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番外:后来
早晨来了一场冬雨。
西州又湿又冷, 空气阴霾密布。
林夭在床上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手臂的睡衣袖子蹭了上去,冷气钻入。
江嘉屹整装待发站在床前, 挡了部分光线, 俯身替她把衣袖拽回去,顺带捏捏她指尖:“还不起床?”
他穿得正式, 更衬得眉眼清隽。
像要去哪个重要场合。
林夭只是眼睛懒懒撑起一条缝隙, 望了一眼又合上眼, 一脸困意:“去哪?”
“带你去去见见亲戚长辈。”
昨晚睡前江嘉屹好像提过。
念头随意转了圈, 林夭没睡醒, 胡乱又翻了个身,像没听见。
他低声道:“林夭。”
“嗯?”
她应得随便, 尾音转了又转,困倦懒怠。
“先去洗漱。”他低声哄她。
“困。”
林夭像软在床上, 不肯分离。
昨晚跟江意禾聊了一晚上的天,还喝了点酒,难得休息不用工作, 现在根本不想起来。
江嘉屹没了脾气,干脆把她横抱起来, 带进浴室, 她还闭着眼,没骨头似的,懒懒散散任由他抱。
林夭很轻, 他捞着人,没怎么用力, 她已经滚到怀里。
瞥见她随意搭在他心口的手,指尖像在神经质地跳, 他皱眉问:“手怎么?”
“腱鞘炎又犯了。”林夭脸埋在他心口,闷闷答。
她这职业病也不是一天半天,无法根治,一旦举重物时间长了,就会抖和痛。
“给你拿冰敷一下。”
“凉。”
“热水泡一泡?”
“不泡了,懒。”
“去看医生吧。”
“看过了,没用。”
“买点那些止痛贴贴一下?”
“不好看。”
江嘉屹无可奈何盯着她,想掐死她似的。
沉闷焦灼,一路滚到她身上。
林夭触到他投下的目光,忍不住笑:“没事,疼一会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再拖下去,要做手术。”
他声音又沉又闷,挺烦躁似的,他把人放在沙发,居高临下睨她,“晚上载你去医院。”
不容拒绝的口吻。
林夭曲着膝盖,低笑:“不去。”
他忍着气:“不去?”
“我难得休息一天,别折腾了,想多躺一会。”
平时工作太忙,难得闲下来,便烦了懒,哪都不想去,什么都不想干。
江嘉屹冷冷哼笑了声,不说话,就睨着她。
林夭朝他晃了晃脚尖:“鞋子,我去洗漱。”
他半阖眼,要笑不笑,巍然不动。
气上来了,像较劲似的。
她又毫无顾忌地晃了晃脚:“脚冷,鞋子帮我拿一下。”
他咬牙切齿:“没有。”
炸了毛似的,眼底阴阴沉沉。
林夭好整以暇,便要光着脚去洗漱,被他忍无可忍拽了回来,然后扭头去寻了毛茸茸的拖鞋,给她穿上。
脸色还是黑的。
但被她望了几眼,亲亲抱抱地哄了一阵子,气又无端消了。
打扮干净后,出门见到张离带这个小孩子站在门口,靠着车门,见他们出来,便直了身子:“你要我在西州帮你办的事搞定了。”
他身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突然脱离他的掌控,飞奔着扑向江嘉屹,奶声奶气地喊:“江哥哥!”
江嘉屹顺手抱了小孩子,眉眼低了低,对张离说:“辛苦了。”
“这次去哪?”
“老宅。”
林夭侧头看江嘉屹抱小女孩,稳稳当当,刚刚那一接,特别顺手熟练,她扭头问张离:“你女儿?”
