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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了。你还是回去好好歇着。过不了几日,孤就让二皇妹亲自去府上提亲。等你们成了亲,一起来宫里行礼,孤再听你的谢不迟。”林诗摆摆手,叫人给扶起来,带着卫卿进了地牢。

  宫中的地牢潮湿阴冷,原本也荒废了许久。自从先帝继位,这地方关着的皇亲国戚就移到了宗人府里,平日里也只有犯错的宫女太监来此转一圈,然后直接移到乱葬岗去。因此这上下的台阶上都已经长满了绿藓,人踩上去,几乎是一脚一个跟头。

  “殿下小心。”

  林诗一个脚滑,未等卫卿相扶,便已经接连两步稳住了身形。就算她功夫不如二皇女,也比不上卫卿,但也会是个养尊处优、弱不禁风的纨绔。这些许的苔藓,还是难不得她的。

  “不必担忧。”林诗站在干净的黄沙上头,冲着卫卿伸出手来,“虽然地滑了些,但也摔不着我。”

  卫卿微微一笑,并未说话。但监牢里二皇女的声音却幽幽传了出来。

  “太女殿下是多谨慎的人,别说地滑了些,就算是站在尸山血海里,也从不怕跌倒。我就不明白了,怎么是个巫女就要站在你那一边,怎么就没有一个投到我的门下来?也帮着我,施两个神迹,吹两个‘天降’的神话。”

  “二皇妹嫉妒了?”林诗扶着卫卿走下最后两个台阶,又往前走了两个牢笼,终于看见最里头管着的二皇女。这地方倒比林诗想的更简陋些,地上除了些茅草什么都没有,就连地上摔破的饭碗都已经被捡走,只剩些许残渣混在尘土里,愈发显得肮脏不堪。

  “我嫉妒你做什么。我一个快死的人了。”二皇女上下打量了眼林诗,见她一身缟素,依旧是太女的规制,心里憋着的气莫名舒出去不少。

  “二皇妹就是嘴硬。刚才我在门口还看见了陈老将军家的小公子,端的是眉清目秀,机灵可爱。”林诗话还没说完,二皇女就跳了起来。

  “林诗,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和你之间的事,不要牵涉不想干的人来。有本事你现在就把我拉出去,一刀一刀剐了。牵连个小男孩,你也算本事!”二皇女紧张得厉害,恨不得跳出去与林诗决一死战。可惜她身上的毒药还未解,连站都站不起来。

  “我当然可以不牵连他,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林诗从不怕激怒二皇女,也不怕她逞凶斗很,反而上前一步,盯着她的眼睛道,“只要你能查清是谁在背后捣鬼,叫你我姐妹反目成仇,我就放了他。”

  余震

  听到这句话,二皇女不禁诧异地笑出了声来。

  “我没听错吧。到了现在你还想着要收服我。我们俩斗了这么年,成王败寇,是我棋差一招,败在你手下。就算是要千刀万剐,我都认了。可我怎么也不会为了苟且偷生,或是借着为了谁的名头,把手底下的人给推出去,然后畏畏缩缩,听命于你一辈子。”

  无论多么落魄,二皇女都气势不减。就算是短短数日内两次身陷囹圄,她都能对着林诗破口大骂,甚至恨不得飞起一脚,直接踹飞了她。

  林诗听见这话也算是意料之中,不过她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

  “听命一辈子的事儿倒是不急。眼前只有一桩事。只要你能查清,到底为什么,我被毒杀、你被陷害入狱一事的始末,我就准你解除婚约。无论你犯了什么罪责,都不会牵连到陈家小公子的身上。”林诗循循善诱,毕竟饭要一口一口吃,人心也要一点一点养。

  “好。”

  宫中西苑中,长安君早已坐不住了。他从未想过会出现昨晚那一般的变故。巫女闲安反水,先帝殒命,二皇女下狱,太女林诗反而逆风翻盘……要是她有心清查所谓“二皇女”毒杀她的事儿,那自己所做的一切立时就会暴露在人前。

