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翌日清晨, 平静了许久的朝堂终于再次热闹了起来,各个御史纷纷上奏,满脸的义愤填膺慷慨激昂——
身为公主驸马的长宁侯, 竟然在昨日夜宿百芳阁, 还招了一群妓子!御史赶到的时候那景象简直不能用淫靡不堪来形容,桌上杯盘狼藉, 盛满酒的酒壶倒在桌上。晶莹剔透的酒液洒在桌上, 顺着桌面慢慢滑下,滴在大红的地毯上,渐渐氤氲出一片湿意。地面上女子的小衣肚兜到处都是,用男子的外袍交织在一起, 怎一个活色生香能形容?
御史本就是个老迂腐,尤其还在萧琞看到他到来之后毫不客气,直接一个滚字落下, 更是让这位尽职尽忠的老大人呼吸一窒,差点没气晕过去。
也是因此,当天晚上回去后老大人难得没有早早地就歇下,而是奋笔疾书, 写了一份陈情激昂令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奏折, 于大朝之上堂而皇之地交给皇帝, 声泪俱下地说长宁侯行事如此放荡, 简直未把公主放在眼里、未把皇家威仪放在眼里!
皇帝闻言自是大怒,下了朝之后就把长宁侯宣进宫, 却不料见到的竟是一张肿成猪头的脸, 皇帝的怒骂顿时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最后只能骂一句:“怎么弄成这么个鬼样子?”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萧琞眸光阴沉,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就要气炸了。
昨日夜间他正要歇息, 可谁曾想一道黑影顺着他的窗户无声无息就摸了进来,他刚要开口叫人就被他一把捂住口鼻,然后扛起来就跑。期间萧琞简直柔弱的跟个娘们似的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那黑衣人扛着他一阵飞奔,萧琞眼前天旋地转压根就看不清什么,等身子稳下来后,就看见自己在一个充满暧.昧气息的房间里。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那黑衣人钳住下巴灌了一壶酒,而后黑衣人离开,紧接着他身体发热浑身无力,萧琞意识到他喝的那壶酒不对,可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推开,一连串的姑娘走了进来,二话不多说就脱衣裳——
一群人,在那玩弄他一个!
萧琞有心离开,可因着那药效的原因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一边愤恨无比,一遍又□□焚身同那些女子交缠。
结果等来的,就是御史。
萧琞那时已然意乱情迷,冲着坏他好事的御史就说了一声滚。
等他神思慢慢恢复清醒已然月上中天,他撑着酸软无比的身子想要回侯府,结果还没走两步就又在一个小巷子里遇到了那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上来一句话不说,痛痛快快的把他打了一顿。挑得地方要么是那种打了不会留下痕迹却又极其疼的,要么就是脸上——弄得萧琞很是不解,打他的脸就不怕别人看到了吗?
不管怎么说,那么多御史告状都告上来了,哪怕只是做做样子,皇帝也得罚他一罚,当即派人打了他二十大板,事后又没派任何人送他出宫,只让他自己一个人一瘸一拐地离开宫廷。
——说起来,距离上次长宁侯被打似乎也没过多长时间。
长宁侯自是愤恨不已,可无奈他发动自己所有的人脉也没查到那个黑衣人是谁,最后只能凭借自己的直觉,把目标锁定在了今晨身上。
可今晨如今正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他无凭无据,就算是说出来了,恐怕还是先受到陛下的一番责骂,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忍着,此后与今晨这么个人更是不死不休。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的长宁侯正趴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生怕牵扯到屁股后面的伤口,整日就跟个废人一般,做什么都要人伺候。
太夫人来到他的院子里,看着他一副残废的模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做什么不好非得去寻花问柳!府里的姑娘不够你用的不成?”
“尚了公主还没有一点自觉,哪日长宁侯府败在你手里,我看你怎么跟侯爷交代!”
“……”
太夫人的话越说越离谱,萧琞神色淡淡,只一双眼睛毫无感情地看着她,让太夫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生寒意。
太夫人回过神来,正要为自己竟然还怕这小子感到羞愧,眉头一竖,壮了壮胆子,正要继续教训他,却忽地听下人传唤:“夫人,公主派人来了。”
太夫人的话瞬间卡在嗓子眼,她眉头紧皱,粗声问道:“她来做什么?”显然比起萧琞,她更不待见谢令从。
下人讷讷道:“说是……派人来给侯爷送药。”
“送药?”太夫人不可思议:“她有那么好心?”
不管怎么说,人既然来了,太夫人就没有资格拦着,她梗着脖子,从眼角处看着大公主身边的丫鬟敛春端着一碗黑不拉记的药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体型健壮的侍卫,嘟囔道:“这是什么东西,能喝吗?”
敛春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把药塞到萧琞身边伺候的丫鬟手中,公事公办道:“这是我们公主赏侯爷的药!”
