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白夜58
姜维低头看了看她足背白皙的脚。
掩在轻薄布料的白色裙边底,与鞋面上缀的珍珠一样,时隐时现。
他莫名其妙:“你不能把鞋脱了,自己把鞋跟拔起来吗?”
杜窈气短。
耐着脾气跟他解释,“我穿着高跟鞋,没办法单腿蹲下去。”
姜维漆黑眼去看她:“我扶你。”
“你不能拔一下?”杜窈沉不住气了。
姜维这回很警惕,生怕她没憋好心思:“不能。”
两人僵持不休。
直到杜窈身后传来一趟更加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姜维分心去看,顿时呆在了原地。
结结巴巴的,“程……程哥?”
他明明记得今天早八还有一场会,下午是邦德的招标会,晚上是与某珠宝品牌的合作宣布仪式。都要程京闻出席。
杜窈也转过头。
十月底的理渔是盛夏最后一支狂想曲。
晴空无云,日光直直晒进人心,把所有暗藏的心思照烫。
程京闻信步闲庭地踱过来。
很平常一身。白色的衬衫,袖口上挽,腕骨嶙峋。衣前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利落的喉线与一截冷白的锁骨。修长的腿裹在黑灰色的牛仔裤下,走路牵动的褶是富予张力的深痕。
离他们其实有一段距离,挺远。
但杜窈望向他的一刹,鸥鸟嘶鸣,掀起一阵海风与沙。
目光不折中地碰在空中。
杜窈的脸颊被日光晒烫,慌促地转过头。
也忘记要拿手挡太阳,有些焦急地跺跺脚,催促姜维。
“帮帮我呀。”
“啊?喔。”
他伸出胳膊,让杜窈扶住。
还没动两下脚踝,四周暗下来。
抬起头,程京闻走路的速度比她预想得快许多。正站在她右手侧,挡住炎炎的秋日。
他的目光在杜窈搭在姜维胳膊的那只手上停留片刻,平淡地与她寒暄。
“设计师小姐。”
杜窈稍愣,似乎心领神会,立刻报以他一个公式化的客气笑容,“程先生。”
他颔首,这才去问:“这是怎么了?”
“鞋跟卡在缝里了,”杜窈松开姜维的胳膊。乌亮的眼珠转了转,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弯在脸颊上,“能麻烦您帮我拔一下吗?”
“诶你这人……”
姜维刚要出声说她痴心妄想,就看见自家老板蹲下身,熟稔地握住了她细白的脚踝。
“乐意至极。”
他声音沉沉地捎着磁性,从她裙摆底下往上浮。
杜窈轻微拢起肩膀,不自在地动了动他手心里的小腿。
有薄薄的茧,粗粝地摩挲软嫩的肌肤。
程京闻托住她的脚跟,略一发力,细尖的跟便从木缝里拔起来。
姜维在边上呆呆地看,可能是这幅情景视觉冲击太大,让他视线恍惚,竟觉得程京闻一套动作做得十分娴熟。
杜窈鼻尖渗一点细密的汗。
时间似乎回溯到十年前,在花都岛第一次遇见程京闻的情形。
她鞋跟卡进石缝里。
看见他,下意识叫了一声,“哎,你。我鞋跟卡住了,能不能帮我拔一下?”
那会儿他们根本还不认识。
程京闻咬住嘴里的烟,眼神和吹来的灰雾一样淡地瞥她一眼。
在杜窈以为他不会理会的时候,一截烧过半的烟扔在地上,碾灭。程京闻大踏步向她走过来,握住了她的脚腕。
就几秒钟。
杜窈在他起身的时候,弯起眼儿,甜甜地笑,“你长得真好,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
杜窈跟程京闻并肩走在一起。
手指绞住小羊皮的手提包边缘,低头,看炽热的气流拽长他们的影子。
“……谢谢。”
空气寂了一会,杜窈先开口打破。
“嗯?”
“刚才,”她指指脚,“帮我拔一下。”
“嗯。”
他惜字如金,今天似乎和她说话的意愿并不强烈。在生气——至少是不爽。
杜窈噘了下嘴,才不理会他又不知从何而来的气。
“你也来参加婚礼?”
“嗯,”他鼻腔又逸出一个不咸不淡的气音节,“姜维倒是什么都和你说。”
杜窈便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嘀嘀咕咕的男生。
笑,“你们这个小孩,挺好骗的。”
程京闻神色寡淡:“你还挺喜欢他?”
“嗯啊。”
杜窈一时没听出他的磨牙声。
“他才十九。”
“我知道……程京闻,你有病吗?”
杜窈这会儿反应过来,瞪了他一眼。
他轻轻扯了下唇角,手抄在口袋里,形容惫懒,“我也没说什么。”
杜窈哼了一声。
再走七八分钟,终于能听见悠扬的婚礼进行曲。路边也摆上了白与粉的玫瑰花束做装饰,地上撒了星星点点的亮片。
杜窈还是近年来第一次参加别人婚礼,被浪漫得无以复加。亮着眼睛掏手机,给江柔拍了好几张照片。
程京闻轻蹙起眉,“你喜欢这个?”
