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你为什么要在今天回津城?”
“你为什么还要和陆林钟同一辆车?”
轰隆隆,又一道霹雳划过, 照亮林于岑萧瑟沉郁的侧影, 她闭上了眼。
噼噼啪啪的雨声里,林于岑声音如同根系茂密缠绕水底的睡莲, 挣扎着、绞缠着浮出水面。
“我想见安槐序。”
林于岑声音极其沙哑,却一字一字很认真:“因为, 我喜欢她。”
她睁开眸子, 苦涩道:“听说她结婚了,我想再见她一面。”
这是许终玄怎么也没想过的答案,她缓了缓神, 眸光微敛,冷声道:“你想见她, 你就还能安然坐在这里。陆林钟呢?她想见槐序, 她在哪?”
室内的氛围又回到刚才的阴沉肃冷。
林于岑睫毛颤了颤,脑海中浮起母亲撞向陆林钟的画面。
残阳斜照着母亲憔悴枯瘦的面容, 久病缠身将她原有的美貌和健康侵蚀得干净彻底, 唯有那双眼睛, 一如从前。
第一次碰撞后,她第一时间下车, 满脑子只想着救陆林钟,无暇顾及大货车上的肇事者。
直到大货车引擎声再次响起, 她看到母亲决绝,愤怒,痛恨的目光。
母亲埋怨她, 她不仅没有听母亲的话,和哥哥抢集团的大权,甚至为了利益可以不顾家仇,继续和致天合作。
没有人理解她的苦衷,包括母亲。
很久很久以前,母亲就一直对她闭门不见。
大货车决绝地向她们驶过来了,她下意识抓紧了陆林钟的车门,想赌一赌母亲到底舍不舍得将她的性命一并断送。
轰隆隆,外面的风雨像没有明天一般肆意凌虐,如珠的雨点敲打着玻璃,像是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淋湿这残忍的真相——母亲恨她,想让她一起死。
她本该跟着陆林钟一起掉下河,可陆林钟却推开了她。
她捡回了一条命。
她活着,要承担家人留下的罪孽,要承受良知的拷问,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痛不欲生,母亲生前最后一念怨恨也鞭笞着她的灵魂,她还真的不如死去。
可她不能死去,陆林钟对她的托付她还没有做好,她要看着安槐序好好活下去。
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一阵一阵的痛感让她保持清醒。
“是陆总推开了我。”林于岑深吸一口气,整个胸腔都跟着刺痛,眼眶变得通红,“或许我妈妈觉得我为了上位,和你们一起算计哥哥,事后还加深了跟致天的合作。”
“她已经不认我了。”
“她恨我,希望我跟陆总一起死。”
事实残酷令人咋舌,问询室里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却也只能把眼前复杂纠葛的感情归结为豪门恩怨。
四个字,轻描淡写,而身在其中的人不知道承受了多少的无奈和悲痛。
许终玄久久没能出声,清亮的眸子里是她纷繁复杂的思绪。
“咚咚咚”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屋里凝结不动的空气。
工作人员把门拉开了一条缝,附耳对王警官道:“车辆已经打捞起来了,要不要即刻联系家属。”
王警官打了个手势,关上门道:“许小姐,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指明林小姐是此案的共犯,我们不能限制她的人身活动。”
“刚刚我们得到消息,两辆车都已经打捞上来了,目前需要家属认领遗”体王警官看着许终玄,说着说着就把话吞了下去。
许终玄点了点头,沉默片刻,转身走出了问讯室。
夜雨还在下个不停,雨水顺着楼檐连成一线,她走到台阶前,溅起的水珠打湿了精致的鞋面。她毫无所觉,只是蹙眉望着雨幕,眼眶变得灼热。
司机下车,快步过来为她撑伞。
“许总,是去医院还是回公司?”
许终玄恢复了平静的模样,“去医院。”
她坐在车里,疲惫地按了按眉心,隐去了眼角的泪水,望着漆黑的天幕。
天真的还会亮起来吗?
