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最后周淳艾也没回市区的新房子,而是随便选了家五星级酒店。
次日一早,她被沈慧宜打来的电话吵醒,说周有胜早上出门的时候在院子外面摔了一跤,现在正在医院里。
听沈慧宜的语气应该不算特别严重,周淳艾不紧不慢地问:“医生怎么说?”
“右腿轻微骨折,上了夹板,可能要住一两周院,就算出院了也得再休养一个月。”
“好,知道了。那阿姨你还愿不愿意照顾他?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请个护工。”
“你……你不回来看看吗?”沈慧宜没料到她居然这么平静。
“暂时不行,我得去一趟A市,可能得两三天才能回来。”
“小艾。”沈慧宜的声音低沉而凝重,“昨晚你爸爸他……他哭了……”
“是吗。”周淳艾的语气毫无波澜。
“小艾,你不能这么对你爸爸,这个家里,他最疼的就是你。他是花钱大手大脚,在外面养女人,但再怎么样他都没动过留给你的钱。给你攒的嫁妆一直在我这里,因为他怕自己一不小心花掉。他真的——”
“阿姨。”周淳艾打断她,“我爸出轨当然是他的错,但你是不是偶尔也自省一下,为什么给他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伤害你的机会?我不是你,更不是他老婆,该怎么跟他相处我心里自然有数。”
对面的沈慧宜不做声,周淳艾知道自己或许给对方造成了二次伤害,但她没心软,她只会给她觉得对方需要的。
“阿姨,你跟我爸继续过或者离婚,我都没意见,但我先跟你表明我的态度。这些年你为家里所作的一切,就算他不认,我认。所以如果离婚,财产分割方面你不用担心。”
沈慧宜深吸一口气,似乎又哽咽了:“我知道了。那你……注意身体,实在不舒服就去看医生。”
跟沈慧宜说完,周淳艾才意识到自己嘴唇发干,身体的温度也高得不正常。
洗漱好后,让酒店代买的衣物也到了,她换上后回了趟花岩岛,装了几套衣服准备去A市。刚才跟沈慧宜说去A市出差并非撒谎,她要参加新公司的团建活动。当然,她还想做一点点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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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建地点选在A市南边一家新开业不久的度假村,度假村远离市区,环山绕水,不远处便是全国最大的康养生态园。
经过生态园的时候,与她同在后座的齐总便指着窗外让她看,并笑说:“小周啊,看到了吗,全国顶尖的生态园,咱们第一阶段的目标就是拿下它。”
周淳艾点头,她对自己的种子很有信心。
别的同事参加团建活动主要是玩儿,周淳艾有特殊任务,她得给公司的商务团队做培训,厘清这批蔬菜品种的主要卖点。因为新公司的老大齐总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将推广的执行阶段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周淳艾本来就感冒,又说了半天的话,到下培训课时,嗓子已经灼痛得不行。
晚饭后大家相约去唱歌,周淳艾本来不想去,但齐总和底下的小年轻盛情相邀,她作为名义上的四把手,总得去坐坐,给人鼓鼓掌。
听完齐总一曲浑厚延绵的《向天再借五百年》,周淳艾实在熬不住了,打了个招呼后准备回去休息。
出了包房,一个年纪比周淳艾稍大的男同事跟了过来,说陪她逛逛。小伙子长得蛮帅,笑容也很阳光,只可惜她现在不看脸。
将小帅哥打发走,过道里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周淳艾拿出手机。中午她发信息给陆晏清说自己在A市,有话想跟他面谈。
回复姗姗来迟,陆晏清说他在外省出差。
陆总日理万机,碰不上也没法子。周淳艾有些失望,但并不准备放弃,否则她始终欠自己一个明白。
一楼中庭有一个很大的圆形滑冰场,周淳艾早听见滑冰场内播放的节奏明快的音乐,电梯刚下到一楼,她的目便不自觉地被吸引。
这会儿滑冰的人少,只有几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在教练的指导下练习。场外的一个年轻教练路过前台注意到周淳艾,对她招呼道:“嘿,小姐姐,要试试么?”
周淳艾笑着摇摇头,她现在这身体状况,要是再去场内冰一冰,怕是要去医院跟她爸作伴了。
拒绝了人家的邀请,周淳艾也不好意思再呆在这里,她依依不舍地看了几眼正快速转圈的女孩子,刚想转身离开,一抬头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滑冰场对面等电梯的那群人里,站在最左边的不是陆晏清又是谁?
陆晏清什么模样,周淳艾哪怕只看后脑勺也能认得,但此时她却宁愿是自己看错。
如果陆晏清避嫌已经避到要撒谎骗她,如果事情真的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那她必须让这种悲哀立刻停止,就现在。
她毫不犹豫地拨通陆晏清的工作号码,然后看到滑冰场对面的人拿起手机,迟疑了一阵,但并不太久,随后接起。
没等对方说话,周淳艾抢先问:“你现在还在Y市出差么?”
“你声音怎么了?不舒服吗?”陆晏清语速很快,听起来好像仍对这个妹妹很关心。
“小感冒而已。”周淳艾哑着嗓子,追问道:“你还在Y市么?”
“我……嗯,回程还没定。”
最后一丝希望被碾碎,一场可以预见的分离近在眼前。周淳艾凝视着对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好,我知道了。既然你不愿见我,那就在电话里说。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我哥哥了,就这样,再见,陆大哥。”
转身离开的时候,周淳艾泪如雨下,她允许自己有片刻的脆弱,就当是祭奠这段短暂而美好的兄妹情。
她身后五十步开外,陆晏清仍举着手机,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前一秒,跟木头人似的被好友一把拉进去。他茫然地盯着电梯显示屏,忽然问:“刚才下面放的什么音乐?”
