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7
只是这惬意也只有下人们能感受到了。
自打郑家被抄以来,王府里每日来传消息的、来议事的大小官员越来越多。一群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有的时候干脆彻夜长谈,王爷在前院议事厅中过夜已是常事。
动了郑家,便是撕破了老氏族与革新派之间维持了近半年的平衡。
如今朝堂之上凡是想做出一番功绩的已然站了队,就是原先摇摆不定的,也多是被迫靠上了某一派。
纵然外面还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可但凡沾点边儿的人都清楚,如今这官场上已是风起云涌,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只是这紧张的气氛也仅仅存在于贵人们之间,到了下人们这儿,就是想管也没那个能耐,索性也便清闲了。
十三便是这样闲着。
这天王爷又在议事厅见人,十三摆好了点心凉茶,眼见那一个个红袍紫褂落了座,也不好在那杵着碍事,便带上门退了出来。
就看见厅旁边草丛里一堆鬼鬼祟祟的小脑袋。
他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不自觉的扬起来。
三两步走过去,随手拍起来一个:“怎么又跑来了。”
那小姑娘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怀里的东西,慌忙抬头。
却不是安文是谁。
反应过来是十三,小丫头放心了,亮出怀里头藏得东西,杏眼亮晶晶的,献宝似的举到他面前:“东厨新来的冰镇葡萄,怕你没空尝,特意来这儿堵你。”
十三被七八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又瞧了瞧瓷碗里还带着凉气的葡萄,心里头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做了同谋。
一群人于是又蹲在矮墙边的阴凉里,就着夏日的蝉鸣分冰葡萄。
碗里还带着些碎冰碴儿,十三伸手下去捞时,便觉得那股子清凉直接从指尖传到心里头。
他凤眼眯着,往阴凉里一靠,仰起头,露出那一截藕似的脖颈,丹唇微启,一勾,紫葡萄便进了口,放嘴里头咬破,那甜丝丝的清凉就进了嗓子,快活赛神仙。
十三吃得惬意,逗她。
“今儿个张嬷嬷不当差?”
安文道:“怎么不当!”
然后也不往下说,眨巴着眼睛冲十三笑。
她这边卖关子,身边小姑娘可忍不住。
嘴快的抢先道:“今儿这葡萄可不是偷的!我们去的时候正赶上各院分完,剩下这点张嬷嬷自己让我们带走的!”
被抢了话,安文老大不乐意的瞪她。
那小姑娘也不怕他,得意地瞪回去,顺手又捡了颗葡萄放嘴里咬了。
十三心底下乐。
那张嬷嬷指定是知道这葡萄左右都是让他们拿了去,与其等冰化了糟蹋了东西,还不如直接给他们得了,倒是便宜了这帮小丫头。
嗯,顺便也便宜他。
于是笑得更欢。
忽的瞥见院门口来了身红袍,仔细一看,却是沈爻。
十三赶忙蹭了蹭手,起身迎过去。
“沈大人安好。殿下正在厅里和诸位大人议事,可要奴才去传话?”
沈爻道:“吏部的?”
十三道:“是,还有兵部的几位大人。”
沈爻顿时没了进去的意思,随意往墙上一歪,翻了个白眼儿:“那两帮子人见面就掐,吵得人脑袋疼。”
接着话锋陡然一转,问他:“楚钺在哪儿呢。”
十三当然知道楚钺在哪,也知道楚钺向来避着这位沈大人,所以他垂着头,很乖巧地:“楚大哥近几日忙,时常见不到,今日想来又出去办事了。”
沈爻弯着一双桃花眼,抬手勾他下颌,狎昵地把他拉近,凑到他耳边轻轻笑道。
“他在练武场,你知道的。”
静了几息,见十三也不挣,便又自己松了手,低声嗤笑:“那么个人,平常不是在殿下面前杵着就是跑练武场去,猜起来忒容易。”
又一转,“倒是你,帮着他诓我,心肠坏得很。”
说着这话,语气里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这么多天,十三也清楚这位的脾气,也是知道沈爻不会因为这种事动怒才敢那样说。
现下被人识破了,便乖乖告罪。
他本就生了副好眉眼,在南风馆待久了,也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相貌。
这样的个人儿,低垂了眼,软软地开口请罪,倒别是一番风情。
沈爻本就没打算难为他,见此便也没深究,哼了一声,丢下句“改天请我喝酒赔罪”便转了身往练武场去了。
十三看着那身红袍走远了,心里默默同情了一下楚钺。
然后快乐地蹲回墙角继续抢葡萄。
“沈大人去找楚大人啦?”
