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们家客栈虽说算不上好, 可我们家是喀什城里唯一一个江南姑娘开的。”

  “这老板娘瞧着也好看你说是不是?”

  院子里宋柔跟客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顺着窗口看出去,刚好看到宋柔抱着胳膊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穿了身水蓝色旗袍, 这会儿满脸打趣, 白皙的手里握着一把蒲扇慢悠悠地扇风。

  站她对面的是一背包客,二十来岁的样子, 一身荷尔蒙。

  姜玫多看了两眼,刚准备收回视线就被一道清冷的声线打断。

  “很好看?”

  沈行把药搁在一旁, 眼皮半抬, 漆黑的眼眸里噙着玩味,似笑非笑地盯着姜玫那张白净的面皮。

  瞧了几秒, 沈行冷嗤,“别人有的, 我没有?”

  沈行左腿搭在右腿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扯脖子处的领口。

  领口被扯开, 露出凸出的锁骨、若影若现的腹肌,往上喉结微微滚动。

  满身慵懒、痞性尽露。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可这人半点痛感都没有,坐在深色沙发里显得野性十足。

  姜玫顿了顿, 往沈行身上粗略地看了两眼, 最后落在他的伤口上,入目处血淋淋的, 姜玫一时间头皮发麻,犹豫:“你伤口要不要我……”

  “哦,你来擦吧。”

  姜玫????

  她想说的是要不要她找人来帮他处理?

  “你不怕我失血过多而死?”

  沈行见姜玫坐在对面发呆,貌似不经意地提醒一句。

  等凑近了姜玫才发现沈行的伤口很深,清洗了血迹伤口处能看到白骨, 有部分已经发脓。

  可这人脸上云淡风轻,没说一个疼字。

  姜玫擦药的时候手抖了两下,沈行的身子明显僵硬下来,姜玫没敢动。

  沈行偏过头瞥了眼旁边的人,只见姜玫低垂着脑袋,手里握着棉签没动静,巴掌大的脸上透着迟疑。

  “别怕。不疼。”

  沈行瞧着人儿愣住了,笑着打趣。

  姜玫睨了两眼吊儿郎当的沈行,深呼了一口气,重新替沈行上药。

  上药过程艰难。

  沈行的伤口坑坑洼洼的很难处理,姜玫几乎是凑近伤口一点一点地清洗,清洗完了才慢慢上药。

  等重新包好纱布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包好的那一刻姜玫额头上已经渗满了汗渍,鬓角的头发也被打湿,浑身酸软地倒在了沙发上。

  沈行笑着接过姜玫手里没盖好的药瓶,单手拧好,见姜玫虚脱的样语调散漫地问了句:“这么害怕?”

  “担心我?”

  姜玫瞪了一眼满脸不正经的沈行,扯了扯嘴皮,“滚。”

  “得嘞,您想让我滚哪去?我保管滚远远的。”

  沈行这痞里痞气的样子让姜玫生不起半点同情,甚至不想搭理他。

  姜玫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过来屋里已经看不大清了。

  窗外灰蒙蒙一片,沈行的位置早已经没了人。

  桌上凌乱地摆放着一堆药瓶,他没拿走。

  姜玫有些恍惚。

  等清醒了点才发现身上盖了一块薄围巾,屋内的空调也调高了两度。

  空气中仿佛还留着他的味道。

  坐起来的瞬间姜玫头脑晕乎乎的,失重感油然而生。

  她不太喜欢下午睡觉。

  醒过来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一个人,太孤独。

  下了楼宋柔正在处理账务。

  听到脚步声宋柔抬头看了眼,见是姜玫,宋柔嘴角上扬了两分,笑着同姜玫打招呼:“休息好了?”

  姜玫走近前台,看了两眼宋柔背后的那排酒,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麻烦给我拿瓶酒。”

  宋柔抬了抬眼皮,打量了一番姜玫,“你这空腹喝酒伤胃,要不我给你煮碗面条了我俩一起去院子喝?”