程文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兔子舞》,好听吗?”
陆晏清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
她在这里。
每上一层,屏幕上的数字便跳动一次,他的瞳孔也跟着颤动。
他双拳紧握,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就像受到某种强大势力的胁迫,正在不顾一切地奋力冲撞着理智的管束。
数字跳到“5”,门终于打开,陆晏清一瞬间闪出电梯,却不是向着他们原定的方向。
他趴在围栏上俯瞰,果然在1号门附近看到那个熟悉的娇小的身影。
陆晏清转身按“下”键,眼看四部电梯全都被占用,他撒气似的在按键上狠狠打了一掌,然后当机立断,往扶梯的方向跑去。
站在过道处的张航一脸惊讶:“他疯了么?”
程文骁扶了扶眼镜:“疯便疯吧,有时候太理智了反而不好。”
周淳艾在酒店走廊上浑浑噩噩地走着,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不愿想。
“小艾 !”
手肘被一把抓住,周淳艾被迫转过身,茫然地望着来人。
陆晏清看到她满脸泪水,一把将人拉进怀里紧紧贴着,声音发颤:“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在短暂的茫然后周淳艾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奋起一推将毫无防备的男人推出数步,“你已经不是我哥哥了,你走开!”
“你说不是就不是,我同意了吗?”陆晏清强行拉住她的手。
“放开我,这这个骗子!”周淳艾拼命挣扎着想将人甩开,无奈力量悬殊。
两人的争吵令走廊上的其他旅客纷纷侧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强抢民女,陆晏清姿态强硬地拉着人往前走了几步,说:“开门。”
周淳艾自然不肯,一边大喊你走开,一边用力拍打着他。
陆晏清不想在这里让人看笑话,一只手搂着将她抱起来,另一只手从兜里拿出一张卡,开了隔壁的房间。
关上门,他不顾她打闹,蛮横地抱着人往里走,最后放在书桌上,两人视线刚刚齐平。
周淳艾没想到这人明明撒谎骗人,居然还能这么理直气壮,一时气得说不出话,就那么怒视着对方。
这样近距离的对视片刻,陆晏清才发现不止是声音沙哑,周淳艾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倒是红润,但不知是刚才激动的,还是发烧成这样。
两只大眼睛周围一圈黑,也不知几天没睡好了。
猛然发现心肝宝贝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憔悴成这样,陆晏清的心一抽一抽地疼,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
“感冒几天了?”他抚上清瘦的小脸。
周淳艾猛地打开他的手,“不是躲着我吗?不是不想见我吗?现在又来假惺惺地关心,我不稀罕!”
陆晏清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心里忽然生起一种诡异而扭曲的满足感,他用手指去触碰那晶莹剔透的液体,然后放到嘴边嘬了一口,笑了:“不稀罕?那你哭什么?”
周淳艾被他这种耍流氓似的态度惹得又羞又怒,伸手推他:“从刚才开始不稀罕的!你走开!”
陆晏清忽然收拢手臂,将她整个困入怀中,用右手按着她的脑袋不让她乱动。
“没有不想见你。”陆晏清的声音低沉而苦涩。
怎么会不想见呢,这些天他想人都快想疯了,他只是……不敢。
周淳艾一边挣扎一边用双手拍打他的后背,激动道:“别指望我会信你第二次,不想做我哥哥就直说,难道我还会巴着你不放吗?”
“那我求你巴着我不放,好不好?”陆晏清放任自己说着暧昧不清的话,如果对方听得懂,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就是怕这个一根筋的傻孩子放手放得太决绝,所以他才会陷在目前的困境中无法动弹。进,不敢,退,不舍。
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自以为是地作出那些过界的举动,那至少他还能压制内心深处的欲望,假装自己不渴望、不想要她,强迫自己不去爱她、不去想她,然后继续留在哥哥的位置上,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守护她。
可他偏偏做了,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回去做她的哥哥。
人,有时候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会不计代价地撒谎。如果只能在哥哥和陌生人中选一个,那么他不介意让自己变得更卑劣一点。
“是不是怪我骗你说不在A市?我那么说,是因为这几天我一直陪我妈住在隔壁的生态园,一时半会赶不回市区,怕你等。”
“还有啊,那天不让你过来公司,是因为当时确实很忙,一个商业广场的项目出了点问题,很棘手。”
“是不是还在介意那天我丢下你一个人?这可真怪不得我,是你喝醉后攻击力太强,伤害到我了。”心都伤透了。
这种拙劣的谎言对周淳艾而言简直是一种侮辱,难道在他眼里,她竟是如此的幼稚和蠢笨吗?
她原以为结局再坏也不过好聚好散,哪料到他们的关系竟已悲哀至此。若早知如此,她绝不会贪恋这人给的那一点温暖。
室内安静得可怕,周淳艾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平静。
陆晏清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内心忐忑着将人从怀里放出来,轻轻抚摸着她脸颊上半干的泪痕,看着她的眼睛,“你不相信我吗?”
“我信。”周淳艾忽然笑了,眼睛里闪着水水润润的光,可怜又可爱。
陆晏清心里松了一口气,凑近她亲昵道:“那哄好了没?”
周淳艾脸上的笑甜甜的:“哄好了。”
不就是撒谎吗,谁不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