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周有胜你疯了!”一直在沙发上默默垂泪的沈慧宜慌忙上前扶着周淳艾,查看她脸上的伤势。
一米八的壮实中年男人,即使收着力道,一巴掌下去也够人受的。
周淳艾脸上像是被泼了一瓢燃烧着的火油,灼烧的剧痛很快将她麻痹。
任汹涌的热泪顺着巴掌印往下淌,她连摸都没摸一下,只伸手将沈慧宜往后推,倔强地继续上前跟周有胜对峙。
“说一句你都觉得难听,做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呢?你打我一巴掌就能当这些龌龊事都没做过吗?那太好了,你多打几下,还我一个清清白白的爸爸好不好?”
打在儿身,痛在爹心。这么多年周有胜还是第一次真正打女儿。看着女儿原本漂亮可爱的脸蛋肿起老高,他既痛恨自己,也痛恨周淳艾。
“我再不好再不堪那也是你爸爸!我对不起谁都没对不起你!这二十年来我掏心掏肺地疼你宠你,可你从来都跟我不亲,现在还要为了这么点事将我的脸面放在脚下踩,你……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疼我?没对不起我?把我送走三年的事暂且不谈,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开个家长都能开到李小倩妈妈床上去?小学同学名字我都忘光了,就记得她一个!因为她带着她哥哥来打我,说我爸爸欺负他们妈妈。我被他们摁在沙坑里打、被其他同学欺负嘲笑的时候你在哪里?”
周淳艾抹了把眼泪,看周有胜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甚至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光是你要脸?小孩子也要脸的,就算小时候不懂,总有一天会懂的啊!你女儿的脸已经被你踩在地下碾了十三年了啊爸爸!”
“你怎么不早说,怎么不早说啊?”周有胜的声音带着悔痛交加的破碎感,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给那么小的女儿带去了那么大的伤害,一时心痛得快要窒息,连捂着额头的手都是颤抖的。
“因为外公不让我说,他怕你恼羞成怒就打我呀,就像刚才那样。你看,外公果然料事如神对不对。” 尽管满脸是泪,周淳艾还是笑了,因为她开心,现在没有什么比刺痛周有胜更能令她开心的了。
有些陈年往事不翻则已,一旦翻开,即便不刻意追究,只灰尘都能将人呛得喘不过气来。
“爸爸怎么会舍得打你?我……”要是当时知道小女儿因他受了那么大伤害,他心疼都来不得,怎么舍得打呢?可是看着女儿脸上的证据,周有胜也知道自己的话站不住脚。
他想看看周淳艾脸上的伤,但刚伸出手就被对方躲开。他讪讪地收回手,开始为自己的过错找补。
“要是你早些告诉爸爸,至少……至少爸爸能保护你,能帮你转校啊!”
“我用你帮我转校吗?我靠自己连跳两级,不也一样能摆脱他们?”周淳艾对周有胜所谓的保护嗤之以鼻。
“况且回来后我暗示过你无数次,我说爸爸你早点回来,多陪陪我,你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实际上呢?你还总说我跟你不亲,你动不动就带着恶心的、刺鼻的生人味儿来抱我,我躲都来不及,要怎么跟你亲?”
周淳艾才被接回家的那段日子,虽然生疏,但仍有几分依恋周有胜,总想他早点回来陪她。可那时周有胜正是事业上升期,春风得意,本来工作就忙,好不容易闲下来,还惦记着去他的温柔乡松快松快。
久而久之,他发现女儿有时喜欢他,但更多的时候会用一种厌恶和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不让抱不让亲,连一声“爸爸”都喊得不情不愿。
他以为她还在记恨自己将她送走,所以竭尽所能地宠着她,试图补偿,谁知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关系越到后面越难修补,以至于这十几年来,父女俩都维持着这种怪异的、拧巴的、似亲非亲的相处方式。
白白错过了十几年,要说不后悔那肯定是假的,可周有胜也不认为责任完全在自己身上,怪就怪他养了个狗鼻子女儿。
“药药,是爸爸对不起你。”他心里堵得慌,想抱抱女儿,但人还没过去就看周淳艾后退两步到了沈慧宜身边,他只好在原地干站着。
周淳艾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自己会消化,不用你假惺惺地道歉。你最该说对不起的是阿姨。”
父女俩闹了这么一场,终归还是回到了正题。
沈慧宜已经不哭了,脸上带着几分憔悴几分凄凉,还是那句话:“离婚吧。”
周淳艾平静了些,拿刚才用过的毛巾擦了擦眼泪,倒了两杯温水回来,给沈慧宜的那一杯是亲手递给对方的。她一开始就没撒谎,她是真的向着自己亲爹的,她在为周有胜积德。
周有胜的气势刚刚被自己亲闺女打压下去一大半,这会儿虽然嗓门儿大,但语气多少平和了些:“离什么离?孩子都这么大了,老夫老妻了,想开点比什么都强!”
“周有胜,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沈慧宜一激动,眼睛里又泛出些水来,“那个野女人一开始打电话发短信羞辱我,你不管,到现在指着我鼻子骂,还打上门、打上酒楼,你还让我想开点,我就活该被她骂被她打是不是?你还有没有良心?”
“当你拉偏架、跟她一起欺辱我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寒心吗?我就是嫁只狗他都能给我看家!我跟了你十几年,落得这么个下场,就当我眼瞎行不行?我受够了,离婚!”
