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冬夜128
晚膳送到她面前,全是依照她口味特特做的。她一手托腮,举着筷子在半空点了半天,却愣是一口没动。
“你这是打算绝食绝到底了?不过一个云雾敛,也能把你气成这样。看来我是真有必要找个浴桶, 灌满热酒,把那家伙丢进去泡个七七四十九天,好好给你出一出这口恶气。”
卫旸刚忙完外头的事, 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便迫不及待赶回来陪她。
一进门瞧见她这副颓唐的模样,他便忍不住揶揄。
可说归说,他到底是舍不得看她这样折磨自己, 自去小厨房重新做了一顿开胃的饭菜, 又抱她坐在自己腿上, 一口一口亲自为她吃。
窗外素雪纷纷, 放眼望去皆是一片茫茫的白,俨然一个冰雪堆砌成的琉璃世界,窗内却是无尽暖洋。
炉子虽不及铜雀台的烫,灯火也不似帝京那般明亮,但有彼此,他们也就足够了。
用过晚膳,元曦也总算恢复一点精神。
两人各自去净室沐浴,卫旸先,元曦后。
待元曦梳洗完,擦着半潮的长发出来,卫旸已然换好寝衣,闲闲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他人生得颀长,单支起一条腿--------------?璍。半湿的墨发叫绛紫镶白玉抹额束着披散在背,在灯下泛起朦朦的光,衬得他整个人尤为闲适散淡,望之俨然。
清风一段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元曦心头作跳,恍惚便冒出这么一句。
回想他进门后的一切,吃饭、沐浴、窝在一块闲话家常,明明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事,却也是她曾经期许了整整六年的愿望。虽道阻且长,最后她还是修成了正果。
相较之下,云旖却……
元曦不由咬住下唇,垂了眼。
可还没等她伤春悲秋完,她腰肢忽然被人搂住,双脚紧接着离开地面。尖叫声刚到嘴边,她便落在一片软衾上。额头贴着男人宽阔的胸膛,腰肢在他臂弯里轻颤。
“怎么才一会儿不见,人就又变成这样了?”卫旸单手支头,侧靠在软榻上垂眼看她。
语气饱含责备,细听之下,满满又都是担忧和关切。
元曦摇摇头,本能地想说:“没什么。”
可嘴巴还没张开,卫旸便抬手捏了捏她下巴,状似警告地说:“不许敷衍我。”
元曦哑了一瞬,怨怼地嗔他一眼,还是张臂抱住他劲瘦的窄腰,往他怀里蹭了蹭,老实道:“云旖的事,我还是放心不下,要不明日我再去寻云雾敛说说,同他道个歉?”
说到这,她眉眼枯萎下来,“早间是我太冲动了,不该任性打那一巴掌。关键的东西一句都还没问,就直接从酒肆里头跑了出来,误了你的大事。”
她一向是很能克制的,不会轻易被自己的情绪左右。
然这次的情况也实在特殊。
因着同云旖有过一段相似的经历,她不自觉便把自己代入其中。想着卫旸同她说那样的话,她即便知道不该逞那一时之快,可还是忍不住。
现在好了,彻底跟云雾敛闹掰,别说云旖的事,卫旸身上的毒也没了着落。便是找着了那条关键的那浮萝鱼,也没人给卫旸制解药了。
这可如何是好?
元曦咬着唇瓣,懊悔不已。
瞧了眼外头的天色,还算不上太晚。这个时候赶去酒肆再找一趟云雾敛,顺利的话,不出半个时辰就能赶回来。
而事实上,她也真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正预备往脚上套罗袜。
卫旸却揽着她纤细的柳腰,一把将人捞回怀中,“为何要道歉?不过一个巴掌而已,打就打了。头先你打我的时候,可没这么扭捏。”
这话听着是在安慰她,可仔细一想,这最后一句怎么还品出了一丝酸溜溜的委屈?
想起先前永春园宴上给他的一巴掌,元曦斜他一眼,娇声娇气地哼道:“想不到胸吞万流的太子殿下,还这么记仇。都哪个年头的事了,竟还拿出来计较。再说了……我打错了?”
她扬起脖子,撅起嘴,眼珠子在眶里“滴溜溜”不停转,分明是知道自己不占理,却偏还能撑起一副“她就是万物之理”的模样。
卫旸撇嘴哼了声,捏她脸颊,“你啊,也就剩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胆儿了!”
元曦“嘁”了声,懒怠搭理。
不过经这一闹,她心情也的确舒服许多,重新抱住他,往他怀里蹭,“那云旖之事,你打算如何解决?而今咱们虽有证据能证明,云旖很可能就是当年那个流落民间的四公主,可到底欠缺了关键的东西,譬如……”
血缘。
没有验过亲缘,到底不好轻易确认身份,更别提回归皇室宗谱。奇楠佛珠的确能顶一部分事,可没亲眼看见血珠在水中融为一体,谁也不敢打包票。
眼下麻烦也就麻烦在这里。
自打昨日,她去停云苑,闹得云旖犯病之后。孟之昂便起了警觉,将云旖挪出停云苑也就罢了,现在还直接送出了府。具体送去了哪里,也美人迟暮知道。
他们派暗卫去打听,也得花一些时候。
即便真打听出来了,依照云旖现在的状况,也根本不会配合他们滴血验亲。到时再刺激一下,没得有把人吓出毛病。
倘若云雾敛在,或许还能安抚她一下,可偏偏……
“怎么办呢?”元曦苦恼皱起眉,一张脸都快垮到胸前。
卫旸笑着勾了下她挺翘的鼻尖,道:“你怎么就敢肯定,云雾敛今天没被你说动?”