“对呀,”她满眼都是羡慕,“多浪漫。好长一排的玫瑰花呢。”
话落,程京闻便沉吟不语,似乎在思索什么,没再接她的话。
到门口,是新郎新娘的父母在接待宾客。脸上笑容洋溢,对这一门喜事实打实的喜悦。
认出了程京闻,有些受宠若惊的情绪,“程先生也来了?”
他点一点头,把一封红包递过去。
“往日里小楠和周诚多受您的照顾,”岳母赶忙还给他,“这些要不得。”
程京闻把红包搁在桌上,“没有照顾,是他们自己的工作能力。”
老妇人这才安心收下。
又注意到杜窈,“这位是?”
“我朋友,”程京闻开口比她快一步,“里面的礼金,也替她随一份。”
杜窈大方地露出一个笑,“新婚快乐。”
老妇人也跟着乐呵,“好,好。快进去吧,别在外头晒着。哎,小维来了,快快他们在那边等你。”
和姜维挥一下手,杜窈跟在程京闻身后进去。
推开教堂厚重的木门,里面因为婚庆装饰得并不多。只绕教堂一周,放满了新鲜的铃兰花球。但即便是这样简单,被意寓幸福永驻的鲜花环抱,杜窈又羡慕地轻叹一声。
“好浪漫。”她今天第二次说这话。
程京闻看了看她,有些吃不准,“就放了一圈花,也浪漫?”
“这可是铃兰!”杜窈眼睛睁大,“花语是幸福永驻——摆了这么多,还不浪漫?”
程京闻轻挑了下眉。
杜窈以为他依旧不明白,顿时不满地咕哝一声,“算了,你也不懂。”
从前她也很喜欢给程京闻送花。
自己按花语和心情配色和品种,小小的一束。有时包装是用复古的黑白报纸,有时是淡黄的牛皮纸,细绸缎打上一个蝴蝶结,抱回家。但程京闻从来只是点点头,说谢谢。
久了,杜窈也没劲儿,不再送了。
两个人入座在第七排长木椅上。
杜窈仰起脑袋,欣赏穹顶上的彩绘。居中的是维纳斯诞生。但应该是直接打印在瓷砖上,挺模糊的,杜窈看了一会,便把脑袋低下来。余光,悄悄去看右边的程京闻。
他阖上眼,在小憩。
于是,杜窈更大胆地转过头注视他。
或许是事务繁重,太累了。
程京闻清隽的眉眼少见的困倦,细碎的额发微耷,脑袋朝她这一侧略低,平稳的呼吸声轻轻蹭过她的颈肩。
这会儿,杜窈的心柔软得不可思议。
直到交响乐更明快地奏响,新娘与父亲一起走进来。杜窈倏地收回目光,把脸红与心跳藏在热烈的掌声与欢呼里。
父亲把身穿洁白婚纱的新娘交给了新郎,发言字字肺腑,让杜窈心里也有些酸涩。
得到父母祝福的恋情多好啊。
可以大大方方地领着喜欢的人,阖家欢乐地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三大姑六大姨会揶揄地笑问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孩子;舅伯们则醉醺醺地举起杯子跟男孩说,喝啊男人不会喝酒可不行;父亲就是最不悦的那一个,明里暗里挑男孩的错,但最终败给女儿望向他的满眼星光,把他叫进书房,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眼眶湿润地托付她的一生。
这是杜窈做梦都不敢想的场景。
她有些难过地低下头,看了看身边的程京闻,嘴角也耷下去。
突然台下一阵喧闹。
杜窈抬眼去看,原来是新娘要抛花球了。底下好几位朋友站起来,笑闹着推搡,又都跃跃欲试。
被这气氛感染,杜窈也心情松快了一些。坐在椅子上,也看这花球花落谁家。
新娘奋力往身后一抛。
空中划过很长一条抛物线,向右后方,在杜窈的视野里迅速放大。
她睁大了眼睛,低低地惊呼一声。不由抬手去接——
腰被人猛地一拽。
手指碰到花束冰凉的缎带,上身却撞进一个炙热的怀抱。
程京闻几乎是与她同时去接花捧。
他本来是挥的动作,见到杜窈伸手,便改成掌心向外握。
杜窈先握住了花。
程京闻握住了她的手背。
往怀里一扯,“有伤……”
他才看清怀里的纯白的铃兰捧花与后面小姑娘羞臊气急的脸。
“……噢。”
程京闻把关心的话咽了回去。神色平淡地松开手,没事人似的继续闭上眼睛。
杜窈恨不得立刻把花塞进他脑子里。
作者有话说:
程老板:老婆没事就是没事,接着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