这是不是自讨苦吃？”

　　唐乐撇了撇嘴，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

　　对面瞬间沉默了。

　　“还真的有？”唐乐紧张起来了，“什么事？”

　　“……你已经忘了吗，我昨天本来想和你说的，”夏镜生像是在苦笑，“电话里不太郑重，下次见面说吧。”

　　唐乐想了想，握着电话点了下头：“那好吧。不过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老实交代。”

　　“怎么？”夏镜生不解。

　　“我刚才微信上和你说了吧，以后你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老实告诉我。你能做到吗？”

　　“……大概吧，”夏镜生想了想，“等我把那件事告诉你，以后应该就可以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前提。

　　不过问了估计也不会得到答案，唐乐决定继续自己这边的话题：“那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觉得我很低能？”

　　夏镜生又沉默了。

　　过了半天，他才开口：“我觉得你特别可爱。”

　　唐乐坚定立场拒绝糖衣炮弹：“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超可爱，特别萌，性格好，长得也好看，嘴还甜，”夏镜生说，“我是说，说话好听，尝起来也甜。”

　　“……”

　　唐乐觉得自己立场正在严重动摇。

　　“来再亲一下，我起床吃饭了。”夏镜生说。

　　“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唐乐嘀咕，“你妈说你给我的备注是……”

　　“她怎么连这都说啊，”夏镜生无奈极了，“他们就是非要坑死我才开心。”

　　“我低能吗？”唐乐问。

　　“你不亲我，我亲你一下好不好啊？”夏镜生说。

　　“……”唐乐纠结许久，然后说道，“……哦。”

　　再过一天正式展出就要开始，夏镜生负责修改的那副画也到了收尾的阶段。

　　唐乐在去画室围观时偷偷带上了那套夏镜生买的衣服，原本还想着能顺便画个简单的妆，然后趁着没人干一些嘿嘿嘿的事。结果到了以后大失所望。

　　前一天已经几乎没人的画室，居然变热闹了。

　　看来临时抱佛脚的家伙真的不少，好些人都在那儿进行修整装裱之类的工作，来来回回甚至有些吵闹，而且气味浓重。

　　装备无用武之地，唐乐倍感凄凉。

　　夏镜生正在和几个好像是那副画的原作者说些什么，教他们怎么给画上光装裱。唐乐对此一窍不通，帮不上忙，怕会添乱，于是坐在一边安静玩手机。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突然一个女生坐到了他身边，主动同他开口搭起了话：“你最近每天都过来呀？”

　　唐乐愣了一下，然后冲她笑了一下：“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别人了呀？”

　　“没有的事，”那女生赶紧摆手，再次开口时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有个问题不太礼貌……”

　　“怎么？“

　　“你和他，”那女生伸手指了指正在忙活的夏镜生，“是什么关系呀？”

　　“……”唐乐一愣。

　　那女生脸有些红：“对不起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她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打开了朋友圈，给他看了一张照片：“我昨天晚上看到的，觉得和你们有点像。”

　　唐乐一看，顿时懵了。

　　那是他和夏镜生在路灯下接吻的画面。当时大概是灯光刚刚亮起，两人还未来得及分开，被人拍了个正着。不愧是美院学生出品，只看那画面构图，竟还有几分唯美。

　　看照片下的配字，拍照者应该是毫无恶意，只说在学校里看到两个帅哥公然亲吻觉得十分带感。

　　照片脸部虽然模糊，但唐乐背后那条细长的小马尾却是拍的清清楚楚。他今天还穿着和昨天同一件外套，当下实在无法辩解。

　　他脸憋得通红，夏镜生终于注意到了这儿的动静，走了过来。

　　“聊什么呢，能让你那么害羞？”他问。

　　唐乐面红耳赤，不知道要怎么同他交代。而身边的女生不知为何面对夏镜生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两人一起支支吾吾，夏镜生十分疑惑，在用眼神征询了那女生的同意后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接着表情明显了有了变化。

