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二哥哥,成亲啦
谢谙并未告知世人谢廷修的真实身份,一如他自己所言,在世人眼中,隆庆帝是明君,泰安帝是乱臣贼子,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死后的谢廷修自然入不了皇陵,谢谙也没有想过偷偷摸摸把他葬入早就修好的陵寝中,想来谢廷修自己也不愿意。
于是乎,谢谙把谢廷修火化了,连同宋依依的骨灰一同埋葬在玉衡宫院里他们当年一起栽种的桂花树下。
即便再恨谢廷修,再替宋依依不值,可谢谙知道,宋依依是爱他的,爱到骨子里。不然也不会深知谢廷修的计划后也心甘情愿的在民间过着食不果腹,颠沛流离的生活。
而明面上谢廷修依旧逃离在外,明镜司倾半司之力全国搜捕。
随着谢廷修的逝去,那些笼罩在黑暗中的事物慢慢恢复其原本面目。
原本以为朝堂大半的官员都是顾行止安插的棋子,没想到都是谢廷修一早授意的,个个都是肱股之臣。经历一场大劫后,朝堂不但没有混乱,反而一切都井然有序,井井有条。
谢谙不得不感慨谢廷修的城府。
被关在天牢里的江岳在谢廷修走后的第三天便畏罪自杀。
紧接着,狄加敖特蛮坦然承认与江岳贩卖军.火都是谢廷修授意,然则他话里的对象却是泰安帝,是那个逃离在外的钦犯谢廷忧。
碍于狄加敖特蛮是千秋国王子,又因此次祸患算得上是青虬内乱,主谋并非狄加敖特蛮,杀他并不妥,可若就这么放了,大家心里又不舒坦,对西北那些枉死的百姓又不好交代。
胶着之际,千秋国国主特意派遣使者把困在千秋国的江寻涯一同送回,并且递上降书,表示愿永世臣服青虬,前提是要释放狄加敖特蛮。
对于这个请求,谢谙欣然接受。
千秋国使者也没多逗留,带着狄加敖特蛮,一行人灰溜溜的回国了。
至于留下来的江寻涯,瞧着一副文弱书生,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模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若不是与江岳有七分相似,谢谙真的不敢相信这是江家后人,当真是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这样的人,大概便是除了脸能看之外没有丝毫可取之处了。
“君……君上。”江寻涯跪在地上,久久不见谢谙的回应,抿了抿唇,对着谢谙又是深深磕了个头,面色苍白,哆哆嗦嗦地唤了一声。
“你今年多大了?”谢谙收回目光,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
江寻涯愣了愣,随即回道:“回君上,草民三十有四了。”
“可成家?”
“已成,膝下育有两子。”
“都为人父了,还要自己老父亲给你谋前程?”谢谙瞥见江寻涯眉宇间那文人常有的孤高之气,脑海里却是浮现出江景昀那双凌厉的凤眸,一如既往的冰冷与疏离下小心翼翼地藏匿着缱绻的温柔。
谢谙顿了顿,原本到了嘴边讥讽的话骤然散去。
何必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他还要去军营接江景昀回家呢。
思及此,谢谙话锋一转,道:“江岳勾结外邦,本是诛九族的重罪。孤看在景王面上,念你不知此事,家中尚有妻儿,便免你一死。”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你起三代不得入仕,永世不得离开西北。”
江寻涯本以为此次必死无疑,心里还在惋惜见不到妻儿一面,可万万没想到谢谙竟会饶了自己一家,错愕不已,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讷讷地看着谢谙。
良久,江寻涯这才回过神,眼眶通红,对着谢谙深深鞠了个躬,哽咽道:“多谢君上。”
谢谙摆摆手:“下去吧。”
江寻涯抬袖擦了擦眼角,扶着膝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劫后余生的喜悦给他带来的冲击太过强烈,以至于双腿还是软趴趴的,恍如踩在云端。
他弯着腰缓缓退下,刚走了两步后又忽然停下,眸里掠过一丝复杂之色,对着谢谙拱了拱手,低声道:“草民斗胆,有一事相求。”
谢谙:“说。”
“还请君上能替草民给景王带句话。”
“什么话?”