  长安君咬着牙想了一圈,最终还是想起了巫女闲安。除了她,应该也没人会有胆子在这时候和林诗对着干。甚至林诗能有今天,都是仰仗她昨晚的布置。

  “来人。我身子不舒服,去白塔里请位巫医来。”长安君懒洋洋地趴回了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床头的玉钩。现在想想,那个巫女闲安分明就是个野心极大的样子,当初整日跟在先帝的身后,就是想借着皇权扶她上位,不过她的气运一直不如巫女见山,行事名声都被她压得死死的,若要上位也只能趁巫女见山不在。

  林诗可不是个任人宰割的性子,她与先帝的感情也远比旁人所想的深。说到底,自己皇室之子的身份,未必不能一搏。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道巫女见山如今在干什么。许久没收到田岐的战报了。

  巫女见山此时正在通往田岐的最后一个易守难攻之地,一线天。

  一线天并不是地名,而是一条山路。那路狭窄细长,两边尽是悬崖峭壁,但却是唯一通往田岐的路了。原本另一条大路因为天灾已经断绝,就是这条小路也走得艰难,周遭的村子也开始产生瘟疫,体弱的老人和孩童相继生病,许多人都背井离乡,往巫雪国腹地逃难去了。

  要不是有巫女见山带着巫医诊治,安定民心,又有招揽的乱民带路,就是大军到来,怕也会寸步难行。因此,巫女见山在军中的威望一日高过一日,不管是三皇女还是陈放放,对此都只有感叹的份。

  不过昨晚半夜的时候,巫女见山突然在睡梦中惊醒,只带了钟尧一个人,上了驻扎之地的后山坡上。

  “上京城出事了。”巫女见山披着厚重的黑色斗篷,站在瑟瑟的寒风中,看着自己营地的篝火。那火烧得极旺,听说时候怕有士兵半夜惊醒,中了癔症,炸营。

  “上京?”钟尧一愣,半点也未怀疑,立时便道,“大祭司得病已久,若上京有事,不知可会波及?”

  “身在局中,自然无法独善其身。”巫女见山摇了摇头,在她心里大祭司如师如母,但她的身体早就已经油尽灯枯,神医降世也是回天乏术。巫女见山摇了摇头,尽量不去细想此事,“上京城中宫变,火势漫天,不过咱们送进京的天雷,似乎并没有用上。”

  “宫中?”钟尧微一沉吟,就想起当初听说的消息来,“是二皇女起兵造反了?不过她行事不严,应该瞒不过太女与陛下。”

  “可是我梦见陈国皇子给她通风报信了。”巫女见山终于凝住了眉头,“只是没想到巫女闲安能站在了林诗一方。皇帝反而会火焚而死。”

  “火焚而死?”这可是天罚。钟尧看向巫女见山,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世事难料。”巫女见山叹了口气,就看见营地里蜿蜒出了一小队的人来,他们举着火把,四处徘徊,看那模样,似乎是在寻找自己。

  “走吧,有人来寻我们了。”巫女见山伸手一指,钟尧就看见了山下的人来。

  “不知道是陈将军的人还是三皇女的人?那三皇女看着废物,但心计也不少,一路上学了不少的东西,从沙盘行军到粮草补给,现在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了。也不知道她在上京的时候为什么一副风流做派,若早知这些,皇帝、先帝也许会更重视她些。”钟尧眼看着下头的队伍越来越近,不由转过身去,帮着整理了下巫女见山的斗篷,顺手把帽檐压得更低了些。

  “明天就过一线天了。我们都看过地形,只要上头有人驻守,大军就很难过去。你怕吗?”巫女见山顺手搂住了面前人的细腰,整个人都像纸一般贴了过去,在他耳边轻轻吐气。

  “有您在,我就不怕。”钟尧微微侧了一下耳朵。觉得自己的裤腰又紧了一些,“明天您会展现神迹吗?”

