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颗糖96
晶莹饱满的米粒,清淡的家常菜,色泽鲜艳,分量得当,没有葱姜蒜。
私厨菜,能完美做到客人的要求,不奇怪。
可是燕啾垂眸看那抹显眼的红色,想,哪家饭店做醋溜土豆丝,会放晒干的红色小尖椒呢。
她抬眸,看了阮枝南一眼,后者撇开视线,似乎有些不自在。
窗外喧闹,一位高一的学弟在路上截住一个女生,红着脸递上一个礼物盒,“这是我妈妈做的甜点,很好吃,你要不要试试?”
年轻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午休时间,高中生三三两两驻足,起哄声愈发大起来。
半晌,燕啾移开视线,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另一个画面,“谁醋溜土豆丝放干海椒?”
那时的她应得理所当然,“我啊。因为我是辣妹。”
那人好像被逗笑了,勾着嘴角,看了她片刻,尾音拖长——
“行吧,辣妹。”
……好奇怪。
久远的回忆隔着光阴长河,依旧没有半分褪色。
燕啾最后收起卷子,拿起筷子,轻声道,“谢谢啊。”
*
高三的最后一个寒假,放得很晚,附中尤其。
除夕夜的前三天,吴兴运才宣布放假。只剩十多个人的班级,开始了他们长达一周的寒假。
燕啾看着满桌子佳肴,拿起手机确认了一眼。
“今天不是除夕,怎么这么多菜?”
奶奶从厨房里端上最后一盘酸菜鱼,自家晒的酸菜飘在汤面上,和细嫩的鱼肉一起,色泽鲜美,引得人食指大动。
“不是除夕怎么了?给我乖孙女做好吃的,还要看日子啊?”爷爷给她盛了一碗饭。
“就是。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说了不去不去,都怪你妈。我们啾啾就算考个二本,照样乖得很。”
奶奶给她夹了块排骨,还在感叹,“一周回不了一次家,天天在学校里吃大锅饭,遭罪哦。”
燕啾被逗笑:“哪有那么糟,时不时有朋友给我带饭带零食呢。”
半晌又补道,“我过得挺开心的。”
也不知道在跟爷爷奶奶说,还是在跟自己说。
“开心就好啦。”
饭后,爷爷坚持不让她洗碗。离开电子产品久了,现在摸着手机,反而有点不知道玩儿什么,索性帮他们下去取牛奶。
二十一世纪初,盒装牛奶和手机新闻处处可见,爷爷和奶奶依旧喜欢以年为单位,订上每日一份报纸,和新鲜的瓶装牛奶。
玻璃瓶厚实温润,握在手上沉甸甸的。燕啾记得还可以回收,一块钱一个。
单元门口,各家各户的信箱和牛奶箱整齐排列,占满了一整面墙。
燕啾拿着小钥匙打开箱子,从里面摸出两瓶牛奶,撇着旁边绿色的邮政标志,顺带也把信箱打开来看看,摸出今天的报纸。
她动作稍快,不小心带出一张卡片,在寒风中打着旋儿,轻轻飘落在地。
燕啾捡起来看。
一张明信片。
没有邮戳,右上角邮政编码空着。
没有经过邮局,没有途径奔波,跋山涉水。
望着空白的邮戳和邮政编码,燕啾迷迷糊糊地从记忆里捕捉到一些零碎的片段,但一闪而过,抓不住。
她把明信片翻过来看内容,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如同遭雷击一般——
心跳一滞,呼吸困难,大脑当机,灵魂离体。
她的手微微发抖,几乎要拿不住。
边角泛黄,显然已有年岁。
略显稚嫩,却依旧熟悉的字体落在正中央的空白处。
【我那天不是故意的。
我其实很喜欢你。
非常非常喜欢你。
你能不能回来?】
黑色字迹,一笔一划,显而易见的认真。
她好像能看到那人握着笔,踌躇又犹豫,最后坦诚地落下这几个字,似乎倾注了他所有的傲气与张扬,向一个她永远不会打开的信箱低头。
落款是二零一四年十月。
她搬家离开后的一个月。
燕啾抖着手,不知道为什么,连同身体也轻微哆嗦着,向寒风哈出一口白气,伸手去摸信箱底部。
一张,两张,三张……
整整一叠。
她颤抖着手,从尘封的岁月信箱里,拿出无数封,经年不见天光的信。