萧琞目光沉沉,侧目看着她,道:“臣,谢过公主。”
敛春神色淡淡,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是要看萧琞把那碗药喝完。
下人把药递到他面前,萧琞沉思片刻,料到公主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他毒死,便半撑起身子,端起药碗就要一饮而尽。太夫人在一旁看着连忙瞪大了双眼,一把上去把药碗夺走,怒道:“这是什么东西你说喝就喝?也不怕里面有毒!”她口不择言。
敛春淡淡瞥她一眼,语含警告:“太夫人慎言。”
太夫人缩了缩脖子,而后又义正言辞道:“本来就是,谁知道这药里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看了眼在一旁站着瑟瑟发抖的府医,凝眉让他过来检查。
那府医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瞥了敛春一眼,见她没有别的表情,才放下心仔细检查。
这一检查,就检查出了大问题。
“到底怎么回事?”太夫人厉声喝道,那府医欲哭无泪:“回、回太夫人的话,这药是、是让男子不能生育的药!”
太夫人双眸瞬间瞪大,脑子一热,再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一怒之下就要扇敛春的耳光:“——你个贱婢!”
敛春神色淡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身后的侍卫见此立刻上前一步,一手钳住太夫人挥过来的手,动作不大地往后面一推,就见她身形踉跄,差点要摔跤。
太夫人稳住身子,死死抓住旁边搀扶着她的丫鬟的手,双目通红: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侯爷下这种药——”
敛春理了理衣襟,神色淡定从容,她开口道:“太夫人谬赞。”
她转眸看向趴在床上没有露出丝毫情绪的萧琞,道:“我家公主的意思,太夫人和侯爷既然不想要子嗣,那公主就助侯爷一臂之力。这碗药喝下去,短时间内,侯爷再也不用担心子嗣的问题了。”
“——哦,对了,昨日百芳阁的那些姑娘公主也一人送去了一碗避子药,保准不会让侯府的血脉流落在外!”她微微一笑:“毕竟侯府身份尊贵,府里的第一个孩子,哪能由那些出身卑微的风尘女子所出呢?太夫人,您说是不是?”
太夫人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敛春身边陪着的那个侍卫在她语音刚落下的那一瞬间就抢过那只碗,而后钳制住长宁侯的下巴,迫其张开嘴,而后一碗药,满满地灌了下去。
萧琞捂着喉咙,咳嗽声响彻整个屋子,一双眼神阴翳的看着敛春,双手紧紧握成拳,似乎下一瞬就要忍不住将她撕烂。
敛春拍了拍手,而后满意的笑笑,丝毫不在意长宁侯那要杀人的目光,轻轻松松地转过身,看着差点被气晕过去的太夫人,和善地笑道:“既如此,奴婢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就不叨扰了!”她语罢,径自走出了屋子,唯余太夫人双眼喷火地看着她的背影。
在她走后没多久,就听见屋里又传出了一声巨响,而后就是太夫人破口大骂的声音,敛春自得一笑,深藏功与名。
——第二日,京城中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流言,说是长宁侯没有生育能力,之前那个通房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长宁侯的,公主是为了保住长宁侯府的颜面才痛下杀手!
一时之间,京城中人纷纷感叹,言是长宁侯是走了什么运,竟娶到了公主这么个出身高贵又温柔贤惠的妻子的。
对于此等后续,谢令从自然是心满意足,为了便于塑造一个受了委屈的形象,她在派人送药的当天就离开了长宁侯府,进了宫。
明面上是在侯府受了委屈回娘家,实际上,只是她许久未曾进过宫,皇后想她了而已。
景仁宫
谢令从冲皇后施了一礼,就被她笑意盈盈的招到身边。宫殿没外人,谢令从也就没讲那么多规矩,凑到皇后身边一瞧,就见她面前摆满了画卷,凝神一看,发现那上面都是一些面熟的官员、世家的姑娘。
“母后?”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心里隐隐有了想法。
果然,边听皇后笑道:“存儿的生辰也快到了,届时我会在宫中办上一场宴会,邀请一些适龄的姑娘,给存儿挑挑太子妃的人选。”
谢令从眼皮子一跳:“阿存才多大啊——”
“过了生辰就十五了,还小不成?”皇后嗔道。
谢令从摸了摸鼻子,哪怕她只比谢令存大两岁,可在她印象中,谢令存还是那个只知道跟在她屁股后面跑、叫她姐姐的小跟屁虫。
皇后失笑:“好了,你也来陪我看看。”她将画卷一一展开,摊到谢令从面前:“我已经筛选出了一些大致的人物,剩下的,都是出身不错,容貌品性也极好的姑娘。”
谢令从略扫一眼,发现要么是某个国公家的孙女,要么是哪位一品大官、二品大官的女儿,还真没有什么出身卑微的。
谢令从皱了皱眉。心想这些出身是不是都太高了,皇帝能允许?可仔细一思索,也就明白了过来。
太子是最最尊贵不过的男儿,他的太子妃人选自然只能往高了挑,若是皇后真的选出什么出身不那么好的,皇帝恐怕才要怀疑皇后是不是意识到了些什么。
身为对当年事情“一概不知”的皇后,为自己儿子挑妻子,自然是条最优秀的才是合情合理。
可……
“是不还是太早了些?”她随意地翻着画卷,皱眉道:“——最起码,也要阿存自己喜欢吧?”
