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等等,等等,我瓜子要掉了!”
把快滑下手掌的瓜子们给拢回手窝,桑晚非才聚神看过去,看清后就非常不道德地笑了,“这个偷渡者蛊惑利用人还不算完,还想占人便宜。”
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从她们的位置,能看到粉衣裳的娇小姑娘踮着脚把嘴凑上了一袭墨衣的清俊少年。
少年似乎有所抗拒,在讶愣后,下意识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嘴巴。
许瑶看到这,噗嗤笑着评了句:“这个气运者好像有些搞笑。”
刚说完,她差点又要跳起来。
“她竟然伸舌头舔他的手诶!”
恰巧低头的桑晚非:???
怀疑人生的许瑶转头又跟她复述了遍:“偷渡者舔了气运者的手……”
桑晚非:“……”
“完了完了,我忘不掉这幕了!”许瑶攥着桑晚非的手臂,双眼呆滞,“她舔了长长一道,都快贯穿整个手背了,我都能想象那手上剩余的长长的水渍……”
桑晚非:“求你,别说了。”她的脑海也开始不自控了。
在解决了两捧瓜子,半包蜜饯,一包花生酥后,“你侬我侬”的两人终于动了。
似乎是往山上走了。
这湖边的山,不高且安全,经常会有人在风和日丽的时候携家上山游玩。
因此,两人散步到山上,却也不奇怪。
两人见状,起身拍了拍衣衫,照旧跟了上去。
在跟了一阵后,许瑶提出了疑问:“诶,马上太阳下山了,他们怎么往林子里走了?”
“是有些奇怪……”
桑晚非观察四周静得出奇的树林子,心里一直盘旋着不妙的预感。
她拉住一旁正欲前进的许瑶,谨慎说道:“不要跟了,明显不对劲了。”
心生巨大疑窦,形势不容细察,许瑶点了点头,跟着转头就要撤回去。
但一回头,两人齐刷刷僵住了身体。
风声都难闻,更别说活物活动的声音了。
毕竟是专门操练过的眼力见,许瑶当即发现了问题:“晚非,刚才旁边这些树的排列不是这样子的吧?”
桑晚非面色紧绷,声音冷静,“对,之前不像现在这样,这么规律排列成之字行,像人工排的一样。”
……
沉默间,一点墨色衣角出现在了她们手边的林子里。
一阵脚步声后,一张两人都无比熟悉的脸钻了出来,看到二人后露出了个惊喜的神色,转而又是一脸担忧。
“桑夫人,许姑娘,你们二人也是入了这迷障吗?”
看了看魏复衣服上的划痕,还有沾了片叶子的些许凌乱发丝,两人无奈地一同点了点头。
明明刚刚看到的还是衣冠整齐的清爽少年郎,一转眼这么狼狈,像是在这林子里钻了半天一样。
破阵
许瑶收起了悄悄拿出的匕首,问他:“你……一个人?”
“在下原本是与安姑娘一起,后地形不知为何突然转换,才迫使分开了。然而走了近乎有半个时辰,仍未走出这树林,想来是入了迷障。”
半个时辰?
可是,她俩几分钟前还看见他们呢。
桑晚非望他不似说假的样子,怀疑是安诗柳搞的把戏。
也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魏复,你在哪里啊?”
娇柔的声音从魏复刚钻出来的林子里传了出来,打破了三人间短暂的宁静。
不同于魏复的惊讶回头,桑晚非和许瑶两人对视了眼后,就心照不宣地环胸站原地,好笑地等着来人脸上的表情纷呈了。
结果来人一探出半个身子,反倒先把她们给吓了一跳。
这安诗柳,是进了狗熊洞吗?