  姜玫没好拒绝。

  宋柔没等姜玫回应,直接转身进了厨房,再出来时端了一碗阳春面。

  姜玫接过面说了声谢谢。

  宋柔眨了眨眼拉开姜玫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沈队长刚刚出去了。我问了,没说去哪。”

  姜玫刚夹起一筷子面条闻言停滞两秒,随后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继续吃面。

  “不过我猜他去找徐颖去了,徐颖他们家住古城附近,她是旅游局的,你后面拍戏可能会找她。”

  “……”

  姜玫依旧没说话。

  姜玫刚开始以为宋柔不是爱打听八卦的人,后来才知道她只是不打听不感兴趣的人。

  至于沈行,在宋柔这儿就是个十足的八卦源头。

  浑身都是八卦点。

  “沈队长这人还是挺靠谱的。”

  宋柔见姜玫没声音,总结性地评论一句。

  姜玫吃了一半没再往下吃,抽了两张纸擦了擦嘴角的油,姜玫懒懒地看了眼宋柔,“你跟他很熟?”

  “不太熟。”

  宋柔想都没想,一摇头二否认三拒绝。

  姜玫……

  “不过我们家男人熟。张诚最崇拜的人就是他。恨不得把他当神供着,当初他本来要退伍的,可因着沈队他又多待了两年。”

  “ 他跟我说,沈队就像标杆一样存在他的心里,让他明白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宋柔说到这脸上浮出淡淡的嘲讽,语气也淡了两分:“我就是个俗人,对于那些保家卫国的人敬佩是有的,可要是我身边的人去了我就有私心。我想他退,他说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就退。”

  宋柔的表情越发麻木,眼神也有些呆滞,手指死死地抠着桌角。

  “我见到他尸体的时候他已经不成样了。被冻死的。”

  “巡逻的时候遇到非法入境的,他上去阻止,腹部中了一枪,倒在了雪地里。”

  宋柔抹了一把眼泪,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哽咽,“吃完了?”

  “很好吃。”

  “这面他喜欢,我就会做阳春面,还是他教的。”

  姜玫喉咙有些不舒服,半天没开口,等到宋柔单薄瘦弱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了姜玫才抬头看着厨房的方向。

  再出来时宋柔已经擦干眼泪了,眼眶还有些红。

  院子里两人面对面坐着,桌上摆着两壶酒。

  酒是宋柔自己酿的,入口醇香,带着一丝清甜。

  姜玫初次喝这种酒有点不习惯。

  倒是宋柔一杯又一杯地往嘴里送。

  喝到一半,宋柔眉眼带笑,“姜漂亮,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姜玫手搭在边上的石柱上懒散地问。

  “沈队的皮夹里夹了一张你的照片。”

  姜玫没吭声。

  她知道那张照片。

  他俩认识那年的大冬天,沈行从北京回青市,她跑去机场接他。

  那天他朋友开的照相馆剪彩,他直接转道去了照相馆,照相馆里人不多。

  沈行跟朋友交谈一番后突然拉着她拍照。

  她不肯。

  这人软磨硬泡,最后由那朋友拍了两人的合照,还给她单独拍了张。

  合照给她了,他留的是她的个人照。

  沈行这人向来不显山水,平时总挂着一副无所谓的样,让人窥探不出他的喜好。

  说来好笑,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沈行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他什么都沾一点,浅尝辄止,从不深入了解。

  可他又什么都会。

  姜玫想到这胸口有些闷,往嘴里灌了两口酒,姜玫慢慢开腔:“我跟他不合适。”

  “合不合适我倒是不清楚。我只觉得沈队这人值。当初张诚出事我这儿一团糟,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他的事基本上是沈队办的。”

  宋柔握着酒杯靠在椅背,轻轻弹了弹身上的褶皱同姜玫开口。

  看得出,宋柔对沈行的印象不错。

  姜玫不好奇。

  他这人有这信服力让人服他。

  宋柔其实也是找个宣泄口,想把心里的那些话说给旁人听,让自己好受点。

  姜玫无疑是合适的。

  宋柔盯着姜玫,惺惺相惜道:“你很特别,跟其他人不一样。想不想听我跟张诚的事?”