皇后动作一顿,而后轻轻笑了笑:“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想着你最清楚他的喜好,先让你来参谋参谋嘛?”
“到时候,选出几个不错的,再让存儿自己挑,他若都不喜欢,那放宽一些要求也并无不可。”
总之,不会让谢令存选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过一辈子的。
不会让她的孩子,跟她一样的。
谢令从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神色有些懊恼,她连忙翻着画卷,跟皇后讨论:“母后,您看看,这个姑娘挺不错的!”
皇后何尝不知道女儿的心思,微笑着颔首附和。
画卷本来就没几张,翻着翻着就到了末尾。谢令从看清那画卷上的人物后动作一顿,而后神色就有些怔愣。
只见那画卷上的,赫然便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丞相府千金,何锦意。
谢令从抿抿唇,不做言语。皇后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可是这何姑娘有何不妥?”不应该啊,她查到的都说这何小姐虽鲜少出门应酬,但继承了其祖父的才华,年纪轻轻也是名动京城才女,为人品行亦是不错。
谢令从摇摇头,神色复杂:“没什么。”她沉默了片刻,“母后,这位何姑娘,就算了吧。”
皇后温柔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原因。谢令从轻叹一声:“她应当,是不愿入宫的。”
要不然,堂堂一个丞相府千金,怎么可能会主动在一个不是那么合适的场合抛却颜面主动跟她打听起一个男子?
大启的男婚女嫁都是逃不开父母之手的,即便是再开放的人家也不会让自家女儿亲自去打探一个未成婚的男子的消息。
除非,何锦意早已知道太子要选妃,并且她不愿意,所以才会稍显急切地寻找一个她有过好感的男子。
而凭借何家在朝堂、在后宫的势力,得到皇后要为太子选妃的消息并不难。
皇后一时之间也陷入了沉默,她看着画卷上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恍惚……
不……愿意吗?
·
哪怕已经进入秋天,御花园里还是百花盛开。
谢令从实在受不住皇后为谢令存挑选太子妃的热情,寻个由头终于是跑了出来。
她看着周围争奇斗艳的花朵,只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阵喧闹声,谢令从心中好奇,循着声线走了过去,就见一片空旷的地方,一个熟悉的人不知从哪得了一只猴子,正在训猴子玩呢。
谢令从满脸无奈,扬声唤道:“老四!”
那正在喂猴子的少年闻言顿时转过身,待看见谢令从的身影后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喜色,忙把猴子扔给一旁的太监,连蹦带跳地走了过来,惊喜道:“大皇姐!你什么时候回宫的?”
谢令从瞥了眼不远处叽叽喳喳闹着要来找主人的猴子,又看了眼面前眉宇飞扬气息鲜活的半大少年,无奈道:“也就方才从母后宫中出来。”
见到谢令从,谢令钧仿佛很是高兴,他亦步亦趋的跟在谢令从身边,一边道:“大皇姐,我听说长宁侯欺负你了?”
“是啊,”谢令从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要给我报仇?”
“那是自然!”谢令钧扬扬眉,一脸气愤道:“那长宁侯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欺负大皇姐,看我不手撕了他?”
谢令从噗嗤一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调侃道:“好了,与其关心我,还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吧。”她顿了顿:“听说你又惹父皇生气了?怎么回事?”
谢令钧瞬间垮下了脸,手中抛着不知在哪捡来的石子,一上一下,嘟囔道:“还能怎么回事,不就是要我在舅舅的军中谋个职位嘛?”
“父皇也不看看他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是个能在军营久带下去的吗?”
谢令从失笑:“父皇让你去军营,自然也是为你好。你这样三番五次跟父皇对着干,他能不生气?”
谢令钧皱着张脸,不服气道:“又不是我要跟他对着干。我的梦想是闯荡江湖当一个游侠,惩奸除恶,匡扶天下!哪能在军队里一直带着,那么多规矩成天束缚着人,一点自由都没有!”
“我梦想着,一人一剑一马,闯荡天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定要让所有恶人听见我的威名就闻风丧胆!”少年的手来来回回地比划,星眸璀璨,闪烁着灼灼的光芒,面上的骄傲与坚定让谢令从看了也不由心中猛地一动,仿佛被狠狠撞击了似的。
她笑:“那你就跟父皇闹吧,看他什么时候能答应你!”
谢令钧高昂着头,信誓旦旦道:“大皇姐放心,早晚有一天我会让父皇同意的!到时候我天南海北地游历,看遍我大启的大好山河,每到一个新地方,就给皇姐寄来一些好玩的东西,让皇姐身处京城,也能看到大江南北的景象……”
他眼睛熠熠生辉,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无法自拔,谢令从眸光极其温柔,她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声音低低道:“好,我等着。”
我等着,你带我看遍大启的大江南北。
此时的谢令从,完全不会想到,这个眼睛里有光的少年,将在不久后的将来,彻底放下他所喜爱的一切,走上一条,与他的梦想,截然相反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