“‘对不起’……还有‘谢谢’。”
谢谙不假思索道:“他不需要。”
江寻涯闻言,窘迫地看着谢谙。
谢谙勾了勾唇,淡淡道:“你这话不论是为你,为江岳,还是为其他人,景王都不需要。于他而言,你们跟他没有丝毫关系。孤不杀你只是因为你姓江,挂着他庶兄的名头。即便你们这一脉与景王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可此次西北之乱依旧有人把江岳的过错放在他身上。”
“所以,孤不想旁人去指责他冷血无情,见死不救,仅此而已。你们一家对他没有半分恩惠,最后却因他而侥幸存活。你若还有半点良知,就给孤好好活下去。”
江寻涯低垂着眸子,心头泛起丝丝酸楚,卷翘的睫毛上不知何时攀上氤氲雾气。他没有再说什么,朝谢谙深深鞠了个躬,随着内侍退下了。
江寻涯平安回到西北,改换母姓,举家迁至一处偏僻的小县城内,当起了教书先生,日子也还过得去。
在谢谙登基两个月后,一切总算是尘埃落定。
世态安稳后,登基大典再一次被提上行程。
礼部吸引了上次经验,此次特意找来兵部,大理寺,明镜司,四部联手,确保此次登基大典能够顺利举行。
前朝官员们忙得团团转,内阁里那些个老臣更是瘦了一大圈,可唯独当事人跟个没事人一样,成日不是往军营跑就是往景王府跑,每每一下朝就不见了人。
是日,散朝之后,百官才刚刚踏出瑶光殿,便看见天上一道白光掠过。众人习以为常地愣了愣,继而又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装作没看见似的继续低头与周边的同僚说笑。
此前谢谙颁了道旨,先是把梨花谷的真相向世人如实告知,然后把枉死的将士们的家属逐一找到发放抚恤金。此举赢得百姓称颂,玄虎营的威名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又提高了几番。
尘埃已然落定,玄虎营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是日,江景昀正在帅帐里与几位副将商讨着回西北的事宜,还没说几句便听见帐外响起一阵尖细古怪的嗓音:“大帅,有猫来啦。”
“喵~”
江景昀握着笔的手一僵,低头看着洁白的纸张上滴落的墨渍慢慢晕开,眼睫轻颤。
韩标神情有些微妙,轻咳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歪着脑袋,作出一副痛苦状,转过身子对着另一位副将说:“哎呀呀,老李,你看看,我这脖子怎么回事啊?怎么就突然歪了呢?”
李副将煞有其事地凑上前一看,语气有些严肃道:“你是不是被那种飞蚁给蛰过?被那东西蜇人可痛了,还会肿。”
“对对对!”韩标忙不迭道,“我知道你有药膏,快给我涂涂。”
李副将对着江景昀拱手道:“大帅,韩将军这伤可不能小觑,严重起来可是要命的。末将那里刚好有治这个的药,还请大帅允许末将带韩将军回营上药。”
“喵喵喵……”
此时,突兀的猫叫再次响起。
江景昀手里的笔彻底握不住了,啪嗒一声滚落在地,白皙的耳垂微微透着粉意。
须臾间,其他副将接连出现了身子不适的症状。
“大帅!末将头疼!”
“哎呦呦,大帅!末将牙齿好像掉了!不行不行,都说这上面的牙齿掉了要扔床底下,不然以后长出的牙齿不整齐。”
“大帅大帅,末将头发怎么突然掉了?妈呀,掉了这么多!还请大帅容末将回去问军医要点生发的药水。”
……
一时间,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都有,还没等江景昀回答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营帐。
猫叫声愈发猖狂,到后面叫得也更加不像样子,比春日里都还要欢。
砰──
江景昀忍无可忍,一脚踹开脚边的长凳,大步往帘帐方向走去,刚迈出步子,就见帘帐给掀了个底朝天。
一个紫色的身影急匆匆闯了进来,还不待江景昀看清来人是谁就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唇瓣上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
“二哥哥……”温柔的嗓音自耳畔响起。
江景昀眸里水光潋滟,眼尾泛着薄粉,殷红的唇瓣微微启开,似在无声邀请着。
谢谙眸光暗了暗,没能忍住,在次俯头攫住那双令他欲罢不能的唇瓣。
良久,江景昀一把推开谢谙,抬手往他脸上轻轻扇了一下,怒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身份?一天天跑军营里扮猫,成何体统!”