元曦睫尖一颤,似是悟到了什么,“唰”地仰起脑袋看他,惊喜却又不敢相信,只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知道?他来找过你了?”
“那倒没有。”
元曦翻了个白眼,恨恨推他一把,“混蛋!就爱拿我寻开心。”
卫旸笑着将人搂回来,抱在怀中好一顿拍哄,“他虽未曾来找过我,但就凭我对他的了解。他那么一个好面子的人,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还狠狠羞辱了一顿,却没追上来拿毒-粉毒-死你?可见那番话啊,是真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元曦扬了扬眉梢,在心头仔细掂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她心情一下晴朗不少,搂着他脖子正要展颜,却又听他幽幽补了一句:“这世上也就我,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心甘情愿地挨你那么一巴掌了。”
元曦:“……”
结果说来说去,他还是在埋怨永春园宴会之事。
这心眼儿小得连线都穿不过去了吧!
元曦“哼”声白他一眼,到底是忍不住,搂住他脖颈,仰头在他唇上印了一吻,呵气如兰道:“这歉礼,殿下可还满意?”
案头灯火晕染她眉眼,盈盈流转的秋波里头,渐渐生起一丝妩媚之色。
博山炉里的线香,都仿佛无端浓郁了一分。
卫旸由不得眯起眼,修长指尖如抚琴一般在她柳腰上流连忘返,鼻息分明已经灼热,却还是一本正经地问:“元元不是说,这几日都不许我碰你吗?”
元曦挑了下眉梢,知他这是欲擒故纵,难得没拆穿。只闭上眼,在他微蹙的眉心印下第二吻,待那点细微的小疙瘩在她的热情中融化开之后,她又以唇为笔,顺着他高挺的鼻梁一点一点描摹而下,落在唇上。
动作轻轻的,仿佛三月春风拂过面颊,温软缠绵,又捉摸不定。
卫旸心头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浑身放松下来,任由她品尝。
他一向强势,做任何事都必须高高霸占住顶峰,居高临下地指挥别人,衽席之间也是一样。
似目下这般乖乖将自己当成猎物,任人采撷,他还是头一回。却也格外享受,唯恐那触感忽然消失不见,他甚至还闭上眼,好让五感都集中到那一点,去仔细品味。
外间风雪大作,却不及她唇瓣翕动间吟出的一缕娇羞。
“现在,是我碰的你。”
袅袅余香中,他听见她轻轻咬着他下巴,如是说。
语气大胆,声音却还带着颤,肌肤更是红里透白,宛如毛毛春雨浇灌下,那簌簌摇曳的桃花枝。
他原本矜持着死活不肯扬起的唇角,终于是破了功,一把翻身将她压住,学着她的模样,碾着她玲珑的下巴轻啮,在她细细的嘤咛声中,喑哑道:“好。”
气音隐忍又炽热,“滋”的一声,便点燃了整个冬夜。
*
有了卫旸那句话,元曦的心便安下了泰半。
但她仍旧不敢掉以轻心,习惯性地做两手准备——
在一枕春等云雾敛上门的同时,也不忘遣人出去打探云旖的消息。
可孟之昂这回似铁了心一般,不仅把云旖的行踪掩藏得干干净净,就连小桃也跟着一并消失不见。他们把整个芙蓉城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她们一根头发丝儿。
那浮萝鱼和十八年前那桩旧案就更别提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回京的日程也越来越近,所有事情却都还一筹莫展,元曦好不容易落回原处的心免不了再次悬到了嗓子眼儿。
万幸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元曦打算放弃从云雾敛身上入手之时,一枕春也总算盼来了那位久违的客人。
“呐,事先说好,这次跟你们来蜀中,我可是亏大发了!丢了个妹妹也就罢了,还要挨你们的打。这次诊金,我可要翻倍!”
堂屋里,云雾敛几乎是一进门就开始嚷嚷,“咕嘟咕嘟”喝完一盏茶,抱臂往太师椅上一坐,俨然一个气咻咻的雷公。
元曦忍俊不禁,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怼回去:“诊金翻倍可以,你方才吃的茶,乃是我从宫里带回来的大红袍,一两值千金。加之上次我在酒肆帮你垫付的酒钱,两厢一扣,你还要倒贴我百金。”
她边说,边优哉游哉地伸出手,勾了勾指头,笑盈盈道:“拿来吧你。”
云雾敛:“……”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狐狸的媳妇儿,心比狐狸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