　　“……拍的不错，”他把手机还给那女生，“是你朋友发的？”

　　“嗯，”那女生小幅度点了点头，“我昨天晚上看到的，觉得有点眼熟……要不我让她删了吧？”

　　“无所谓，”夏镜生笑着摆了摆手，然后问道，“能让她把原图发一份过来么，挺好看的，我想留个纪念。”

　　“……”

　　“……”

　　唐乐和那女生都懵了一会儿，后来还是那女生先有了反应。

　　“啊？哦……好吧我问问……”

　　等照片发送完毕，那女生走时还对他们笑了笑。

　　唐乐抱着头：“你在干嘛呀……“

　　夏镜生对着他晃了晃手机：“你要吗？我也发你一份？”

　　“……”唐乐十分绝望，然后点了点头，“要的。”

　　不知道这算不算夏镜生随心所欲的一种表现形式。

　　唐乐忍不住有些自我质疑，总是这样顺着他会不会也不太好。受压迫那么多年养成的性格，一旦在他面前彻底放飞了，指不定能有多无法无天。但更让唐乐头痛的是，面对夏镜生这样后患无穷的操作，他还是一点也没法生气。

　　不止不生气，还觉得很有趣，隐约间甚至有点“我男朋友真是好潇洒好特别哦”的嘚瑟。

　　有生之年，他第一次正视了自己面对夏镜生时可怕的滤镜，心有余悸。

　　他偷偷给苏萌发消息。

　　——怎么办，我没救了。我怀疑学长就算现在当街跳脱衣舞我都会觉得特别迷人。

　　五分钟后收到了苏萌的回复。

　　——不吃，滚！

　　被如此明显的唾弃，唐乐并不气馁，继续单方面施加精神攻击。

　　——给你看张照片，我觉得拍得很不错！

　　他说着刚要发送，苏萌的消息已经回了过来。

　　——不看，滚！

　　等他不屈不挠选完照片，发过去居然看到了红色感叹号。如此薄情寡义，唐乐十分悲痛。

　　不过这冷血的女人立刻又打了个电话过来。唐乐一接起还没来得及抱怨，对方却是语气十分严肃抢了白。

　　“你待会是不是要和你心爱的学长一起去展会现场布置？”她问。

　　“还不知道呢，”唐乐想了想，“可能会去？”

　　苏萌语气十分期待：“那就是也能帮上忙了？”

　　她和唐乐讲了一个有点刺激的计划。

　　朱静那件事学校里一直在拖。表面上说是暂时停了张教授的课，但在这期末时间，本来也没什么课了。之后处理意见一直不明朗，一副只盼着风波过去大事化小的架势。这之后马上就是假期了，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会被拖到不了了之。

　　但私底下不满的学生也不少。

　　在最热血的年纪遇上了这样的不平，总免不了有人想拔刀相助。苏萌之前在女生中到处打听有没有其他受害者，似乎成了事件中一个不大不小的标志。于是前些天有人联系她，说想帮忙。

　　美院的学生搞抗议也弄得像行为艺术。

　　一群人赶制了一堆反映此类事件的作品，想偷偷加塞进展览，然后统一在作品指导老师那一栏里写上张教授的名字。

　　为了把这些作品都带进去，苏萌他们私下联系了不少人。其中他们高中校友群里的人反馈最积极，有条件的都表示愿意帮忙偷渡。

　　唐乐听后下意识想满口答应，但话到了嘴边还是犹豫了一下。

　　要是他自己系的展区，他当然义不容辞。但这事儿绝对是违规操作，总要问一问当事人才能点头。

　　”放心吧，我觉得学长肯定愿意帮忙，”他对苏萌说，“我觉得他最近有点……”