碍于江景昀此刻衣领微微敞着,面上挂着两朵红云,嗓音带着一丝沙哑,说出的话没有丝毫气势,反而更添风情。
谢谙没忍住,捧着他的脸又亲了几口,在人彻底发火前老老实实退后一步,乖乖认错,活像是在街角打架输了的狗,蔫头巴脑的回家,看见主人后泪眼婆娑,明明想要主人安慰却又要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
他低垂着脑袋,道:“二哥哥,我错了,我就是想你了。”
每次在江景昀训斥谢谙的时候他都装出这副样子,江景昀明知他是故意的,可偏偏就是让人生不起气来。
江景昀无奈叹了口气:“不是说了午时回家么?”
谢谙委屈巴巴地说道:“家里又没你。”
“你就不会在内阁多走走么?”
“不去,那些个老臣有空了,要么就炫耀自己文采,要么就炫耀自己夫人。无聊至极。”
“那你就安安心心批奏折。”
“不识字,要二哥哥教我。”
啪──
江景昀面不改色地打开谢谙那只在他衣衫内蠢蠢欲动的手,道:“那你也不能躲我这里扮猫,你真把韩标他们当傻子不成?搞得跟干什么似的。”
“偷.情。”谢谙悻悻地缩回手,接过江景昀的话茬把他不好意思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江景昀:“……”
此话诚然不假,这段时间谢谙忙,江景昀也忙,两个人明明住在一处,可硬生生聚少离多,更有几次连话也说不上一句。
谢谙如今是一时见不到江景昀都觉得心慌,这种日子哪里是人过的。江景昀惯是个不主动的人,是以只能靠谢谙自己想办法了。
他也知道自己如今身份打眼,是以只能躲在江景昀帐外扮猫叫了。第一次只觉得好玩想逗逗江景昀,哪里想到江景昀听出了他的声音,直接用霜雪把他捆了进去。
后来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他们两人间的默契,又或者说,成为了整个军营里的默契。
每每只要听闻猫叫声,不论大家在做什么,都会不约而同的远离帅帐。
江景昀眉毛一横,瞪着谢谙:“好好说话!”
“来接我男人回家。”谢谙莞尔道,“我男人太好看了,把他放在外面不放心,只能盯着了。”
好吧,因为谢谙这句话,江景昀好不容易平缓下来的心绪再度掀起波澜。他抬眸看着谢谙漆黑明亮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地倒映着自己,浑身的血液齐齐聚于心头,炸了个满堂彩。
谢谙亲了亲江景昀嘴角,重新把他拥入怀中,心里忐忑不已,面上却又要装作从容:“二哥哥,成亲吧,该给我一个名分了。”
江景昀沉默许久,目光落在谢谙发间几缕枯黄的草屑以及那被利器划破的衣裳,心下一软。
当年那个缩在墙角只为给他提灯的少年,如今又心甘情愿躲在帐外学猫叫,依旧只是为了等他一起回家。
江景昀神情有些恍惚,一切都好像变了。谢谙不再是那个胆怯的太子,摇身一变成为了青虬最大的王。可一切又好像没变,站在他身侧,与他并肩的依旧是谢谙。
是那个他喜欢了很多年的谢谙,是那个为了他几次舍身犯险在鬼门关徘徊的谢谙,也是那个深爱着自己的谢谙。他们从尸山血海里走过,见识了贪嗔痴怨,却依旧能够坚定选择彼此。
江景昀唇角微微扬起,伸手揽住谢谙,低低应了一声:“好。”
谢谙喜不自胜,挥袖布下一道结界,打横抱起江景昀走到床边。
身子陡然悬空的江景昀下意识地抓住谢谙的衣领,看见谢谙眸里毫不掩饰的情.欲,自然不会蠢到问他要做什么,而是红着脸,咬牙道:“等晚上,回家去!”
大白天的,又是在军营,谢谙不想要脸,他还想替他要。
“好!”谢谙用了片刻时间惊讶,又很快地欢呼起来。
夜里忽然下起雪来,落花时节里用灵力浇灌的兰花比枝头绽放的红梅还要娇艳,掖着大片洁白,暗生风华。
屋内烛火摇曳,细碎的喘.息声与暧昧的水渍声随着纱帐内交织的身子或轻或重。
沙哑的嗓音好似在乌云间苦苦挣扎的金光,几经周折总算得以窥见大地,有气无力道:“谢谙,你是不是吃了什么?”
