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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派出去探路的骑兵还没回来?”三皇女一脸忧愁,手指也不停地在那柄长剑上摩挲。她也看了地形图,知道这条必经之路上定有伏兵,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如此。
“他们应该是回不来了。”陈放放没想到叛军竟然连探子都不肯放过,连样子都不肯装一下,明晃晃地告诉他们,此处有重兵埋伏,逼他们知难而退。
“那我们还要从这地方过吗?”三皇女往前探了探头,就算她不懂兵法,也知道大军从这夹道般的地方过,上头只要扔石块,就能把人都砸死。要是更狠一些,把前路拦上。那无论多少人马都会堵死在这地方。
“当然。”巫女见山的声音从黑斗篷地下传了出来,冰冰凉凉,好像清泉敲击着石块,“我们要是换一条路,岂不是说明怕了他们。况且,本来也没有别的路。”
“还是叫人带着绳子,先试着攀爬上去。等把上头的伏兵解决了,大军再过。”陈放放也很头疼,虽然大军的粮草从未断过,但上京绝不会许他们再此处滞留,毕竟还要与杞国作战,平叛的事儿耽搁不得。
“不用那么麻烦,只要后退三里,一个时辰之后,自然就能过去了。”巫女见山垂着眼,幸好有这斗篷挡着,不然旁人看见她这般不好意思出口的模样,就算声音再坚定,也不会相信她。
“后退?”三皇女眼睛盯着巫女见山,嘴上却迟疑地问陈放放道,“陈将军觉得呢?”
“三殿下是主帅,自然该由殿下定夺。”陈放放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也知道巫女见山的本事,说出的话大半能成真。可如此一来,她和三皇女的威信便会一跌再跌,所谓的主帅和将军,也会成了有名无实的摆设。
这个道理她明白,三皇女也明白。不过三皇女心思多,还想与巫女见山交好,因此才把这问题甩到了她头上。
“我虽是主帅,可一路行军都是听陈将军的安排。今日也该当如此。”三皇女心中更是委屈。陈放放从未听过她的安排,所行之事也不过随口禀告一声,如今倒是知道让她拿主意了,其实不过是想在巫女见山面前占一个上风而已。
陈放放听见三皇女这般说,自然顶了回去,“殿下此言差矣……”
巫女见山眼看着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站在山口辩了起来,也不愿再插口多说,默默后退了几步,站到一处空旷地方,然后默默仰头看着太阳。
钟爻原本站在他们的后头,见巫女见山突然一个人默默走到了一旁,便连忙小跑过去,准备陪着她。谁知自己一抬脚,地上就好像动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都跟着晃了一晃,身子一歪,就摔到在了地上。
地动山摇。事情发生的一刻,只有巫女见山早早矮下了身子,坐在了地上,蜷缩着抱住自己。其他人都慢了一拍,但是很快就跟着意识到了什么,也一个个矮下身体,不再分离抵抗,抱好身边的东西,然后闭上眼睛,听着身边掉落的石块和树枝,等待这一切过去。
震荡断断续续地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每次大家觉得没事儿了的时候,这地面都会接着晃上一晃。队伍里许多人都受了伤,有的是被自己或者同袍的武器伤的,有的是被掉下来的石块树木砸伤的,还有的单纯是地动的时候摔了一跤,自己磕伤的。
巫女见山自然除了一身尘土,身上半点破皮都没有,甚至连遮着容貌的斗篷都没有掉下来。只见她站起身,扑了扑身上的土,然后走到大军前头,还未开口,原本相互间安慰打闹的兵士就一个个站了起来,拿好身边的武器,挺起胸膛,肃穆信任地望着她。
头顶被飞来石块砸伤的陈放放,一手捂着自己的脑袋,一边盯着前头鸦雀无声的大军,心中落寞。
倒是旁边被自己绊倒的三皇女看着巫女见山两眼放光,半点也不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反而满心欢喜,连带着嘴角都翘了起来。
就算巫女见山与自己不亲,但只要有她在,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大限