　　唯恐天下不乱，越是折腾越是开心，一门心思想气死自己爹妈。

　　十分幼稚。

　　夏镜生果然答应了，还十分懊恼自己没有早点知道这个计划，不然就能凑个热闹一起画点什么。

　　把这消息反馈给苏萌后，唐乐被她拉进了一个群。群里的人正在紧锣密鼓布置，认领各自偷渡加塞的作品。

　　唐乐举手报道后，一位不认识的陌生群友私聊了他，自我介绍叫宋佑，表示现在就能把画替他送过来。

　　商量完毕后，唐乐在画室门口等了十多分钟，就有人背着画桶出现了。

　　那人和唐乐互看了几眼，犹豫许久还是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眼见唐乐当着他的面也摸出了手机，他的表情立刻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居然是朱静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前男友。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终于开口时气氛无比尴尬。

　　其实必要的交流也就这么几句。东西在这儿，谢谢同学你的帮忙，请务必小心。

　　因为之前那一出，两人此刻都浑身不自在，客气得要命，开口闭口全是礼貌用语，生怕一不小心对方会以为自己依旧心存芥蒂。

　　话说到一半，夏镜生出来了。

　　这一对上眼，气氛立刻又变了。

　　对唐乐，宋佑毕竟当初失手心怀愧疚。但看到夏镜生，却依旧是一肚子不爽。

　　“你来干嘛？”他问。

　　夏镜生一脸好笑地反问：“你来干嘛？”

　　唐乐心惊肉跳，只怕他们一言不合就武斗，赶紧替他俩分别解释。

　　他对着夏镜生指了指宋佑：“他是来送宣传画的，“说完又对着宋佑指了指夏镜生，”他帮你把宣传画带进去。“

　　宋佑还没做出反应，夏镜生似笑非笑用鼻音轻轻“呵”了一声。

　　这火药桶瞬间就燃了。

　　宋佑伸手就把刚拿出来的东西全塞了回去，转身就想走：“不麻烦你了，我找别人去。”

　　“你等等，”夏镜生往前一步挡了他的路，“你这是在替谁做决定呢？”

　　宋佑瞪他：“你为什么要帮她，你安的什么心？”

　　“一片好心啊，”夏镜生说，“这也要问？”

　　相比宋佑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他说话时倒是一直保持着微笑。但就算是唐乐，也觉得他这态度有那么点欠。

　　“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宋佑伸手就去推他，“你滚开。”

　　“这件事和很多人都没关系，”夏镜生伸手指了指他背后的画桶，“画这些的人和这件事有几个有关系的？”

　　宋佑一时语塞，憋了半天恶狠狠说了句：“反正不用你帮忙。”

　　夏镜生开口时语气嘲讽至极：“幼稚。”

　　站在一旁的唐乐在心中大声呐喊：学长你现在也很幼稚啊！！！

　　幼稚鬼大战，唯一的旁观者不得不发挥一点主观能动性。

　　“那个……”他小心翼翼开口，“都是一些误会，就不要总是耿耿于怀了嘛。大家一起放下成见先关注正事，好不好呀？”

　　“你先让他和你道歉。”夏镜生说。

　　“啊？”唐乐惊讶，“为什么？”

　　“……”夏镜生愣了一下，接着一脸哭笑不得，“你伤疤好了就全忘了呀？”

　　“那件事是我不对，”宋佑臭着一张脸，“我对不起他我承认，但你他妈装什么孙子？”

　　“我装你ye……”

　　夏镜生话还没说完，唐乐跳起来死命捂住了他的嘴。

　　“没事我接受你的道歉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吧！”

　　他觉得自己汗都快下来了。

　　夏镜生今天简直像是吃错了药。几个月前那出闹剧的现场，他被宋佑拽着领子时态度都比现在温和有礼。当初那个版本的夏镜生若是放在如今，肯定已经温柔又大度的主动同宋佑握手言和了。

　　生怕这样的小学生斗嘴升级成肉搏，他急迫之下赶紧继续憋词。

　　“你们好好说话千万别动手啊，万一又闹大了学校发现这个计划可就完了！”

　　宋佑闻言当场深呼吸了三次，然后移开了视线，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