张离一脸见鬼:“我能生一个五岁大的女儿?我妹妹。”
“江哥哥,这是你女朋友吗?”妹妹拽了拽江嘉屹的衣领。
“嗯,叫姐姐。”
“姐姐。”
林夭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们什么时候生小孩呀?”张离妹妹懵懵懂懂,天真问江嘉屹。
江嘉屹望过来,眉眼淡淡的。
林夭当没听见。
于是江嘉屹压低声音对小女孩说:“你姐姐决定。”
口吻很平静,没有半点儿隐晦的地方。
早晨的清风吹过,吹得耳后的头发拂在脸上,林夭挽着头发说:“我没想法。”
江嘉屹便把小女孩放下来。
“那还要吗?”小女孩仰头看江嘉屹,“我想有个弟弟妹妹陪我玩儿。”
“你姐姐说了算。”江嘉屹不太在意。
“噢。”小女孩十分失望。
“上车,别打扰你江哥哥和姐姐。”
张离催促地招手,今天江嘉屹突然打电话让他过来接一下,被他妹妹听见了,非要吵着见江哥哥,他才带过来。
他烦小孩,妹妹也不多亲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小丫头居然特别喜欢江嘉屹。
他问妹妹为什么。
小姑娘居然说江哥哥温柔。
温柔???
他印象里,江嘉屹跟温柔两个字压根不搭嘎。
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张离开车,往江家老宅驶去。
林夭凑在江嘉屹身边玩手机,懒懒散散枕他的肩膀,他半握林夭的手臂,替她揉发疼的手腕,目光斜望着窗外,偶尔垂眼看看她的反应。
皱眉便会轻点,没动静便大力些。
很平静的画面。
张离透过后视镜看,暗暗咂舌。
原来江嘉屹是能温柔的,只是对他不温柔而已。
林夭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难得见她这副懒散模样。
车子没多久停在江家老宅,三层别墅的建筑远远望过去便能见到。
这里住了江嘉屹爷爷。
张离是外人,还带着妹妹,就没进去。
林夭跟着进去了。
说是见见亲戚,其实江嘉屹就是给他们介绍一下,说明一下情况,完全没有要问他们意见的意思。
江嘉屹爷爷是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家,面容平静,见到她和江嘉屹也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
对她完全没有意见,对江嘉屹说的话也就点点头应了,笑意停在表面。
看得出来关系疏离客气,不像爷孙。
江嘉屹也是客气尊敬有余,亲近不足。
林夭知道他们家亲情淡薄,所以也不觉得奇怪。
两人很快从老宅出来,又去见江嘉屹油画圈子里的前辈,明显不一样的气氛。
江嘉屹眉眼多了些笑意。
这个老爷爷算是江嘉屹的前辈,也算半个老师。
是个模样很洒脱的老先生,他见到林夭的第一眼,便笑了:“总算见到真人了。”
意有所指,江嘉屹握着林夭的手,气定神闲转移了话题:“老师吃饭了?”
“吃了吃了,”老先生笑拢了眉眼,“真是难得,阿屹啊阿屹,你让我吃惊。”
林夭挑眉看向江嘉屹,他视若无睹。
“你去帮我把外面的花盆浇一下水。”老先生背着一只手,指向后花园。
江嘉屹隐晦看林夭几眼,林夭似笑非笑地赶他:“快去。”
他没办法,只好卷起袖子去摆弄。
高高大大的人,拿着水管站在花丛之中,一大片的向日葵花海,他立在之中,穿着干净正式的黑色长外衣。
气质干净的一个人。
林夭看向老先生,老先生穿着很正式的中山装,气质沉稳,正侧着头打量她,笑意显眼。
“你是那副《烟》里的人,我见过你,”老先生目光毒辣,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不记得几年前了,阿屹心态出了点问题,画不了女孩子。”
林夭朝花海看去,江嘉屹回了几次头,敛眉沉默,很在意似的。
老先生和善笑着,“我问他几句这女孩子的事,他就不高兴,很烦似的,我一看他反应我就知道,画里的人肯定有原型。”
林夭知道这事,但是在老先生嘴里听出来,是另外的感觉。
像看见了另一段时光,透过古旧的时间,看见江嘉屹的内心。
“我说他这是没放下才这样,结果他特别生气,非说自己放下了。”老先生笑着摇头。
“我是过来人,哪里不懂,让他换一个姑娘,别追了,该断则断,他答应得好好的,”老先生一顿,继续道,“现在看见你,就知道他那时候还是没放下。”
林夭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远处,江嘉屹低眼给花浇水,偶尔隔着水雾送回来不真不切的一眼。
“他很喜欢你。”老先生感叹。
也只喜欢她。
老先生明白,江嘉屹能带到他面前介绍的女孩,基本是认定了。
江嘉屹这个人他知道脾气,倔,也认死理。
他说:“阿屹基本就认定你了。”
这样深沉复杂的话,让林夭的目光定住。
水管的水止住,江嘉屹皱着眉回了几次头,终于丢下水管缓步走过来:“在说什么?”