也太夸张了吧,衣服破破烂烂的,手臂处都成一绺一绺的了,头发抽丝,脸上竟然还泥一块血一块的……
最关键的是,纵然这么狼狈的装束,竟也硬生生给她拗出了惹人心疼的无助娇弱之感。
只见她含着两泡眼泪,一钻出来就哭盈盈地对着魏复软嗲嗲地撒娇:“我找你找了好久啊……”
一个没忍住,许瑶被逗笑了,噗嗤一声打断了她。
主要是因为现在一看到这张脸,就想起那蛇精式手背一舔,太鬼畜了,实在是控制不住。
这一声总算引起了安诗柳的注意,抬起泪蒙蒙的杏仁眼,看到虎视眈眈的二人后,像是不设防地被恐吓了下,她诡异地突兀停住了哭泣。
桑晚非看到这一幕,也没忍住,拍了拍许瑶的肩膀,幸灾乐祸地打趣:“看你把人吓得……”
面色唰一下变得极其苍白,安诗柳当即假意踩空,往后摔跤的功夫,背后的树林瞬间游移,把人也带得不知去向了。
桑晚非看得仔细,知她是假摔,因此也确认了,这阵没有意外就是安诗柳设的了。
目的的话……估计是想跟魏复整个生死浪漫?
魏复离得近,在她要摔的时候就伸出手要拉住她,但一触碰到布条下滑腻的手臂肌肤,他下意识闪电般缩回了手,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摔没影了。
肩挨肩看戏的两个人被这出给乐呵了,也没管唰一下不知跑哪去了的安诗柳,随意找了块边上的大石头就坐了上去休息,养精蓄锐。
……
凭着迷之自信,两个人带着魏复走了几轮,在反复回到原地的结果中终于放弃了。
随意瘫坐在石头上的许瑶试探性开口:“你会解这迷阵吗?”
桑晚非靠着她,无奈笑道:“你别说,还真巧,这门技术我还真没涉及过。”
瞅了眼远处乖巧坐着的黑衣少年,许瑶压低了声音,“趟了那么多世界,你不会这个?”
“你不也趟了那么多世界也不会吗?”
手反撑在大石上,桑晚非仰头看了看天上几近不变的待垂夕阳,叹道:“等吧,等她来救魏复,没有气运吸,她可报不了仇。”
安诗柳要报仇,必要找顾栖儒,穆九嗣这些人。
光顾栖儒这人,心眼就比头发丝还多了,她要是没有多多的气运庇护,谁先弄死谁还不一定呢。
认命地把头靠在桑晚非的肩膀上,许瑶跟着悠悠叹了口气:“唉,我回去就学阵法。”
“对了,你那暗卫呢?”
“我没让他跟……”
“……”
许是有了好几个时辰了,两个人都已经打了几个瞌睡了,屁股坐痛了起来走走缓缓,就又继续地麻木靠着坐。
起身揉了揉腰,许瑶抱怨:“这鬼地方,按道理天早就应该黑了呀,这太阳我看就没变过……”
远处魏复还在耐心等着,不骄不躁。
桑晚非将他的表现收入眼底,再次确认魏复是被欺惑了。
按道理,心爱女子生死不明,不应该着急担忧吗?
亲眼看着安诗柳消失,都能保持这么冷静。与之前救他的那次相比,好像对安诗柳的态度更加冷漠了。
她的眼里浮上了笑意,看来这个偷渡者操之过急了。
还真当气运者是可以完全听话的傀儡呢……
憨许瑶伸了个大大懒腰,撑在她肩上,凑近悄咪咪问道:“诶,晚非,你夫君现在对你好吗?”
“好……吧。”如果忽略爱算计人这个缺点的话。
“什么叫好……吧?”
许瑶挠挠头,表示这个问题难到她了。
“那就是……好?”
许瑶冷漠:“……你们好复杂哦。”
“帅吗?”