医院里,安诚言和蒋慕坐在安槐序的病房外悲痛万分。
蒋慕得知肇事者是谁后便一直自责,靠在安诚言肩上泣不成声,“都怪我,当时为什么要帮小序选林家,还答应林肇要给两个孩子安排。”
“小序醒过来知道了一定会怨我······”
安诚言抚了抚妻子的背,面色惨淡:“林家也是我选的。”
“林钟的父母知道了也一定会怪我们的。”
电梯口响起了脚步声,蒋慕匆忙拭去脸上的眼泪。
“阿姨,槐序怎么样了?”许终玄走到两人跟前,轻轻拉开病房门缝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双目紧闭,憔悴苍白,毫无生气。
蒋慕:“医生说她晕倒是因为情绪起伏太大,又发着高烧。”
安诚言不想许终玄跟着担心,温声道:“打了针之后烧已经退了,现在睡着了。”
许终玄颔首,扶着蒋慕坐回休息椅上,艰难启唇:“警方已经找到了证据证明肇事者是林于岑的母亲。”
安诚言和蒋慕沉默不言,对于他们来说,证据不重要,过程不重要,昨天他们听林于岑向警方指认肇事者是自己的母亲时,他们就已经把岑思薇当做是肇事者了。
“还有······”许终玄欲言又止,眉心蹙起。
“说吧终玄。”
“陆林钟的”许终玄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说出那个词,也不断地在回避着一些事实,改口道,“人已经找到了,警方说需要亲属去认。”
“我们去。”蒋慕站起身,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滴落下来。
“我们去把人带回家,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在外面了。”
从前她屡屡为难这两个孩子,后来即便心里已经接受了也梗着脖子别扭着不愿意先开口。她终于等到个合适的机会把孩子们叫回来吃饭,想让陆林钟改口叫她妈妈,却再不可能了。
世事残忍,莫过于此。
明天与意外不知道哪个会先到来。
“叔叔阿姨,我刚才让秘书联系了人事部,查到了陆林钟父母的联系方式,她父母常年分居,一直在国外。”
安诚言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撑在膝头,皱眉凝思。
事发第一时间他们就该先联系陆林钟的父母,可是辗转未找到联系方式,加之陆林钟一直下落不明,他们便只能等。现在人找到了,之后种种譬如葬礼,都要妥善安排。
安槐序与陆林钟结婚快一年了,双方父母从未联系过,第一次见面竟是这样的方式。
“终玄,辛苦你了。”
许终玄淡淡颔首。她现在已经没有孟秋,安槐序从小予她的种种陪伴,她们之间的情感早已不是寻常友谊,更似亲情。生死人命,她无力回天,只能尽她最大的力来帮安槐序。
“我们先去把人接回来,再安排”安诚言顿了顿,“后面的事。”
雨下了一夜,安槐序便沉沉地昏睡了一夜。
她有知觉,护士进来给她换过药,许终玄来看过她还在床边坐了半个晚上,父母在走廊上焦急哭泣,她都有知觉。
可她不愿睁开眼睛。
天亮了,窗户的方向有光透进来,照在淡蓝色的窗帘上。
不知又过了多久,许终玄轻轻地迈开步子拉开病房的窗帘,一抹阳光不偏不倚照在她的枕头边。
洋洋的暖意让消毒水的气味变得好闻,从前这样天气晴好的周末,她和陆林钟蜷在沙发上,陆林钟看书,心情很好的时候还会用一口地道的英式英语给她念情诗。
让她怦然心动的不是诗里的浪漫,而是念诗的人口颊生香,眼带柔情。
安槐序鼻子一酸,睫毛跟着颤抖不停。
那个让她怦然心动的人现在在哪里呢。
“你醒了,是不是?”房间里忽然有人开口说话。
许终玄坐回床边,安槐序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许终玄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看着自己颤动不停的睫毛。
“肇事者已经查明了。”
“如果你愿意醒过来,我可以告诉你事情的经过。”
两滴眼泪从安槐序的眼角滚落出来,她再也无法平静地假装睡着,两手用力地攥紧床单,竭力控制情绪,冷静地坐起来。
“是谁?”
许终玄徐徐开口:“这不是意外事故,是一场计划已久的谋杀。大货车上的人,是林肇的妻子,林于岑的母亲。”
许终玄语调冷静,把事情的经过转述给安槐序。每多说一个字,空气里的温度就下降一分,几乎要把周围冻结起来。
安槐序一身戾气,拔下输液的针管,赤脚踩在地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黯淡到空洞:“林于岑人呢?”
“槐序,冷静!”
“杀人偿命。”安槐序双眼血红,周身气压变得更加阴冷深沉,“天经地义。”
“你准备去杀了林于岑吗?杀了她陆林钟就活过来了吗?!”许终玄箍紧安槐序的双臂,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安槐序力气大得惊人,一把推开了许终玄,双手握拳,血从针孔里汹涌而出,沿着手背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别拦着我。”安槐序语气冰冷到极致。
许终玄从小到大没见过这样的安槐序,冷漠,阴沉,让人毛骨悚然。
“如果车里的人不是她,是孟秋,你会怎么做?”
许终玄印象里的那个梨涡浅浅温暖善良的女孩不见了,现在的安槐序,冷冰一样的眸子看着她,黑暗阴冷的气势由内而发,明明是白天,却像处在暗无天日的夜色中。许终玄被这沉郁空洞的气场震得恍惚了两秒,冲上去拉安槐序的手。
安槐序眯了眯眼睛,抬手把许终玄推倒在沙发上,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冲出大门。
“槐序,放下刀!”
