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东宫大婚, 娶的是那位未婚失贞的江家小姐。
本该同庆的日子,京里的人谈及江家都奚落不已。
江家死了一个不得宠的江皇后,搭上一个坏事做尽, 被贬为庶人赐死的江妃,又赔上一个不知廉耻的太子妃。
在外人眼里江家算倒楣的,女子扯姻亲攀裙带养了一家子没用的叔伯兄弟,原本还只是可怜,现在是可恨。
有江皇后生了太子的名声在, 愿意娶江氏女的不在少数, 现在有了江犁雨勾引太子反被厌弃这一出,不光她,整个江家女儿都声名狼藉。
已经嫁出去的成天受丈夫婆母的气, 没嫁出去的那几个都被退了婚。
但除了江家年轻待嫁的闺女,其他人却都不在乎。
手脏段归脏,但管用。太子妃是谁,未来的皇后,要母仪天下的!
太子再绝情,江犁雨也是他表妹, 又有年少情意,总不会废了她, 即便不得宠,只要生下皇长孙,太子也会看在儿子的份上给正妻该有的体面。
他们江家一门出了两位皇后,外面流言蜚语都是嫉妒, 挡不住这荣华富贵往家里飞。
待太子登基,谣言自会止息,届时江家作为皇后母族, 又育有皇长孙,有的是人上门求娶。
家里这些小的,再养养,等时机到了,还能卖出个好价钱。
对于江家人的恬不知耻,众人但凡要点脸的都往死里唾弃。
岳家和江家一向不对付,但今日也热闹。
不过是因为岳金吾的婚事。
岳金吾常年带兵驻守在外,年纪轻轻已领四品都护,和隔壁周家的一样出息。可惜周则宁情有所归,岳家的岳金銮又名花有主,只剩下岳金吾这个宝贝疙瘩还没着落,成天上门打听的都快把岳家的茶杯摸出包浆了。
岳金銮和秦恕被迫留在东宫宴上当摆设。
离洞房花烛还早,太子又一脸苦大仇深,对太子妃的不满快要溢出酒杯。
作为太子的弟弟,皇子们固然不能先行离场,陪着他一杯接一杯。
储君大婚规格超群,虽然太子妃不尽人意,但也是皇室婚礼,该有的体面一点没少。
灯草要为岳金銮添果酒,被秦恕按着酒壶勒令退下。
岳金銮捧着杯子里最后一点酒舍不得喝,“这个酒一点也不冲,可甜了,我还想喝,再来一杯吧,就一杯。”
她贪酒喝,这个坏习惯是跟齐王秦珩学的,上辈子喝醉了路上遇到秦恕,扑到他背上就要他送她回家。
旁人都怕的杀人魔头,她一点也不怕。
红扑扑的脸蹭着他微凉的耳尖,趴在他肩上睡得香甜。
其实也不是不怕,是酒壮怂人胆,第二天早上醒了就知道怕了。
秦恕道:“不可。”
岳金銮小孩子脾气,“我不,我要喝!”
秦恕捏她软软的脸,“回家喝。”
岳金銮气成小包子,“现在就喝,现在就要!”
秦恕看她。
他目光沉静的像月下的海,白浪打湿低行于海平面的信天翁。
若在一般时候,岳金銮该怂了。
会低着头扮可怜,娇声娇气叫几回他的名字,一回比一回软。
但她喝了几杯果酒,胆子大的离谱,眼眶里的漆珠转来转去,最后盯上他的酒杯。
她抿了抿嘴巴。
秦恕目光下陷,落在清澈见底的液体里,“岳金銮——”
他只有生气或是警示时才会叫她的大名。
水面的浮光掠过她的影子,岳金銮抢过酒杯转身喝光光,冲他吐舌头,“略略略。”
秦恕笑了声,居然没生气,“傻子?”
岳金銮越回味越不对。
这酒怎么没味道。
对上秦恕促狭轻眯的眼睛,岳金銮丢了酒杯。
秦恕的酒杯里是水。
今日这情况,谁喝酒发酒疯误了正事才荒唐,更何况除却在岳府那一次,他从没在外面饮过酒。
“适可而止,不要喝了。”秦恕轻轻叩她眉心,“乖乖坐好,过会带你回家。”
岳金銮委屈的“喔”了声,小手一揣,像个没有得到小鱼干的猫猫。
不过秦恕往她嘴里喂了颗青梅,岳金銮还是吃了。
吃完她眉头一紧,挣扎着咽下去,“好酸。”
秦恕道:“酸了还不吐?”
岳金銮小口喝糖水,“不吐,你给的。”
秦恕看着她把一小杯糖水喝完,小肚子都圆了,伸手摸了摸,“酸梅醒醒酒,一会别醉了睡着。”他往自己口中也丢了颗,酸的厉害,也皱眉吞了。
岳金銮吃了梅子便醒了,一直在留神看东宫的布置。
她也是要当新娘的人,对婚事格外上心。
秦恕应付完一批敬酒客,放下酒杯。
分明只是饮水未醉,但眸中含着故意演出的微醺,像一池桃花水,笑吟吟望着岳金銮,“看的这么入神,是觉得这婚礼好看,也想要?”
