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43
富清殊摇摇头:“吟诗作词只为陶冶情操,终不能当做正经之事,女子若能与将来所嫁郎君志趣相投,两人间多些言语,又能帮助夫君料理好家中事务,方不负这一生所学。”
见欧阳芾傻傻视她,她笑出来:“这些是我母亲的言论,我才不信,我自是要通过读书,让未来夫君高看我一眼。”
欧阳芾也笑起来,为富清殊成熟下难得显露的稚气。
狄青之事后再见冯京,欧阳芾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快,反倒是冯京担心之前惹得欧阳芾失望,又对她连连作以解释。
欧阳芾不忍他如此放低身段,遂让他到城东给自己带包段家铺子的蜜饯,说这样自己便不生气。
冯京当然是去了。
温仪吃着欧阳芾分享来的蜜饯,评价道:“冯学士可真不错,不是么?”
“是,”欧阳芾道,“他很好。”
冯母朱氏这两日来过一次温家画楼,彼时欧阳芾正在楼上小厢房中临摹一张古画。
温仪悄悄差人前来告知欧阳芾,欧阳芾下楼时,朱氏正由冯京搀挽着,和温父交谈甚欢。
“我儿去年在贵楼购了幅画,送作我的生辰礼,我见那画中之景精巧别致,颇具新意,一直爱不释手,今日特来画楼再瞧瞧,欲寻些类似作品。”
“您客气了,小店里每一幅画皆为画师匠心独运、独一无二之作,二位若不嫌弃,可在店内尽情观赏,如遇合适心意的,能带走一两幅,更是缘分。”温父客气道,余光瞥见欧阳芾身影,与朱氏介绍道,“这位便是上次您那幅画的画师,欧阳姑娘。”
朱氏侧身朝欧阳芾打量过来:“早听我儿夸赞这位画师是位不同凡俗的女子,今日一见,果真灵秀俊气,如花似玉。”
“娘。”冯京想止住她的话,却被朱氏反念叨回去,“怎么,说也不让说么。”
“您误会了,伯母,您的儿子夸我只能证明您的儿子是个善良的人,不能证明我如何。”欧阳芾向她解释,引得朱氏直笑涟涟。
欧阳芾带着朱氏逐一介绍楼中作品,冯京随在后面,听她为自己母亲大略分析每幅画的内容与画功,又询问他母亲喜欢什么,可预先定制画样。
“欧阳姑娘如此才情卓越,真不愧为欧阳公培养出来的娘子,”朱氏眉目慈爱牵着她的手,温柔触感传递至欧阳芾手上,“我见欧阳姑娘年岁也差不多了,不知可考虑过婚嫁之事?”
冯京的目光随着朱氏这句话定定投在欧阳芾身上。
“我......未怎么考虑。”欧阳芾尴尬道。
“你们年轻人自不爱考虑这些,我知晓,年轻人皆爱忙些自己的事,我儿也这样。”
欧阳芾瞧了冯京一眼,憋笑道:“是。”
“不知欧阳姑娘是否有意一直写画,往后出了闺阁也这般时常在外忙碌吗?”朱氏问。
欧阳芾滞住。冯京见此,立时道:“娘,您问这些做什么?”
“只问问罢了,欧阳姑娘还未急,你急什么。”
欧阳芾缩了缩脖:“......我还未想过......”
“无事,成了家自然便会收心的。”朱氏拍拍她手背,宽柔的手掌仍然温暖,只传递不至欧阳芾手上了。
冯京无奈道:“娘,这种事情急不得,需慢慢来。”
“是,当然得慢慢来。”朱氏好脾气道。
冯京目光转向欧阳芾,发觉她正仰头看着自己,视线对上的一刻,她下意识笑了,笑容如往常般温煦。
他无端心漏一拍,他知晓,他喜欢她的笑。
他喜欢她。
雨灾结束,欧阳发亦回国子监读书,然读了不多日,休沐回家时,他却又忙着往外跑。
欧阳芾好奇问他去做什么。“胡先生病倒了,我欲同和甫明日一道去探望他。”欧阳发一副认真表情,不似有假。
“病倒了?”
“嗯,据闻是积劳所致,所幸并不严重,休息段时日,调养好身子大抵便无碍。”
忆及去岁偷溜进太学听课,被胡瑗发现之事,那张宽善慈祥的面容至今仍深深存于欧阳芾脑海,她想了想道:“我能一起去吗?”
胡瑗的家在离国子监不远处,选居于此是为方便日常于国子学和太学间行走。胡瑗今已耳顺之年,一生传道受业,开办学府,朝中半数官员皆出自其门下,虽制定严格校规,然其本人私底下却是位德行高尚、随和淳厚的老人。
欧阳芾跟在王安礼和欧阳发身后到达胡瑗家时,其家人告知胡先生目前还不便下榻行走,三人遂入室内,与胡瑗依次问安。
胡瑗看上去未如去岁精神,然口齿清晰,亦能与三人玩笑闲谈,眼神更是老而不衰,一眼便认出欧阳芾来,弄得欧阳芾笑也不是,尴尬也不是,最后大有缩在另外二人身后不出来的架势。
许久,胡瑗终道:“你们去吧,用功读书,莫让我耽误你们时间。”
“是。”王安礼与欧阳发恭敬作揖。
欧阳芾也欲跟着离开,却意外被胡瑗单独叫下。胡瑗向她招手,示意她走至近前来,于是欧阳芾坐在榻沿,与胡瑗平身相对。这情景令欧阳芾想到往昔,仿佛在医院病榻前探望患病的老人,使她感到亲切又忧伤。
“去年在那之后,怎未见你再来听课?”