“杀”
朝廷的大军站在山口,地方也算宽阔,大多不过是受了点皮外伤。看见巫女见山走到传令兵的地方,擂起了战鼓,什么也不必说,胸中便已生出了无尽的战意。
“杀”
没有一个人说出“必胜”二字,但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现在杀过去,绝对会取得大胜,就算有人重重埋伏,这天地震动之后,恐怕也再没有拿起刀枪的力量。
陈放放撑起身体,拿着刀,带着先锋军走在最前面,紧跟着他的就是巫女见山收拢的乱民。那些人本就是当地人,地形熟悉,又知道姬武组成的叛军情形,因此常常冲锋在前,关键时候还能做一做向导。
三皇女依旧带着辎重在后头等着,周围围了一圈的人,把她和粮草重重护住,防着有人偷袭。她本想拉着巫女见山,好好问问她是怎么知道这突如其来的灾祸的,但巫女见山并没功夫和她闲聊,也带着一众巫侍跟着走了进去。
依着她往日的运气,这一回也许会抓到一条大鱼。
两旁原本陡峭的两处山壁在入口处还能勉强形成一线天的样子,但很快,前面的路就便成了一个巨大的谐波,两边的砂土从上头被震了下来,像小山一样挤在中间原本的小路上,形成了一条可以借此上山的路。
这路看起来很是稳当,要是没有刚才的地动,前锋军冲上去的时候会更加的迅捷。巫女见山白着一张脸,眼看着陈放放带人从那个刚震出来的土堆爬上山,然后看见山上零星射去的箭矢,还有些许的喊杀声。
今天的太阳真大,阳光照得人有点发晕。巫女见山身体一晃,立时被站在身旁的钟爻扶住,得了一句关心,“大人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巫女见山摇了摇头,她的心刚才猛地一紧,好像被人揪了一下,堵得厉害,但还没来得及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山上爆发出阵阵的喊杀声。
“看来这地方的伏兵真是不少。”巫女见山立时便被山上的声音吸引了去,撑着钟爻的胳膊站直了腿。
“走吧。”巫女见山说了一句,她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这山上一定有一条大鱼。可她刚往前走了没有几步,心中便忽生警兆,立时也顾不得往日形象,抱着钟爻便翻滚到一旁。
“砰”“砰”“砰”“砰”
无数大石雨落一般砸到巫女见山刚才走过的地方。跟着她最近的两个巫侍,一个当场被砸断了脖子,另一个被砸断了胳膊,连骨头都露了出来,鲜血横流。剩下的巫侍跟得不近,听见动静立时四散,倒是少有这般惨状。
巫女见山和钟爻正好滚到了一块凸出的巨石下头。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巫侍,看着她的脑袋朝向天空,而前胸却歪歪扭扭地贴着地,心里一时喘不过气起来。
巫女见山并不知道这个巫侍叫什么,但她知道这个小姑娘一直很相信她,几乎奉成了神明。在巫山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就一直跟着自己,无论有什么吩咐都抢着去干,营地埋雷放火的那一天,她也早早备好了药,生怕自己淋雨生病。
现在,她倒在自己面前,满面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地看着天空。就算是明知行军总是要死人的,明知生死有命,违逆不得,明知错并不在自己身上……巫女见山还是感觉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和暴虐,像突然被浇灌了雨水的种子一样,在她的体内生根疯长。
“我要杀了姬武。”
钟爻正在检查两人是否受伤,顺手帮巫女见山把她的脸遮好,忽然听见她咬牙切齿地来了这么一句,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反应过来,看了眼路中间倒地的巫侍,缓缓点了一下头。
“好。”
巫女见山听见钟爻的应和,木然地点了一下头,眼睛忽然涨涨的,不觉就流下泪来。一个小小的巫侍,就算是有几面之缘,她也不该如此感伤,难道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才叫她在千里之外也忍不住留下泪来?