桑晚非立即点头,极其诚实地回个一个字:“帅。”
毕竟这一点,是官方盖章过的。
现名震四海的国立书院——“彰泰书院”与大对头较量,曾经为了揽到更优秀的生源,直接就把顾栖儒的画像给绘在了扇上,凡当年入学的,限量人手一把。
效果好得超出了想象,学子无不以子珩公子为理想,还有家属亲眷死逼着读书郎必须拿着扇子才能回来见他们的,导致那年书院挤满了来求学的学子们。
彰泰书院的院长也就仗着跟顾栖儒的关系还可,不然都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但就是这样了,也一度被顾栖儒给差使到差点猝死。
想到那个老穿得垮垮松松的风流院长,桑晚非好笑心想,其实胆子大的,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的,一直可不止她一个人。
里面岁月静好,外面喧嚣急切。
以顾栖儒为首的一甘人,已经搜山搜了一整夜了。
天已泛出鱼肚白了,林里一夜都是火光通亮的,可即使是急调而来的一大批侍卫们,反反复复地搜遍了所有的角落,也没找到所要寻之人。
红衣劲装的顾行之扎着高马尾,眉眼在火把下泛着朦胧的精致感,持剑而立,眺望黑魆魆拱着晨曦的偌大树林,眼里满是焦灼。
给他选身上之衣的人现在在这林子里失踪了,他也跟着搜了一夜,黑白分明的眼里都开始漫上了血丝。
白袍宰相,貌似仙神,身姿隽挺,端立林前,身后肃静笔直地守着一小批玄黑铁甲侍卫,个个神情严峻,看起来就不近人情。
风荡起翩跹的银线刺绣袍角,也扬起了鬓边边的青丝,大观就是一副逸然脱尘的样子。
可只有拉进后才知道,他的眼睑,早已在无声无息间染红了,身脊绷紧到似乎再来一个小小的敲击就会断掉一般。
山上是密密麻麻的呼喊,此处是鸦雀无声的寂静。
“你们也去。”
低不可闻的命令一发布,身后个个身如山岳不可撼动的铁甲侍卫们瞬间就动了,训练有素地分散了开。
合则铁城墙,分则精英卫。进可上战场,坚不可摧,退可守安危,杜微防渐。
有眼识的就会知道,这是顾栖儒亲手带出来的亲兵玄铁卫,也是唯一受天子放心的一支小型私人军队。
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充公用了。
半盏香的功夫,一玄铁卫飞速赶了回来跪下进言:“大人,发现一处有问题。”
……
“我困了。”
“我也是。”
桑晚非跟许瑶两人眼皮不住下坠,要不是防着安诗柳突袭回来,早就呼呼大睡过去了。
“诶,好像有声音……你听到没?”
许瑶的头从手掌里脱落,一下清醒了大半分,侧耳听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赶忙摇了摇还在昏昏欲睡的桑晚非。
“不能吧,这太阳还挂……”
话没说完,她就看到魏复后面的树开始缓慢移动变幻了。
她呼吸瞬间屏住,这明明就是之前安诗柳逃跑时出现的变换样式。
紧要关头,猎杀者的使命成了本能,她当机立断跃身,先行拼了命把魏复推了出去。
当即的一瞬间,像是幕布被一张无形之手给猛然撕裂,光转间黄昏变回了晨曦。
视线倏一转,手都来不及收回,就对上一大票面孔——
魏瑜,顾栖儒,顾行之,一堆普通侍卫,还有非万不得已不会出动的玄铁卫。
哈——哈——阵仗挺大哈……
魏复被猝不及防地一推而出,踉跄着勉强站稳。
刚站直,还没来得及喜悦,就收获老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顾行之“你已是死人”的一枚视线。
而顾栖儒,根本没给个眼神给他。
他破阵后,里面的人看不清外面,但他们可看得清清楚楚,桑晚非第一时间扑过来把还没反应过来的魏复给率先推了出来……
桑晚非此时还不知情,只尴尬地收回手后,被顾栖儒冰扎凉的视线死死盯着,都不知道手该往哪放了。
许瑶见安全了,耸耸肩放下了晚了一拍的手臂。
见桑晚非呆在原地,拍了拍她手臂提醒她:“走啊!愣着干嘛?”
感受到她肌肉紧绷,就一脸疑惑地探过头看她表情,“你怎么这么紧张?”
打量了下对面一大群人,悄声问她:“你夫君不是在里面吗?”
就是在里面,才紧张的啊……
许瑶摸摸下巴,“我是不是该跟你夫君打个招呼啊?毕竟我也算是你的娘家人了……”
许瑶想了想,作为晚非的后盾,她应该气势足一些,于是——
她抬头挺胸,礼貌微笑着客套了句:“你就是我们晚非的相公吧?”