不料胡瑗竟如此问她,欧阳芾略微不自在道:“后来忙些别的事,无暇脱身,故而便搁下了......”
“嗯,”未纠结于她的吞吐,胡瑗颔首道,“这些皆不要紧,读书是好事,往后得空还是可以常来太学听课。”
欧阳芾被他温厚之语感动。“我自然也想去,但,”她扯出一抹笑容,话语有些滞涩,于是她又垂首笑了笑,她总习惯笑着讲话,毋论心情好坏,“但是......大家好像皆无此愿,皆以为,女子不必学那么多,不必想得太多,思考得太多......很多很多方面,都不必太多......我自然也在坚持,只是......偶尔确实,有些难......”言至最后,她又忍不住笑了,似为冲淡话语间的伤感。
“傻孩子,书是读给自己的,管他人想法做什么,爱读便去读,想学习什么便去学习什么,人生苦短,勿尽听他人言论。”胡瑗和蔼道,“我在苏州讲学时,也有似你这般年纪的娘子前来听课,亦有嫁做人妇的娘子,每逢开课,风雨无阻,我问她们,也只道,不过欲闻道耳。”
“真的吗?”欧阳芾红着眼睛问。
“当然。世界是广阔无边的,毋论什么样的人皆存在于世间,我自问教书这一生,做的不过是授人道理,而这道理由千万万人实践出来,却有着千万万种模样,你自也不必与他人模样相同。”
欧阳芾不自信道:“您觉得我能成器吗?”
胡瑗笑道:“怎么不能,你可知汉唐时多少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班昭可以修史,谢道韫可以抗敌,哪一个不为女中名士,哪一个输于男子。”
“是,班昭左手写完汉书,右手便写了女诫。”
“咳,话不能这样说,”未料她一张嘴还挺能辩,胡瑗清清嗓子,更将身子坐直,欧阳芾忙去扶他,“那还有唐朝的宋氏五女,终身不嫁,专治于学,其品行才华连皇帝亦尊崇有加。”
欧阳芾知他在尽力开解自己,忍不住勾起嘴角:“我懂先生之意,先生是叫我不必在意他人眼光,只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
“你能明白便好,”胡瑗欣慰道,“你是懂事的孩子,若不懂事,不会将如此难过藏在心中,不曾与他人言起,我对你无别的要求,只望你行动多出己意,如此才可多些真正的快乐。”
欧阳芾点头:“我会谨记先生之言。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可不可以只读书,不写文章?”
胡瑗闻言大笑,看着眼前被写文章所困的年轻人,宽容道:“写不出时便可不必写,文章乃性情所至之物,待你何时心有所感,欲诉诸笔端,那时自然便能写出来了。”
旭日东升,阳光铺满汴京城千家万户,尽扫凡尘,茶坊酒肆商客云集,车辘辚辚,穆知瑾刚替父亲包装好一位客人的茶,转头便见熟人走进店内。
“冯学士也来买茶?”穆知瑾主动招呼道。
“是,家里的茶所剩不多,想再买些新茶。”冯京微笑道。
因着欧阳芾的关系,曾巩、王安石、冯京等熟人若来买茶,穆知瑾总会做主给他们多些优惠,故几人也愿常来此购茶。
挑选好茶,穆知瑾见冯京似心不在焉,笑道:“她今日没来这里哦。”
冯京回神,赧然一笑:“姑娘误会了,我......未在想二娘。”
穆知瑾对他不打自招的发言也不拆穿,只暗自抿唇笑了,道:“自从上回在郊外遇见歹人,我瞧着她自己也有些怕了,虽她表面上不言,总能够看出来一些......”
“遇见歹人?”冯京惊讶道,“何时之事?”
穆知瑾闻言亦微露讶色:“阿芾未同你说起过么?”
缓缓步出茶铺,冯京脑中仍回荡着方才穆知瑾所言。
“寒食节时阿芾与我们在郊外踏青,不幸遭遇歹人,幸好狄将军恰在附近,才救了阿芾。”
“......为何她不曾与我提过?”
“想是不希望你担心吧,阿芾确是这样的性子,总不愿别人为她担忧,此前她的画被范仲淹家人所退,她亦不曾对任何人言起,我也是后来从四娘口中得知......”
「你可不可以上书为狄将军说情?」
「不可以......是吗?」
他忽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慌,想起她笑着道,「我没有生气呀」。
为何不对他生气。
为何不生气。
温家画楼前,朱氏与温父在旁谈笑,她状似不经意对他道:「前日我随叔父婶婶去富公家拜望,看见过富公的女儿,是位好美的娘子,性格温柔,知书达礼。」
他当时略一怔,道:「我只对二娘心慕。」
「真的吗?」这是她第二次这样问他,「你为何会喜欢我?」
为何会喜欢我。
冯京回到家中,朱氏正好过来迎他,他扶住母亲双肩,道:“娘,我想去向欧阳公提亲。”
“提亲?”朱氏被他弄得微懵,却也顺着他道,“什么时候?”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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