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终见（上）?★137

　　她向院中众人抬了抬手，眼中有一刻苍老，像垂垂暮年，吩咐春蝠道：带他们回封渊吧，难得活一世，好好活着，才对得起的死去的人。

　　他们众人都盯着她，她在满院人的目光里，腾身飞远，以极快的速度向南飞出了他们的视线。

　　她越过海面上重重的水雾，直登扶南仙境，恢弘的应龙府邸横在整个扶南域的半空上。她放慢速度，在仙境上空旋飞数圈，这是应龙一族世代生息繁衍的地方，到处是龙乡水泽，仙音袅袅，浴在浓白的烟幕之中，若隐若现，迷离神秘。

　　此时的应龙府门上，两盏明灯才熄，她化了无形穿门过户而来，飞身往最大的一处府苑寻去。

　　雷境昨夜在苑中宴请族老亲朋，大排宴宴，歌舞酒席、推杯倒盏。天下第一也不算什么，高枕无忧才是真本事。他志得意满，从没有过的豪情万丈。请了这满堂宾客为他见证荣光功成的好时刻。

　　未缓走来时，他正红光满面，坐在矮塌边执壶独饮。满室的舞乐声才停，烛台上流下层层的蜡油堆叠成小山，烛芯倒了，“噗”的一下，熄了光。

　　随着她走近，他端着酒杯的手停了，似有觉察，凝神不动。直到她停在他面前，他抬眸来扫了身前的虚空一眼，仍旧不紧不慢，饮下杯中剩酒，沉声问道：“何人来访？不显身形，倒是一身好修为！”

　　未缓第一次与雷境这样面对面，他面容并不显苍老，只眼神中透着无尽过往，让人一看便知，经年累月里，他做过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她并未理会他说的话，绕着他缓缓走了一圈，他身形不算特别高大，同长暮淮差不多，那么说，化出的原身也应当相差无几。

　　她在心中大概做着估量，如他所愿，渐渐显出身形来。

　　雷境仍旧坐着没动，眼中正视着她，心中略有惊讶，来人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姑娘，容貌秀雅，气质超然，倒是个难得一见的神女仙子。但能这样悄无声息的越过应龙府内外重重戍卫，直入苑心的，越是美貌越是危险。

　　他眼中聚着凶狠的光，直射在她平静的面容上，她眼中清波，倒映着他的暗藏的暴虐神色，他自己看不清，他面貌粗恶，毫无上天神尊的光辉可言。

　　未缓忽然上前一步，雷境眼中警惕的睛光一凛。她手中聚起一团灵光，以心音相传，那声音杳杳像从十万里外的天边传来，又不经双耳直达他心底，叫人莫名的生出惊恐来。

　　“雷境，你不认得我！真是遗憾，我听说我同我母亲生得一样，可惜你杀过的人太多，记不全了！”

　　你母亲！他听她说着，才猛然醒悟，她上前一步，竟然只是为了让他看清。她这容貌，他确有些似曾相识。

　　他还在那里辨认，她已无声的化了形，显出她哥哥的身形来，同时问他：“这样如何？我哥哥，你当记得清吧？”

　　他“啪”的一声重重拍在面前桌面上，喝问道：“鬼魅之术，你究竟是谁？”虽口中这样问着，心里却迅速的猜测着她的身份，与员丘王子有关，她说是她哥哥，他怎会还有一个妹妹？他妹妹明明……

　　她看他眼中目光回转，听得到他心里的疑问；垂眸来解他心中疑惑，今日来，便是把能解开的都解开，不能解的她来一笔擢了吧。

　　她告诉他，当年他不知道的事，小凌洲上囚禁的不过是个替身而已，她才是真正的员丘公主。

　　“想起来了么？雷境，我三万员丘英灵尚未走远，你却已忘得一干二净。”

　　他抬头望着她，她心音传来，不知为何，总觉得让人毛骨悚然，她像是一个死在当年的人，又忽然活回来，飘飘然站在他面前。

　　“当年的白泽预言，是怎么说的？”她立在他身前不远，目光清澈，始终像在讲述一段幼时童谣。有一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竟生出一点悲悯的心来。

　　她在提醒他。他终于清醒，“嚯”的一声站了起来，甚至不自知的退开一步，口中念到：“你，你才是那个人！”

　　“我哥哥身上，共有三十七处鳞甲伤，被扼断了咽喉，斩断了灵骨。这是眼前的事，你当同我一样，历历在目吧！”

　　“妖女！若你有能，今日便来一并讨回去。”他一脚踢开了隔在两人中间的矮榻，酒水泼地，一只浑圆的小酒盅咕噜噜滚远。

　　雷境先发制人，腾身上前，未缓仍旧静心站着，看他至身前一掌距离，才动身向后微仰，流云般让开丈许。

　　他聚气而来，扑了空，立时回身。未缓顺着气流自他身后绕过，倾身上前，迎着他面目疾速袭来，雷境内力雄厚，一掌推出，掌风里夹携着粒粒金光。

　　在未缓眼中，端等他掌风劈来的一瞬，她身形纤细，微微偏身躲开，徒留身后窗格上打穿一道极大的豁口，一道耀目的日光倾泻进来，横在他们中间。

　　雷境蹙眉停了一会儿，眼前这人轻似流云，身法迅捷闪烁之间，简直无从追索。若两厢对抗下去，可能虚耗体力，于己不利。“听说我们两族灵法相克，你既是白泽口中不世出之人，今日你我便试试长短！”他说着挥手一道金光将头上屋顶掀翻，起身腾空而去。

　　未缓并未追出，微微抬头看他飞身在云端，背后聚起滚滚云团，海上本是晴空万里，顷刻间浓云密布，天低逼仄似乎压着人心而来。

　　她抬手间在自己身后变幻出一座庞大的海上仙山来，仙气缭绕的归墟上漂浮着的岛屿。岛上绿洲与山间生着高大的棕榈树，多有山石平整名叫“一刀切”。她起身飞过岛上最高的山峰，云端上看去，那峰顶形似蝴蝶。

　　随着她飞身而出，雷境手中聚起的水汽万千，借着南海巨浪向她正面奔涌而来。未缓略一凝神为身后海岛撑起白色屏障，海浪扑散在结界上，四散着碎成无数冰晶样的水花，重又跌进南海里。

　　“哼，变化之术，你这员峤山幻化得不错！”雷境冷笑一声，这雕虫小技拿出来蒙骗无知小儿么！也罢，你既爱玩这一套，送你一程也无妨。他重新运足灵气，凝聚风雷，滔天的海水卷着岸边巨石铺天铺地而来。

　　未缓立在风浪里，水色衣裙溶在无边的海天一色里，难辨身影。她远远看他五指见透出的灼目金光，用力之深，她在心中一声叹息。微微收了收手，着意减弱了身后白光屏障，让雷境这一重巨浪漫天席卷上员峤仙山，这孤岛一刹间海水倒灌，毁天灭地般的力量，倒树催林无数，一片狼藉。

　　雷境嘴角闪过一丝得意，时过境迁，当年同现在一样，依然无人是他的对手。只等他这一丝神色微变，未缓转手将那袭磅礴的巨浪调转了方向，几十丈高的海啸齐头奔向雷境身后的扶南仙境，声势之大，猝不及防。雷境施法的结界，被未缓一道白光劈过，裂散开来。

　　同员峤仙山一样，扶南域只在眨眼间就海水满溢，淹没在汪洋之中。雷境慌忙回身，已经速迟，即使截断了遮天蔽日而来的水浪，也已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