  “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这些东西。”巫女见山松开搂着钟爻的手,慢慢往后退了一步,转过头,“什么神迹,不过是怪物罢了。一个像人一般的怪物,走到哪里,哪里就有灾殃。”

  “那都是愚人妄言。明明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逆天而行,趁着您年纪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就仗着人多,折辱欺负您。您虽不计较,但上天有灵,自然是看不下去才降下天罚,叫他们生受病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有种种,都是她们自作自受,与您又有何干?”钟尧一想起此事就义愤填膺。巫女见山自小就天赋异禀,就算父母双亡,但身边总有好事发生,就算是在树下睡一觉,醒来都会发现身边有撞树而死的兔子。因此就算受到村中人的嫉妒排挤,也一日日活了下来。

  后来,村中族老遇难,幸得巫女见山搭救,捡回一条命来。族老为了报恩,把名下良田数顷记在了巫女见山的名下作为答谢。但族老的女儿不愿,甚至因此联合家中下仆,害死族老,然后倒打一耙,把罪名都推到了巫女见山的身上,说她图财害命,杀了族老,要将他活活烧死,给族老偿命。

  当时恰逢白塔之人途径此处,眼看着天降大雨,浇灭了熊熊烈火,然后看着年幼的巫女见山挣断了绳子,逃到山上,把追赶她的人都带入捕杀猎物的陷阱之中,一个人逃出了村子。

  后来,巫山中就多了个巫女见山,那个小村子里的人也都陆陆续续染上了怪病,几年之后,那村子就灰飞烟灭,人畜罕至,成了一处荒芜之地。

  “罪不至死。”巫女见山摇了摇头,那些村民再愚钝,也不该浑身长满人面疮,活活疼死。尤其是那些小孩子,他们懂什么,不过是学了两句大人的话,连身量都未长成,便化成了枯骨。

  “您就是太心善了。”钟尧怒其不争地咬了咬牙。就是这样,总是这样,巫女见山总是喜欢对旁人手下留情,对以前欺辱过她的人是如此,对野心勃勃的巫女闲安也是如此。京中出事,大祭司必然不能坐视不理,巫女闲安恐怕也会跟着上蹿下跳,希求坐上大祭司的位置。

  巫女闲安确实是如此想的。她从宫中回到白塔,便一刻不停地去了大祭司的房中。大祭司昨晚着了风,回来又没睡好,整个人都跟老了十岁一样,双眼无神,目光涣散,眼看着连一两天都已经撑不下去了。

  “巫女,大祭司现在不见人。”巫侍角也是一脸疲惫,昨晚他跟在大祭司的身后,也吹了一夜的寒风。

  巫女闲安半点也不意外自己会被大祭司的巫侍挡在门外,她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里头一眼,便转身走到了下楼的石阶等着。果然,没过多久,诊治的巫医就一脸大汗地走了出来,也是满目疲惫,脚步蹒跚。

  “跟我来。”巫女闲安突然闪身,吓得那巫医一个趔趄,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闲安大人,我,”巫医刚说没两个字,就被巫女闲安一把抓住了胳膊。这巫医是个瘦小老妇人,根本不是巫女闲安的对手,很快便被她连拉带扯地进到一旁的石屋里。

  “大祭司的身体还能撑几日?一日两日,还是三日四日?”巫女闲安把巫医堵在简陋空荡的石室中,死死地堵在了门口。

  “大人何必要知道这些。”巫医佝偻着身子,双眼四下乱飘,就是不看巫女闲安,“一切都是命数。大祭司不过偶感风寒,好好休养就能……”

  巫医话未说完,巫女闲安便上前一步,拽住了她的前襟,“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算是杀了你,也没人能把我怎么样。况且不管她能活几天,巫女见山都回不来上京。”

  “那大人还在担心什么?难道连一两天都等不了了?”巫医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句,半点没因为自己被粗暴对待而感觉愤慨。

  “果然如此,看来我猜的没错。”要不是大限将至,大祭司也不会在向自己示弱,而后又防备有加。看来天命最后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

  软禁

  齐承墨一睁开眼睛就恍惚了。这地方他记忆深刻,上辈子林诗登基之后,他就被软禁在这里,整整有半年时间被足不出户地被锁在这间屋子里。这屋子里的东西他记得清清楚楚,连几块地砖,几块瓦片都数的明明白白。

  连漫天的白布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齐承墨一时间不知道这回重生一世的记忆是梦境,还是真实,连表情都呆滞得分外可爱。

  林诗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么一幕。齐承墨身上的细小银针都被人拔了去,只剩一个傻乎乎、惨乎乎的细白男子,软乎乎地躺在床上,好像一个琉璃雕成的消热,轻轻一碰,就碎了。