老先生大笑:“还没见过你这么担心的样子,放心,女孩子很好,你这么喜欢的,想必也不差,我不会反对。”
他喜欢林夭的清冷平淡。
像那副画,他从来觉得江嘉屹画得好,如今见了真人,更觉好了。
是画中人。
良久,林夭也笑了笑,过去帮老先生把剩下的花浇完。
后面又见了几个前辈,才跟江嘉屹回到江家。
一天跑了好几个地方,跟见客人似的累,林夭回家就往床上一瘫不想动了。
她软着软着,几乎睡过去。
江嘉屹在暗灯中脱掉外套,一边卸下手表,一边站在她身边说:“斜了妆,换身衣服再睡吧。”
林夭意识混混沌沌的,眼睛都懒得睁:“累。”
江嘉屹抿着嘴角,把她拉起来拢在怀里,自己拿了她的卸妆水和化妆棉,亲手替她擦脸。
动作很轻,卸妆水一片冰凉。
林夭眼睫一抖,想睁眼,被他用化妆棉擦过。
“等一等。”
声音低低的,温和的。
像无可奈何哄小孩。
从来没人这样给她卸过妆,她以前工作累了,回家往沙发一躺,根本挣扎不起来,便昏睡过去。
她从没被人照顾过。
林夭睁开眼,心里沉甸甸,“想抽烟。”
“对身体不好,戒了吧。”他手上动作不停,一手捧她的脸,一手抵着化妆棉落到她眉毛,她脸上很凉,被冷风浸过似的。
林夭目光抖了又抖,想起老先生的话。
——他很喜欢你。
他接着说:“以前见你用戒烟棒,现在都懒得戒,变本加厉了?”
“现在想要。”林夭轻哼了声。
江嘉屹沉默良久,终究败在她的目光下,几乎算得上是纵容似的给她翻了烟,替她取了一直让她抿在唇角。
“最后一支。”他沉声提醒。
她想忘了点烟似的,就抿了烟垂眼细思。
江嘉屹从裤兜里翻出打火机,刚回头便看见林夭斜靠在床头,淡淡望着他。
“点?”他打着了打火机。
火苗晃了一下,明灭不定。
火光晃过林夭眉眼,她突如其来了一句:“你是不是想要小孩?”
江嘉屹挑眉,怔了一下。
又听见她说:“我见你喜欢张离的妹妹。”
他忽地笑了:“跟这有什么关系?”
林夭拿下嘴角的烟,说:“不是?”
她总觉得今天张离妹妹问他们要不要小孩子的问题,江嘉屹似乎并不像表面平静。
他打量她眉眼,最后哂笑一声:“你就够小孩的。”
“我小孩?”
林夭第一次听这个说法。
江嘉屹睨她一眼,“任性,恣意妄为。”
林夭指尖一跳,不可思议。
她从前就这样,只不过没人管她,她也不管自己而已。
江嘉屹丢掉化妆棉,要笑不笑道:“照顾你都够了,孩子不孩子,我真没想过,一切看你。”
林夭指尖的烟一滚。
没想过会是这个回答。
他把人拉到怀里,指腹揉着她眼角没卸干净的妆:“有你就够了。”
这是实话,小孩不小孩,他并没有太过多的在意。
只有她。
林夭是他的底线,有她就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