巫女见山死命地压下心底不详的预感,扶着钟爻从巨石下走了出来,然后爬上土堆,一步步上了山。没等遇见陈放放带着的大部队,就听见前头一阵欢呼,继而便有传令兵飞奔而来,看见她之后停下脚步,面上全是狂喜。
“巫女大人,陈将军捉到匪首姬武了。”
“大祭司大限已到,救不过来了。”巫医撑开大祭司的眼皮,又探了探她的鼻息,最后摁了摁她的脉搏,一声叹息。
“田岐还没有消息。就算是现在战胜,巫女见山要赶回来也晚了。”听见觋师寒江这般说,大祭司的巫侍眨了下干涩的眼睛。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但现在这个时候,却实在是太糟了一些。外头天气这么热,想要秘不发丧,一定需要大量的冰快,根本瞒不住巫女闲安的眼睛。
大祭司之前为了拉拢巫女闲安,特意当着她的面吩咐了白塔上上下下的人,说自己不在的时候,都要听从她的吩咐。要是昨晚之前,巫女闲安看在大祭司的面子上,可能还会收敛一二,但是现在大祭司去了,她必要想方设法地夺位。
“大祭司的死讯自然要瞒着,不过不是为了瞒着巫女闲安,而是为了不叫上京继续动荡。”巫侍闭了闭眼,努力撑起一个笑来,对着觋师寒江道,“你与巫女闲安向来不睦,你若是去告诉她大祭司的死讯,便可以借此机会与她缓和一二。她为了搏名声,巩固地位,一定会善待你。这样,也算是了了大祭司的一个心愿。”
觋师寒江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好,“那你呢?我是觋师,这白塔里许多的机关都是我改的,她不敢把我怎么样。最多是贬到个偏僻地方,但也未必有性命之忧。但你呢?你怎么办?”
“我是大祭司的巫侍,本来就是要跟着大祭司的。生生死死,不过是过眼云烟。我早就活够了,正好去地下跟着伺候。”巫侍抹了抹眼睛,得意地一笑,“况且我已经安排人把天雷尽数送到了卫卿将军的府中。巫女闲安若是知道此事,必要暴跳如雷,恨不得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既然如此,不如我自己寻个痛快,免得麻烦别人。”
“好。”觋师寒江点了点头,有些事儿不是他可以劝得动的。既然他已经存了死志,那自己也不必再劝。
站在一旁的巫医静静地听着他们两人商量,眼里渐渐浮现出一丝失落。她医术精湛,医治大祭司的身体多年,但到最后却没有一个人想起她来。
“卫将军求见。”卫卿赶到齐承墨寝殿的时候,林诗正在里头给齐承墨盖被。听说卫卿来了,立时把齐承墨扔到了一旁,要卫卿进来。
卫卿进来的时候场景有些许的尴尬。齐承墨的寝衣开了一半,露出小半截的锁骨来,双眼红红的,被子也盖得歪歪斜斜,整个人软塌塌的,好像刚被□□了一样。
“没事儿,说吧。等会儿把这围起来,什么话也传不到外头去。”林诗见卫卿看齐承墨,以为是怕齐承墨泄密,便出言安慰了一句。
“是。刚才给长安君诊病的巫医来找属下,说长安君重金请他给巫女闲安带信。巫医怕他再寻旁人,就假意答应了。”卫卿手往袖子里一探,摸出一块五彩斑斓的锦帛来,双手呈给林诗。“巫医还说,长安君的身体康健,半点病痛也没有。叫属下千万禀告殿下。”
“孤这个舅舅向来闹腾。只是奇怪,他这回竟然没寻二皇妹。”林诗打开锦帛,上头只有短短一行小字。
先帝有意易储,立三皇女为太女,诏书在我手上。
“你看看这个。”林诗把锦帛递给卫卿,转过头,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齐承墨,“长安君身子与先帝姐弟情深,自从先帝宾天便缠绵病榻。要是有一日下人疏忽,正好赶上发病,那一命呜呼也是应有之意。四殿下,你说是不是?”