岳金銮仰着头看头顶悬挂的灯。
有皇帝和贵妃疼爱,她和秦恕的婚礼必定隆重至极,但太子与亲王规格有别,想像东宫大婚一样铺张扬厉会被御史弹劾。
她不是羡慕,也不想要,只是单纯觉得好看,如实答道:“的确好看。”
秦恕把她搂过来,“若身为皇帝大婚迎娶皇后,只会比这还要好,你若在意这个,我可以忍一忍,等到当了皇帝娶你为后,届时朝臣百姓乃至天下人,都会为我们歌颂祈福,不必在意身份规矩,你想要的一切,我都给你。”
掐指一算,离秦恕当皇帝也没多久了。
这一世比上一世进度还要快,太子多次作死地位岌岌可危,被废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朝堂暗流汹涌,只差双手把他推下去。
岳金銮没想那么多,窝在他怀里玩手上的银铃,铃声轻盈,她的声音也轻,“可我不在乎,我就想今年嫁给你。其实当不当王妃,当不当皇后,我都不在乎。我要嫁的人是秦恕,不是皇帝和定王。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秦恕是我一个人的秦恕。”
她弯软的睫羽扑了扑,甜丝丝笑了,“你今日便是乞丐,我也一样嫁你。”
秦恕喉结一滑,沉声托住她小手,“银铃要系着,听见铃声,我便知道你在何处了,无论千里山,万里海,我都能找到你。”
岳金銮晃晃铃铛,“不用找,我永远会在你身边呀。”
“啧……”
一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酸意溢过来,四皇子秦修凉嗖嗖道:“还没成亲就说这些酸掉牙的话,成亲了岂不是成天泡在柠檬缸子里牙都给人酸掉了?”
要不是秦恕拦着,岳金銮差点拿酒杯丢他,“我和秦恕是甜!再过两年等小蛮及笄,你和小蛮成亲,你也得变成这样,臭秦修,你迟早变酸!”
她又喝了酒,又被秦修气着,身上热的不行,白玉似的肌肤沁着热出来的红。宴上人多,她再待下去要闷死,便上花园里休息。
也才四五月天气,怎生热成这样。
岳金銮坐在凉亭里,灯草给她扇风,这儿没人,岳金銮拉着灯草坐下,夺过她手里扇子一起扇。
凉亭位在假山之上,可以纵看全园。
花园门口冲进来一个醉酒摇晃的身影,看体型是个成年男子,月光投照之下,对方的衣裳面容也显现出来。
——居然是太子。
今儿穿着红戴着玉冠的,除了太子还能是谁。
岳金銮股下的石椅烫的灼人,她一下立起来,“走走走,瘟神来了,这好端端的大婚夜,不上洞房上花园,这儿有什么值得他惦记的。”
这凉亭在高处,好处是看的远,弊端是别人也能看得见。
太子一进花园就看见岳金銮,醉意上头,疾步向她走去,一边走一边叫,“阿柿留步,妹妹留步。”
岳金銮匆忙下了假山,压根不搭理他,只是花园入口一共只有两个,一个通往内院,一个通往前院。
她不能去内院,而去前院又必定经过太子,和他面对着面。
来不及让她细想,太子已经来到面前,他伸出手,岳金銮灵活闪开,往后退了好几步。
“殿下自重!”
太子喝酒喝上头,大着舌头苦笑道:“如今连你也不愿意理我了吗,我们自小一道长大,原来相处的那般好,你成日围着我转,只对我一人笑,做什么都要我陪着,父皇罚我,你也去御前哭着帮我求情,后来为何冷漠至此,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岳金銮一脸漠然。
太子近一步,她退两步。
地上人影距离越扯越大,还有灯草隔在中间挡着,太子好像在追一轮明月。
那明月或许本就不是他的,只是红线误牵,错付给他本该属于旁人的爱意,如今醒悟,便连一丝怜悯的月光都不再舍予,那轮别人的月,他再怎么追,也不会为他而停留了。
他惶惶不安,追悔莫及。
“我心中的太子妃,自始至终只你一人,萧文玉都是下策,江犁雨是下下策,我看着她们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你。秦恕有什么好,你宁肯要他不肯要我,我是太子,一国太子未来储君,你怎么就看不清谁才能保住你的地位,保住你岳家长长久久的荣华,是秦恕蛊了你,是不是?”
岳金銮面无表情道:“是,秦恕是给我下蛊了,我除了他,不会嫁给任何人。只是太子殿下,你说这些话,自己都不觉得恶心吗?”
“你、你……”太子厉声道:“你觉得我恶心?”
岳金銮冷笑,“何止觉得你恶心,还觉得你简直就是个畜生。”
作者有话要说: 信天翁在爱情里代表忠贞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