周有胜烦不胜烦,摸了摸身上,没找着烟,只得堂屋里来回打转,“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近人情,我说赔点钱让她打了了事,是你不同意的!现在发展成这个样子你就没责任吗?”
“你那是赔点钱吗?她要五十万,凭什么?周有胜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这么多年我花过你五十万吗?她命贵该花你的钱享福,我命贱该给你周家当牛做马是不是?”话未说完沈慧宜已经泣不成声。
周淳艾一听坐不住了,“她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给她五十万?”
“你又来捣什么乱?”周有胜今天快被他女儿搞疯了,“要不是你非得买房,我手里的钱绰绰有余,根本闹不出这回事!”
“你手里就算有钱,凭什么给他花?” 周淳艾冷笑。
年前她回家闻到他爸身上那股子恶臭的生人味儿,恶心得晚饭都没吃好。她知道他爸要面子,有点钱就膨胀,便多了个心眼,让他给周淳苋买房。果不其然,若当时不买,必定也让外面的小三花了。
“你!”周有胜被周淳艾堵得哑口无言,总不能说老子睡了她该给钱吧?
“爸爸,你们的感情私事你跟阿姨商量去,我管不了,但我上次说的话作数。这个女人你是不准备解决还是解决不了?你不行我来。”周淳艾此时语气强硬,言语间有一股与她的年龄、阅历极不相符的气势。
“轮得到你管?都别争了!我说给钱就给钱! ” 周有胜说完从墙角摸了一把伞大步往外走,一副谁也不准再有异议的架势。
沈慧宜气得大吼:“周有胜!”
“爸爸!”周淳艾一把拉住他,“你给的什么钱?”
“放开!”
“你要真给了那就是嫖·资!你是嫖·客吗?”
“你敢再说一遍?”那两个字让周有胜怒火中烧,激怒之下没拿伞的那只手高高扬起,那架势威风极了。
“你住手!”沈慧宜在一旁拉人没拉动。
周淳艾再强硬也是个女孩子,刚刚被打那下已是痛狠了,此时看周有胜又要打她,眼泪“唰”地一下便掉了下来,哭喊道:“你打,你再敢打我一下试试看?”
“反了你了,你是我生的,还打不得了?”周有胜看她哭早都心软了,可这种时候不能示弱,不然压不住这娘俩。
“有本事你打!你尽可以伤我的心试试看?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周淳艾被周有胜今晚的一系列态度伤狠了心,眼泪比屋外的大雨还要滂沱。
周有胜:“后果?打死你我也还是你老子!”
“是,我不能不认你!但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你让我伤心的话,我也会让你伤心!犯法的事情我不做,等你老了我当然会养你,我给你吃好的穿好的,病了瘫了也给你治。”
“但我只会请护工请保姆,绝不亲自伺候你,两三个月才会看你一次。而且永远不会原谅你,再也不尊重你、不心疼你、不爱你!”
这番话简直让周有胜心如刀割,他一把摔掉手上的伞,拍着自己的心口冲周淳艾喊:“小王八蛋,你把你爹的心戳成筛子了知不知道!”
“是你先这么对我的!”周淳艾捂着左边脸哭,“我妈妈不在了,好不容易有个看起来有点像个家的地方,你非要把它拆散。”
“你给那个女人五十万就是对你老婆、对这个家的侮辱!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能养两个家?那好,另外一个你尽管去养,从此以后我就没有家了!”
说完周淳艾一头冲进了雨里,直奔院门口。
“你回来!这么大雨你往哪去?”周有胜哽着喉咙大喊,刚追了两步又退回来,捡把伞的工夫人已经从视线里消失。
周淳艾运气好,刚跑到大路上便遇上一辆空着的出租车。
大雨倾盆,出租车后视镜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她依稀看见周有胜在后面追,但她是不会回去的。
她想起这些年在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家的地方所经历的一切,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前面司机一边往后递纸巾,一边问:“小姑娘,咱们往哪儿看啊?”
“就……沿这条路……走……”周淳艾泣不成声,身上是湿的,手上也是湿的,半包纸巾刚握在手里便湿了大半。
手机响了,她抽出纸巾擦手,将小包里的手机拿出来,是周有胜,她直接挂断。后面对方又连打了几个,她还是没接。
要放进包的时候她看到有未读信息,来自姚小娅。
姚小娅:我靠陆晏清的女朋友该不会是刘诗琪吧?你看这几张照片,刘诗琪朋友圈发的!
照片一共三张,一张是在船上照的海景,一张是刘诗琪的自拍,斜角露出一只穿着皮鞋的男人的脚。最后一张仿佛是刘诗琪在卧室,跪坐在床上的自拍。
粉灰拼接的床单和窗帘,棕色的趴趴熊,还有床头柜上的跳跳狗小摆件,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是她留在陆晏清游艇上的东西。
那个人,他不是说过不会让别人进他妹妹的房间?
这个骗子。
也不对,人家已经不要她这个妹妹了,房间自然也不是她的了。
眼泪和头发上的水滴在手机屏幕上,周淳艾用半湿的纸巾擦了又擦,觉得不行,转而用衣袖。她狠狠地擦拭屏幕,想把卧室床上那个女的整个擦掉。
但再用力也是徒劳。
司机大叔看她举动古怪,担心道:“小姑娘,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家吧?”
“家……没有了……哥哥也……没有了……”
从此以后她只有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