如果不是凑巧,她这辈子都不会发现这些未曾寄出的长诗。
从二零一四年到二零一八年。
整整四年的光阴,从那人的笔端流过,从泛黄的纸面边角流过,从他们两人未曾表达,却奇迹般一致的心意里流过。
【哈利波特读完了,以后不许再叫我麻瓜。
新年快乐,坏小蛇。】
——2014.12.30
【换了个房间,抬眼看见你的小熊坐在床上。
一个人回家,感觉路很长。】
——2015.4.20
【据说绿舌头要停产了,我囤了一个冰箱。
不知道等你回来会不会坏。
……
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来。】
——2015.8.7
【拳皇97打通关的第100次,投信给小菜狗留念。】——2016.2.19
【你知道吗。
今年夏天又四十度了。】
——2016.9.23
【城市里的星星好像越来越少了。
新年快乐,燕啾。】
——2017.1.1
……
她一张一张地翻看。
好像有荆棘生长,在她心上不断缠绕攀爬,密集的尖刺,灼得她喘不过气来。
整整四年。
明信片从方正发展到异形,少年的字从稚嫩到锋利,她从小女孩长成少女,可他丝毫未变。
他仍然像个绝望的赌徒,向一个小小的信箱,寄着无数封注定不会有回音的信。
那些未曾能告诉她的只言片语,通通都落到了纸上。字里行间,满是真挚的情意。
燕啾恍然忆起了什么,捏住最后一张明信片,转身飞速跑上楼。
书柜深处,未来得及拆封的生日礼物,精致礼盒旁边,静静躺着两封信。
是那封粉色的信。
从前觉得滑稽又费解的封面图案,竟然在这一眼中,立刻有了答案。
一条黑色的大狗。
……是小天狼星的阿尼玛格斯。
燕啾不知道在想什么,缓慢拆开的时候,心情异常平静。
粉色信封里只装着一张明信片。
拥有完整的邮戳和邮政编码,同样泛黄的边角昭示着它的年岁。
稚嫩却秀气的字迹落在纸上。
她闭着眼都认得。
那是她的字。
她写:“蒋惊寒。”
“你以后能不能来找我啊。”
二零一六年。
来自上海。
蒋惊寒近乎执拗的信念,莫名其妙的固执,还有听到她坦白时隐晦的失望和怒意,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全是为了她。
他做的一切,那个付出努力要去的地方,是为了她。
他本来就是为了赴她年少那个,连自己都要记不住的约定。
而她都说了什么呢。
“你不要为我做傻事。”
“那样太幼稚了,我不想欠你。”
可提不上台阶的行李箱,马路边似是而非的拥抱,痛经时的止疼药,厚重的数学笔记本,夏夜球场的驱蚊水和外套,海边的生日聚会。
……
她欠他的,何止这一桩?
燕啾脑子里天旋地转,一阵眩晕,几乎要站不住。
信箱里最后一张明信片落在她脚边。
这张明信片很新。
落款是二零一八年十二月,冬至那天。
蒋惊寒的字已经锋利又有力,落笔却拉长,跟他扉页的题献别无二致。
都隐含几分缠绵与缱绻。
他写:
“北半球看不到天狼星了。”
看起来仅仅是,想要告诉她这个消息,像个冷淡的星空预报员。
可燕啾何等聪明。
她伸手举起来,对着光看。
炽热的白光将纸面映透,藏起来的秘密被曝光,白色涂改液遮盖下的四个字,一览无余。
一笔一划,尽显眷恋。
“燕啾,北半球看不到天狼星了。”
——“我很想你。”
街道上忽然传来一声声惊呼,人人探头,甚至跑出门来看。
小小的晶体在空中飘忽,盘旋,落在绿色的信箱上,落在被遗忘的牛奶瓶上,落在长街,落在眼睫,落在她心上。
成都下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难找出一首歌来表达这一刻。
但我写的时候,列表里有三首,不断循环。
《邮差》王菲
《热带雨林》she
《奇洛李斯特回信》薛凯琪
有史可循,(指我的日记本),二零一八年的成都确确实实下雪了。
对于蒋惊寒来说,这一刻是真正的,“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