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134
安槐序眼睛一亮,她的六六找到了。
“找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两天安槐序高烧反复,大多在昏睡,昨天唯一醒过来的时间,情绪又太过激动,许终玄见过她失控的样子,不敢再刺激她。
许终玄伸手碰了碰安槐序的额头,安槐序抓着她的手,语气平静道:“我想见她。”
今天醒来之后,安槐序的情况看起来比前两天要好,没有发烧,情绪稳定,她想,或许安槐序已经接受了事实。
“那,我带你去见她。”许终玄垂睫,掩去眼里的悲伤。
安槐序快速换下病号服,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跟着许终玄离开病房。阳光一照,安槐序一连几天都很苍白的脸色泛出浅红,额上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一路上两人都静默不语,直到司机从主干道驶上去往西郊的路,安槐序疑惑道:“这不是回去的方向。”
司机轻踩了一下刹车,许终玄轻咳一声,司机从后视镜里收到了许终玄递过来的眼神,自觉加踩了油门。
视线尽头浮现出西子山的轮廓,许终玄温声对安槐序道:“是殡仪馆,陆林钟的父母和你父母商量后,决定在这里给她举办葬礼。”
安槐序目光愕然,身体一侧紧贴着车门,“葬礼?谁同意他们给她办葬礼的?!”
“停车!我要下车!”
“别停。”
收到指令,司机落下了车门内锁,加速前行。
“槐序,你不去,就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许终玄握住安槐序的手腕。
“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安槐序甩开许终玄的手,警惕地看着她。
“槐序······”许终玄开口难言,无可辩解。
安槐序了然地浮起自讽的笑容,“你知道她回来了,你却帮我爸妈瞒着我,你知道他们偷偷给她办葬礼,也不告诉我!”
“我们是担心你······”
“你们担心我受不了刺激,却不担心我留下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你们担心我难过,却不担心我来晚了,她会怎么挂念我?”
到达目的地,车刚一停稳,安槐序就甩开车门,一路跑向殡仪馆。
阳光刺眼,她隐隐听见殡仪馆里奏响的哀乐,只觉天旋地转,凡尘俗世都在远离。
她以为津桥那段距离是今生最难走的路,原来现在才是,这被阳光照得发白的大理石台阶和打磨光滑的地面,无一不在攫取她的气力。
她宁可这条路,通向冥府。
安槐序一脚踩空了台阶,被许终玄拉住,她沉默着用力挣开,终于看清了大堂里站着的人,她的父母,陆林钟的朋友、同事······
还有两张面孔,她没见过,但在陆林钟手机上看到过,是陆林钟的父母。
她从没想过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样的场合,原来陆林钟的眉眼和气质这么像母亲,戴眼镜时有的斯文儒雅像父亲。她无瑕与任何人打招呼,跨过殡仪馆的门槛正面迎上了一张黑白照片。
呼吸、脉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她无所觉,无所感,忽略了周围的一切,眼里只有她的爱人。
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叹息,生命脆弱,两个相爱至深的人阴阳两隔,活着的人该如何才能消释内心的悲痛。
“是我不好,我来晚了,六六。”
我来晚了,我该亲自把你接回来的,你一个人躺在这里一定很害怕。
在场的人侧过脸,不忍再看。
“小序——”蒋慕上前去抱住女儿,被安槐序推开。
安槐序绕到遗像后,两侧摆满了鲜花,她看着空荡的棺椁一时变了脸色,“人呢?她在哪?你们把她怎么了?”
蒋慕满目不忍地别过脸,天气炎热,身受重伤,坠河被河水浸泡。她永远都忘不了自己与安诚言去接回陆林钟时的情景。
他们不愿意安槐序看到那样的情景,安槐序记忆里的陆林钟应该停在最美好的模样。为了早些让陆林钟入土为安,得到陆林钟父母默许后,遗体第一时间被送去火化。
安槐序茫然地看着灵堂里的每一个人,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见了遗像下的骨灰盒。
她竟然连陆林钟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甚至没有机会触碰陆林钟冰凉的身体,那是她的妻子啊······
安槐序如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走过去,跪倒在地上,伸手把骨灰盒抱在怀里,手肘撞到了烛台,遗像从灵台上滑倒。
倏忽一阵风刮过,安槐序抱紧了怀中的骨灰盒,把它贴近心脏,几近崩溃地哭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小序,快放下!”安诚言被安槐序的举动吓到,安槐序恍若未闻。
“这里是灵堂,死者为大,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灵堂之上亲友都在场,安诚言再疼惜体谅女儿,也要遵守该有的规矩。
“小序,快把骨灰盒放下。”
“她如果知道你这样,一定会很伤心的,小序。”
“是啊,人已经走了,应该早些让她入土为安。”
······
十几个人,十几张嘴都在纷纷劝她。
这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棱角锐利,触手冰凉,里面竟有她一生所爱,他们竟还想从她手里夺走!