“太女殿下不必威胁我。就算我有千般计谋,万般谋划,只要我人被困在这,话也传不出去,整个人就是任你宰割。无论是病势还是毒杀,对陈国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只看时机适不适合与巫雪国翻脸罢了。就算没有我这个借口,要是巫女见山回来了,陈国疲弱,太女殿下生了侵吞的野心,就算是我与你琴瑟和鸣,你也不会因私情而忘了家国大义的。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也不必装什么君子了。”齐承墨冷开口,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这样子倒是不常见,叫卫卿分外惊讶。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又与林诗报了另外一件事,“殿下,刚才家中下仆入宫与我传话。清早的时候,有白塔的巫侍运了一车的箱子来,说里头装的是天上的雷电,请我转交给殿下。”
破解
“天上的雷电?”林诗先是一愣,而后立马反应过来。天上的雷电,莫不是那天巫女见山威胁她的东西。怎么会突然送到她的手里来,难道白塔的内斗已经到了需要外援的地步?
也是,巫女见山不在,巫女闲安必要收拢权势,牢牢把握权柄。
“是。这东西听起来古怪,还裹了不少的稻草,估计十分危险。臣不敢叫他们运进宫里,但若运到左禁卫营,也不是十分妥当。”卫卿想到那仆役的话,说是巫侍们特意嘱咐了,要轻拿轻放,不可遇明火,平日放在干燥通风处,需重病把守……桩桩件件要小心的事儿,一时也想不到好地方存放。
“那就,”林诗刚要说地点,忽然想起这地方还有第三个人来。她回头一看,正好看见齐承墨目光灼灼地盯着一处,耳朵一动不动,一看便是在偷听。
林诗微微一笑,转过头,牵起卫卿的手,在他的手心上写了几个字。
卫卿怎也没料到林诗会突然拉起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他还是个未婚的男子,在镇守东宫之时,闲言碎语满天飞时,他心里也生了不少毫无旖旎杂念。此时突然被林诗拉住了手,下意识地便想要挣脱。但林诗也曾习武,虽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但胜在意志坚定,一个来回就把他的手夺了过去。
林诗的指尖在自己的掌心游走,酥酥麻麻。卫卿明知她不过是要写给自己东西,并非有意调情,但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脸,嘴角也渐渐弯了起来。
齐承墨自听见天雷二字便竖起了耳朵。这东西在他前世的最后半年才闻得了些许风声。那还是巫女闲安被处火刑的之后,他听见宫中有人议论,说巫女闲安临死前曾经喊过什么天雷降世,什么都是骗子之类的话。但那个时候,他还不曾想到,所谓的“天雷”,竟然是一种物件,能被做出来,也能存能运。
这东西要是能落在自己的手里……齐承墨竖着耳朵,眼睛盯着床角的一处,想要努力做出走神的样子,放松林诗的防备,好叫她说出那东西藏在了何处。
但是过了许久,也没听见林诗说出后头的几个字来。
齐承墨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往林诗那处看了一眼。只见林诗拉着卫卿的手,在他的掌心正认真写着什么,而卫卿浑身上下都透着娇羞喜意,努力绷着脸,好似混不在意这种的亲密,一心只想着那天雷所藏得地点罢了。
齐承墨觉得自己本不该注意林诗和卫卿的事儿,但心中还是升起了一道酸酸的堵意,连天雷的消息都因此退了一射之地。
“对了,此处和长安君所住的西苑都要重兵把守,内外不得进出。巫医也是如此。白塔那边,我会去说。”林诗写完之后回头看了齐承墨一眼,正好对上他的眼睛,立时又想起他偷跑到二皇女府上惹出的乱子,又加了一句,“叫巫医给他用点安神的药,免得他身子不好,再惹出乱子来。”
“是。”卫卿低头,不止是齐承墨,长安君那里也该请巫医给他用点药。长安君与齐承墨还有所不同,他身为皇子,在宫中多年,里里外外都有不少人手。要是他来回折腾,说不定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还有一件事。”林诗在提到巫医的时候就想起巫女闲安,继而想起出入她私宅的鱼素,“把鱼素和梦泽叫进宫来,我有事吩咐她们。”
“是。”卫卿心中疑惑,梦泽还算是个忠心的,殿下寻她办事也算顺理成章,但鱼素早有异心,叫她来又是为何?
鱼素已经知道自己露了马脚。林诗看起来待她一般无二,但二皇女造反的那一晚,梦泽一个人躲在书房悄悄烧毁了许多书信,连毒药都备好了,却一句嘱咐都没有给她,仿佛早就知道她不会为林诗办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