听见动静的医护人员赶过来,与安槐序碰了个正着,她手里拿着刀,没人敢上前。
“让开!”
刀锋闪着寒光,映在安槐序阴森的眸子里。
许终玄朝安槐序走了两步,不敢刺激她,温言道:“槐序,把刀放下。”
“你别拦着我!”安槐序将手里的刀尖转向许终玄,冷声道:“林于岑,该死。”
“槐序。”许终玄又向安槐序走了一步,吸引安槐序的注意力,两名高大的医护从两侧上前,试图潜到安槐序身后。
安槐序余光一扫,歪着头,嘴角弯出轻蔑的弧度。
“你以为我不敢伤你们吗?”
“槐序,把刀放下。”
安槐序眸光冰冷,“我只想亲手为她讨一个公道。”
公道。
许终玄语塞。她曾经为父母讨这份公道,隐忍了整整七年。
“都别过来。”
许终玄停在原地,她刚见识过安槐序阴冷可怕的样子,陆林钟就是安槐序的底线,任何人都碰不得。
“咳咳——”
楼道间出现一道萧瑟单薄的影子,林于岑拖着腿,扶住大门站稳,哀然地看着安槐序。
其实她一直都坐在病房外等安槐序醒过来,她听见了许终玄说出事情经过,听见安槐序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迈开的步子仿佛和水泥地长在了一起,寸步不能移动。
陆林钟弥留之际,她知道陆林钟想把安槐序托付给她。
情况危急,她从未想过见缝插针,卑鄙地占有陆林钟的爱人。
可是如果可以,她也真的愿意照顾安槐序一生一世,以亲友、以至交的名义。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开车向她们撞过来的人竟然是她的母亲。
是她的至亲,伤害了安槐序的挚爱。
从两辆车先后撞断护栏那刻起,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面对安槐序。
林于岑扶着门板,眸光幽深,迈开步子向她走过来。
“我的命是陆总救的,你可以拿走。”
安槐序将刀尖对准林于岑,冷道:“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她?”
林于岑垂了垂眼睫,眼眶干涩,低声道:“对不起。”
安槐序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起,用尽平生最大力气握住刀柄,没有一丝犹豫举刀刺向林于岑。
“槐序!”许终玄失声叫她。
刀尖刺向了林于岑的心口,刺破皮肤,鲜血直流。一名医护强横地拉回安槐序,另一个敏捷地制住她的手,水果刀被甩飞,落在林于岑脚边。
林于岑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看着刀一动不动。
安槐序拼尽全力地挣扎,眼睛通红,歇斯底里吼道:“这句对不起,你该亲口对我妻子说!”
“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为什么还敢站在我面前?”
匆匆赶来的护士给安槐序注射了一支镇静剂,她慢慢地失去力气,向后仰倒,越来越多的眼泪从她眼里流出。
林于岑慢慢蹲下,捡起脚边的刀,听见安槐序含着泪对她说:“你就算是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镇静剂作用下,安槐序噙着眼泪,不甘地昏睡过去。
林于岑站在阶梯上,神色哀然地看着安槐序,心痛到无以复加,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许终玄直视林于岑,冷淡道:“你走吧。”
她颔首,拖着伤腿走了两步。
身后的人又道:“永远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林于岑的身体僵了一下,站在原处久久不动,最终颤声应下。
她说:“嗯。”
是夜,蒋慕和安诚言见到了陆林钟的父母,得知双方已经离异多年,亲缘格外淡薄,他们对陆林钟的婚姻和生活态度漠然,对于陆林钟的死也仅仅只有哀痛。事出突然,陆林钟的父亲可在津城停留的时间不多,双方很快议定了遗体火化的时间,葬礼一切从简。
那时,蒋慕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屡屡提出双方父母见面,陆林钟多以父母没有时间为辞。她们本有机会给陆林钟一个温馨完整的家,可这一切都不可能了。
许终玄靠着沙发椅背静坐一夜,心情郁郁,病床上的人还在昏睡。
静音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许终玄走到窗边压低了声音,接了安诚言的电话,低声应答。
“槐序还没醒。”
“嗯,她醒了我会告诉她。”
“好,你们放心。”
······
窗外阳光灿烂,照在身上却没有丝毫的暖意。
刚刚安诚言打电话过来是告诉许终玄,陆林钟的遗体已经被送去火化了。许终玄茫然看着楼下的绿化带,眼眶干涩,她转过身,安槐序笔直地坐在床上,睁大眼睛空洞地望着她。
“谁的电话?”
“安叔叔的。”许终玄顿了顿,“人,人其实已经找到了,她父母也赶到了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