  “醒了?”林诗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眼看着齐承墨的脸色从茫然到恐惧,整个身子都不自觉地往被窝中缩了一缩,好像能借此抵挡什么一样。

  这动作叫林诗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些许恶劣的念头,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出自己一把掀开被子,解下腰带,而后凶狠惩罚的画面。但这画面实在不符合林诗往日所学,因此不过在脑海中闪现了一下便很快滑了出去。

  “陛下。”齐承墨晕晕乎乎地叫了一声,双手紧紧地捏着被子的上头,眼睛怯懦圆润,又无辜又弱小,好像他什么也没有做过,便无辜至极地成为林诗凌虐的猎物。

  林诗的火气腾地一下升了上来,大步上前,猛地拽开了他的被子。

  “我,”齐承墨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粉唇微张,呼吸急促,像一朵娇弱的嫩花,面对突入其来的疾风骤雨只能瑟瑟发抖。

  “装的倒是很像。”林诗冷冷把手上的被子扔到地上,目光落在他手上的伤口上,冷冷道,“你不会以为,你昨晚做的事儿,没有人告诉我吧。”

  “昨晚?”齐承墨听到这话之后才确定重生这段日子的记忆并不是梦,进而记起自己昨晚做过的事来。挑拨二皇女提前逼宫,估计是打乱了林诗的所有计划,虽然结果和前世一般无二,但林诗一定会对自己这个通风报信的罪魁祸首恨之入骨。

  难道这辈子又要重复被软禁的日子?

  齐承墨恍恍惚惚地想着,眼睛无神地望着林诗,整个人都带着悲凉和无助。那无辜的模样叫林诗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打到了他的脸上。

  “啪”

  一巴掌下去之后,两个人都清醒了不少。齐承墨的左脸立时多了一道红色的印子,眼泪也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大婚前夜偷溜出驿馆,然后去给二皇女通风报信,间接害死先帝。就算你是陈国皇子,我也有本事叫你今日‘病逝’在宫中。”林诗冷硬着一张脸,不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

  “不怕现在与陈国交战,你就杀了我。”齐承墨斜着眼睛,冷笑了一声,“你不是说自己从不打男人么?怎么,气急败坏了?就算没有我,二皇女就不会反了?先帝就不会死了?你明知道,你和巫女们走的那么近,朝堂上又有那么多人给你说话,皇帝早就对你心存戒备了。否则皇帝不会同意二皇女与陈家联姻,也不会同意三皇女带兵平叛。你什么都知道,心里也明白,不过是安慰自己,才把一切都赖到我的头上。说起来,不过是懦弱而已。”

  林诗头一次看见齐承墨这个模样,虽有些震惊,但也算是意料之中,甚至在她的想象之中,这才是真正的齐承墨,那个话本中把巫雪国搅得天翻地覆的男人。

  “我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你。”林诗望着齐承墨戒备的眼睛,慢慢开口道,“现在四境未稳,上京城里也乱得很,这个时候与旁国交好还来不及,怎会无故挑衅。你放心,我们的婚事只是延后,并不会取消。只是你的身体不好,外头又乱,我怕有小人故意破坏两国的情分,因此只能叫人在外头重兵把守,省得有个万一,再惊扰了殿下。”

  “软禁。”齐承墨无所谓地笑了一笑,左右不过是这一手。就算真想杀他,也要等到巫女见山回来。只一个林诗,还控制不住上京的局势。

  “也是为了能让你静心养病。”林诗俯身把刚才扯下的被子捡了起来,抖了抖上头不存在的灰尘,又盖到了齐承墨的身上,“放心,我会让巫医好好照看你的。等到我守完三个月的孝期,我们就大婚。不过你们的陈国使臣就要多等等了。”

  三个月,巫女见山就是带着一群死人,也能把田岐打下来了。

  此时,巫女见山站在一线天的入口处,和陈放放并肩而立,一起抬头,看着崖上安静的石木。

  一只飞鸟的叫声都没有,就连往日的虫鸣声都低了不少。三皇女换了一身盔甲,从后头走过来的时候像模像样,腰间还带了一条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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