“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做!”灵堂里回响着安槐序声嘶力竭的质问,几乎要撕裂这晴空。
“是谁同意了你们这么做的?是你吗?”安槐序恨恨地看着蒋慕和安诚言,“从前她在的时候,你们就不希望我和她在一起,我想去陪着她,你们又让人把我救回来!现在她走了,你们也不让我见她最后一面!”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总想拆散我们?!”
面对女儿的愤恨悲恸,这个在事业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几乎要晕过去,颤抖着解释:“不是这样小序,我,我,我们接她回来时,她已经——”
安诚言扶着妻子,帮着解释道,“小序,你不能这么对妈妈。”
“我不能?!”
安槐序抱着盒子流着眼泪忽然笑了起来,“我从前就是觉得自己应该听话,要争取你们的同意,所以才犯下大错!”
“她现在为什么会躺在这个盒子里?”
“如果不是你们执意希望我和林于斯在一起,她用得着因为想得到你们的肯定去翻起林家的旧案吗?”
“如果不是因为妈妈迟迟不肯点头,她用得着为了这些事那么辛苦吗?”
“如果不是因为妈妈那天执意叫她回家吃饭,她用得着搁下工作从上海赶回来吗?”
“如果她那天不回来,会有这场车祸吗?”
“如果没有这场车祸,她现在一定好好地在我身边!”
声声斥责,蒋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女儿怨她,怪她,痛恨她。
可是她错了吗?
身为人母,她从前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她错了吗?她希望女儿能做一个对的选择,她错了吗?她花时间考量两个年轻人的情感,她错了吗?她愿意认可陆林钟的身份,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叫她们回家吃饭,她错了吗?
“她在的时候你就没有一天认可过她的身份,她走了你们就迫不及待地希望她入土为安!”
蒋慕捂着心口,颓然无力地靠在安诚言身上。
“她到底哪里不好?她知道你们不愿意接受她,又怕影响我与你们的感情,所以她连受了委屈都不愿意告诉我。”
“你和爸爸,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过节收到的节礼祝福全都是她偷偷准备好再用我的名义送出去。她想把你们当做家人,又怕做得多了让你们反感,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就算她真有不好,那也该是我对她有不满,你和爸爸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安诚言:“我们没有不满,可是小序——”
“没有可是!我知道,就因为我是你们的女儿,所以我做所有的事只有经过你们同意才是对的!”
“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安槐序绝望哀然,原本纤瘦的身形在这几日备受折磨后变得瘦骨嶙峋。
“小序。”蒋慕叫着她的名字,泣不成声。
安槐序冷静地擦干了脸上的眼泪,手捧着陆林钟的骨灰盒,眼神阴森地看着蒋慕和安诚言。
“从小到大,你们陪伴过我多少?你们了解我吗?我过得开心吗?我活了二十五年,身边才有一个懂我,对我好的人可以陪着我了。”
“就是你,你们!让我失去了她!”
“我受你们生养之恩,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我真的很后悔,为什么我要是你们的女儿,为什么我的父母要是你们?”
灵堂里一片死寂,连哀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但是这件事,从出生时开始,我就别无选择!”她苦笑。
“我亏欠你们的恩情,陆林钟用命替我还了。”
安槐序朝大门走了两步,回过头,泛白的嘴唇说出刺刀般的几个字:“从今以后,我是我,你们是你们。”
安诚言两眼变得通红,怅惘无力地向前走了两步,“小序,你要干什么。”
“你们家的一切我都不要!从今天起我也绝不会再踏进那个家半步,今天,我只带走她。”
大颗大颗泪从蒋慕眼眶里落下,泪眼朦胧,她看见安槐序停下了脚步,也只是停下了脚步。
正午的阳光炽烈难当,安槐序抱着骨灰盒迈出了门槛,最后一阶踏空,单瘦的身体沿着台阶磕了几步,头上、脸上、手臂和腿摔出了数道红痕。她蜷着身体护住陆林钟的骨灰盒,吃力地爬起来,小心地擦拭着盒面,目光柔软,声音温和:“没事啊,六六。”
“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