安文见他过来,挪了挪给他腾了个地儿出来。
十三道:“嗯,这沈大人忒难糊弄,怪不得楚大人躲着他。”
有小姑娘道:“我倒觉得最近楚大哥好像不那么避着他了。”
“就是,我前儿个路过练武场,你们猜怎么着!”安文戳了戳十三,眉飞色舞。
“沈大人给楚大人灌酒呢!楚大人也没冷脸,居然皱着眉头喝了!”
十三笑她:“你怎么成天能瞧见这种事儿,这样天天不干正事儿,仔细让嬷嬷知道。”
一提嬷嬷,安文一张小圆脸立刻耷拉下来,一群小姑娘们便轮番打趣她,又吵吵闹闹起来。
小瓷碗里的冰葡萄很快就被吃了个干净,左右是闲着,一群人便倚着矮墙乘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京城的八卦。
聊完了吏部侍郎聊刑部主事,从官场秘闻聊到丫鬟小妾。
就这么过了晌午,眼瞧着就要把周阁老的糟糠拉出来晒太阳了,就看见院门里闪进来了个侍卫,也不等十三通传,急匆匆进了议事厅。
十三心里一紧,怕是要出事。
厅内。
“再探。”
“喏。”
那侍卫打扮的人领命出去,议事厅内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方才这暗卫来报,城南五百里有异动,怀疑是燕人的探子,像是刚出城门要往北燕走。城南鱼龙混杂,竟是让他们混了出去。
若是搁平时,区区几个探子,派人追回来便是。只是如今北境连年战火,大梁大部分兵力都被调去边境。余下的,牢牢掌握在周阁老手里。
这也正是淮安王迟迟动不了老氏族的关键。
他手里没兵。
厅下,兵部侍郎率先站出来,一拱手,朗声道:“殿下,北燕的探子此时回国定是得了重要情报,若不缉拿恐愧对北境将士!臣府上有侍卫数人,若有所需听凭调遣!”
“呵。”旁边吏部一文官嗤笑,“就你那些个人,也只够守个院儿。等他们抓人,怕是人早跑回北燕了。”
“殿下府上亦有亲卫!”
“殿下府上的亲卫从来只听命与殿下一人,岂是你能调动的。”
“国之危难,殿下如何不能亲去!”
就听那文官冷哼了一声,道:“你可想过,这或是那帮老家伙设的局?”
那兵部侍郎是个急性子,被这人一句句呛下来气得不轻,眼看就要上手。听了这话生生压了怒气,喘着粗气道:“这话什么意思。”
旁边有官员反应过来,附和道:“殿下得了消息若是缉拿,必定会亲领近卫出城,那是王府无人,恐有心之徒乘虚而入。”
“那便放任北燕的人回去?!”
眼见又要吵起来,有人连忙打圆场:“或可禀明陛下,由陛下出兵。”
“等你折子递上去人早跑没影儿了!还抓个屁!”
那吏部的文官刚要反驳,便看见淮安王抬了抬手,瞬间噤了声,等着王爷吩咐。
只听得坐在上手那人薄唇微动,沉沉地吐出一个字:“等。”
然后便稳稳地坐在那,不再说话。
他虽没有动作,却有一种沉稳的气势,仿佛已经拿定了主意。
于是下面的官员也不再吵闹,静坐着等暗卫的消息。
议事厅内再度沉寂下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门猛地被推开,楚钺和沈爻相继跨进来,脸色并不好看。
楚钺先一步抱拳,道:“殿下,已证实身份,却为北燕暗探无疑。”
满室的人心猛地一沉,齐齐转头看向淮安王。
王爷缓缓起身,低沉地,一字一句道:“点人,上甲。”
立刻有人出声阻拦:“此事蹊跷,殿下贸然前去,恐中圈套!”
“是啊,请殿下三思!”
王爷吩咐完便从主座上下来,此时已然快走出屋门。听到身后朝臣的谏言,不曾转身,只淡淡偏过头。
晌午的阳光逆着他的身影照进来,只投射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沉稳,果断。
就像他先前无数次在困境中做出抉择一样。
“轻外敌而斗内臣,国之祸矣。”
说罢再不迟疑,率亲卫绝尘而去。
一路疾驰,日头快落的时候,终于在城南郊外的一处客栈擒获了北燕的探子。
那探子生得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混在人堆里险些逃了。现下被五花大绑着带到淮安王面前。
低着头,不跪,也不吭声。
楚钺走上去照着他膝弯狠狠踹了一脚,那探子便歪在地上,静了片刻,身子渐渐发起颤来,慢慢抬起头,却是一张笑脸。
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因着这勾起的唇角,霎时变得狡诈起来。
这时有进客栈的亲卫匆匆跑回来。
“殿下,屋子里只搜到北燕的信物,并无情报。”
……
周阁老嫡子——礼部尚书周凡,此时正站在淮安王府外。
他身后,是京城中几乎一半的兵力。
周凡慢悠悠地从王府门前退开几步,一挑眉。
“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