说这话的时候,经过了群首的白袍公子,见他眼神紧紧盯着桑晚非不放,停顿了下,但还是否定了,径直停在了魏瑜的面前。
场面一度寂静到只余呼吸声。
桑晚非的肢体僵硬在了原地,准备迈开的腿仿佛千斤重,一时不知道该给自己备个棺材还是给她备个棺材了……
生气
魏瑜感觉天灵盖上有阵阵凉气在侵袭,吓得连忙澄清:“姑娘误会了,在下是万般配不上桑夫人的。”
许瑶嘴角僵硬,眼神疑惑地回头询问桑晚非。
恍如嫡仙的白色公子说话了: “夫人原是还未向故人介绍栖儒,是吗?”
他直直深情望向桑晚非,眼神深深,逼得她心慌意乱。
许瑶的眼神也慌了,变成了【你什么时候换的口味?】的眼神。
是谁以前说喜欢那种爱笑的,温润如玉的,蓝袍或青袍的君子型男人的?
她怎么看那个白衣的神颜男子哪点都不符合啊……
分明一看就是那种很有距离感的,常年身居高位的,城府极深的人。
快速收拾好震惊的心情,许瑶退了几步,退回到顾栖儒前面,朝他拱手示意,真诚地咧了个歉意的笑,“哦哦哦,抱歉抱歉,大人风朗隽逸,非凡人之姿,在下一时眼拙,望海涵。”
被道歉的男子微微点头,嘴角带出淡淡笑意,端的是一副清风霁月的模样。
“自是无碍的,不必介怀,许姑娘。”
结尾说至“许姑娘”三字的时候,他顺其自然半垂下了眼睫,像是显得有平易近人的谦和。
话虽如此,他的眼角却没有任何笑意的纹路,甚至被傲人长睫遮挡住的眼瞳内,也只有漫开的冰冷。
许瑶还挺惊讶的,没想到这人脾气还挺好。
看着许瑶憨傻憨傻地朝她表对他的夸赏之意,桑晚非仿佛看到了当时同样被这架势蒙蔽的自己。
不过,顾栖儒的演技,倒是越发精湛了。
要不是知道他的本性,就连她,恐怕也得被蒙骗过去。
桑晚非亲眼看着顾栖儒诡异地噙着浅笑,四平八稳走过来,在大袖下的瘦长玉手直接卡过来,在众人面前与她五指相牵。
雪色宽袖的倾覆下,里面是抓得紧紧的一双手。
他人都在震惊顾相果如传言般疼宠其妻,只有顾行之安静如鸡,根本不敢吱声。
只有桑晚非知道,擒住她的那只手又冰,用劲还大。
许瑶看着二人并肩而行的画面,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起来确实挺恩爱的,晚非夫君脾气好,对她也好,果然第一感不能说明一切啊……
一路慢行,桑晚非感觉自己的腿在隐隐打颤。
他这表现太反常了,倒有点像是疾风骤雨前的温和……
看着顾府的牌匾在眼前上方高高挂着,她的手甚至都出汗了。
被径直带入了正厅,桑晚非在听到身边人又冷又低的声音响起。
“行之,出去。”
得令的顾行之立马转身就往外走。
这下静谧室内就剩他们两人了。
顾栖儒总算松开了手,同时也剥下了在外面云淡风轻的面孔,沉沉直白地注视着面前不敢看他的女人。
“我以为你又要下落不明了,又是因你那不为人知的来处。”
说这话的时候,还强抑着平静。
“你告诉我……”他别过了眼,喉结开始了细微的颤抖,“我如何再等你十六年?”
退开了几步,眼睑也开始了颤抖,盯着她低垂的头颅像发誓一般低语:“再有一次,我不会再等了……”
“等了一次,我屡次都想一了百了,就是你偏偏,要把行之留给我!”
细淡的血丝缭绕在眼底,他一字一句犹如血泣:“既给我念想,也给我无尽绝望。”
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也在砸向她的心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