  杯酒下肚,思绪万千。

  有人有酒有故事,她自然是愿意当听故事的人。

  “你说。”

  “他是西安人,我是苏州人。我俩认识也算巧,我去西安旅游被人骗了钱,他帮了我。一来二去我俩就成了,他要来这边我也义无反顾地陪他。”

  “我俩感情算不上轰轰烈烈,就细水长流的平淡。没吵过架,他很少回来,我就在这儿等。我想着,我总会有等到的那一天。我俩双方都见过家长,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爸妈现在都劝我让我找个合适的嫁了。”

  “我去领尸体的那一天,看到他冰冷地躺在那里,没有呼吸没有温度。身上到处都是伤。脸上更是冻得看不清模样。”

  “那一刻我恨不得跟他一起走。被拦了,他留下一句话,让我好好活着。活着倒是容易,可让我好好的,他倒是想得挺好。”

  “这男人说话没一句中听。可有什么办法,我就是爱他。他在这片土地,我哪儿都不去。谁劝也没用。”

  宋柔的声音很平和,好像讲的不是自己的故事,可那黑白分明的眼眸里装满了悲怆。

  那是绝望过后的平静。

  这世界上多的是悲欢离合,多的是爱而不得,可这两情相悦后的生死相隔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生而不见人,死而不见鬼。

  这孤独的世界,离了他,她该如何自处。

  姜玫身为局外人都忍不住心痛,何况宋柔这个当事人。

  “我有时候后悔遇见他,要是没遇见就不会这般牵肠挂肚,不会这般容不下别人。”

  “凡是后悔了的,心里多半是藏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宋柔捏紧酒杯仰头灌了一口,泪水从脸颊滑落进了脖子。

  昏黄的灯下她的脸模糊不清,可悲伤是清楚的,是可以看得见的。

  姜玫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等可以说了她又无从下口。

  说再多安慰的话也抵不过她身上的悲痛。

  反而让她觉得累赘。

  姜玫抿了抿嘴唇,故意岔开话题:“他什么时候走的?”

  “嗯?沈队?他下午四五点离开的。”

  “嗯。”

  话题再次终结。

  宋柔情绪缓了一下,神色复杂地问了句:“你跟沈队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就好像他在靠近,你在后退。”

  “但我相信,你俩都爱着彼此。”

  姜玫淡淡地摇了摇头,否认:“我俩都在努力靠近。可是总是有一层东西阻碍着我们。”

  “什么??钱还是观念?或者外人?”

  “阶级、尊严。跨越不去的阶级还有各自不愿低头的面子。”

  姜玫一直很清醒,她清醒地认识到她跟沈行之间的差距,也理智地明白她跟沈行的归宿。

  可感情这玩意,再清醒再理智的人遇到了它也会像藤蔓一样到处攀爬,再一点一点地钻进人的心里侵蚀着理智。

  姜玫也不清楚她为什么会跟宋柔说这些从来不跟人提的话,她潜意识地觉得宋柔跟她是一类人,觉得宋柔理解她的难处。

  就像她读懂了宋柔的悲伤,宋柔同样也明白她的痛苦。

  那是灵魂深处的交流,触及了最深处的秘密。

  果真宋柔懂了。

  她神色专注地盯着她,近乎轻哄地跟她说:“姜漂亮,赌一把。”

  “人活着可以肆意妄为一次,别这么清醒。”

  “或许,往后的余生里你会觉得当初的莽撞可爱呢。”

  宋柔的话就像是蜜糖一点一点侵蚀姜玫的大脑,让她无从思考。

  到最后,她也跟着冲动起来。

  她想,那就试试吧。

  总不会亏待自己。

  她这么多年的容忍,这么多年的苦楚,这么多年的小心翼翼总该推开一点。

  宋柔见姜玫精神恍惚,眼前迷离突然意识到了一点,姜玫再特别也是个需要照顾的女孩。

  她俩的年纪差不多,可姜玫好像已经成了枯木,没有半点生机,拖着一副躯壳在苟且偷生。

  可是她也才25岁,人生的三分之一都没到,怎么就成了这样。

  宋柔心窝处突然有些疼。

  站起身走到姜玫身边,手搭在姜玫的后背慢慢安抚了几下,宋柔弯身贴在姜玫的耳边,小声说:“姜漂亮,你可以的。你会有一个光明、精彩、幸福的锦绣前程。”

  姜玫嘴角下意识地勾了勾,醉意突然来袭,姜玫意识不太清醒,只知道此刻很舒坦。

  这世界,有人夜里哭,有人白日笑,有人醒着醉,皆是众生相。

  众生皆苦,谁是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每天晚上九点更新。后面争取日6000-10000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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