“二哥哥,你这是在质疑我。”委屈的声音随之响起。
“这都第三唔──!”
未尽之言,皆被糅杂在唇齿间。
这一夜,寒酥栖玉枝,飞鸟入深林。是个难得的赏景时节。
腊月初八,江景昀奉命率领玄虎营返回西北。
腊月二十,江景昀顺利抵京,获封青玄君。
腊月二十五,登基大典如约而至。
这次大典十分顺利,只不过出现了一桩不在大典内的……喜事。
祭天结束后,谢谙褪去华丽的衮服,摘下冕旒,换了件绯色长衫,墨发用红发带高高束起,骑着江景昀送自己的马,从祭台一直奔至景王府门前,翻身下马,冲着屋里喊道:“二哥哥,来嫁你啦!”
“二哥哥!快点出来!咱们成亲去!”
江景昀自府里缓步走出,身上穿着与谢谙颜色款式一样的衣衫,褪去了墨色轻铠的他比平日历多了几分柔和,清冷的凤眸里被柔情给占据地盘。
他走至谢谙身前,将手放在谢谙掌心,莞尔一笑:“好。”
后来跟上的官员们闻言惊得下巴都掉了,面面相觑。百姓们倒是笑得合不拢嘴,那些个写话本的秀才们则是被百姓们团团围住,连声称赞。
周兵兵乐呵呵地揣着袖子与身边的官员们说道:“诸位大人,要交份子钱赶紧的哈,反正我们明镜司的认是已经交过了,王爷也已经收下了。”
其他大人:“……”
本以为谢谙是遇上了什么麻烦的谢辞特意召来了自己的暗卫,耽误了一些时间,可没想到一来便看见谢谙与江景昀牵在一起的画面,登时瞪圆了眼。
他僵直地走上前,看了看谢谙,又看了看江景昀,一副被雷劈过地神情,喃喃道:“舅舅,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谢谙:“……”
江景昀:“……”
谢谙突然想起谢辞之前看过的话本子,具体名字他忘了,但里面的内容是讲谢辞与江景昀的,他本以为这小子是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可没想到还当真了。
皇宫的后花园里,一个五岁模样的男孩倚在一位面容英俊的男子怀里,笑嘻嘻地说道:“哈哈,阿爹,这个人也太好笑了吧。话本子里都是假的呀,他怎么还会信呢?”
十年后的谢辞褪去了早年间的青涩,变得愈发成熟稳重起来。他接过谢谙的担子,承担起了青虬的责任。
继位那会儿,大臣们总是操心他的婚事,奈何选的姑娘就是入不了眼,不是矮了就是胖了,反正总有一堆借口。
恰好宗亲里有个尚在襁褓便成了孤儿的孩子,谢辞知晓后便把他过继在膝下,并且立其为太子。
有了子嗣,大臣们催谢辞也催得不似先前那么紧了。
谢辞扶了扶几欲掉地的男孩,忆及往事,忍俊不禁:“是啊,怎么就当真了呢。”
“那后来情况怎么样?”男孩又问,“婚结成了么?”
“自然是结成了。”谢辞道,“只不过那人的舅妈生气了,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让他见舅舅呢。哎,这位舅妈气性倒也长。”
男孩听后,又是一阵大笑。
“好了,玉儿,故事爹也给你讲了,你该回去做功课了。”谢辞把谢如玉抱起来放在地上,轻轻捏了捏他鼻子,“写完了爹爹陪你一起吃晚饭。”
谢如玉意犹未尽,跟条蚯蚓似的缩成一团,挨着谢辞拱来拱去撒着娇,倏尔瞥见谢辞手边的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好奇地翻开看了看,入眼便是一行诗,可字又不认识几个,只能求助于谢辞:“爹爹,给我念念好不好?”
谢辞低下头,随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唇边笑容一僵,随即又恢复自然:“这是你祖父写的,是他的诗集。”
“那爹爹念一念。”
“好。”
谢辞把那诗集小心翼翼地摊开,其实这本诗集他都已经翻阅过无数次了,里面的内容也已经能够背得滚瓜烂熟,可他依旧还是低下头,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山川作伴远来客,风霜借月揽巍峨。闲庭折枝寒鹊啼,柴门轻叩鹧鸪和。三两夜雨催明昼,七八灯火逐长夜。去岁尚与君约好,今朝不见抱琴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