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晚安14

  脑子里想着,脸上的笑不禁更假了。

  秦期若有似无地扫了眼看似真诚地和他对视,实际脑子里有一个宽广的跑马场的陆川,轻咳一声:“你的戏……”

  “啊,你应该也听说了吧。”陆川立刻接过话茬,假装自己没有胡思乱想,“人生第一次演电影,挺忐忑的。”

  别的就不愿意多说了,他和秦期又不是很熟。

  “对了,何平卫导演和林海生导演似乎有故交,这事你知道吗。”秦期随便一开口就来了个劲爆消息。

  我当然不知道了!

  “什么?”陆川的声音瞬间拔高,“他俩……”

  一个圆滑得像个泥鳅既会拍电影还会做人的名满天下老狐狸和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会不会拍电影都存疑的籍籍无名失足青年。

  但凭借多年的剧本和小说经验,他迅速接受了这样的设定,并觉得挺好磕的:“哦,他俩一个学校毕业的,校友啊。”

  “我听说,不仅是校友还是室友。”秦期又送上一口香甜的瓜。

  陆川恍然大悟,平时总瞧着何平卫的娃娃脸显嫩,忘记他已经三十好几了。

  “好有缘啊。”

  陆川现在有点可惜他和秦期不熟了,不熟不方便吃瓜,导致他想多问点八卦都没有正当理由,秦期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他没胆子开口玷污。

  “是。”秦期微微偏了点头,唇边翘起,单侧出现一个小小的梨涡,“挺有缘的。”

  陆川心中平白被敲出一个小口,灌进温热的蜂蜜水,他企图用贫瘠的语言描绘一瞬间的惊艳,最后没上过几年学的他只能总结:

  我靠,笑得真好看。

  “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了。”

  秦期拿起毛巾起身走到门口,打湿的毛巾早被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显出主人一丝不苟的性格。

  “晚安。”

  陆川握住门把,本来只是简单的客套,但得到秦期异常认真的回应。

  “晚安。”

  秦期的声音为什么对陆川能催眠呢?他仔细思考用尽他全身没有多少的语文知识来形容,这人的声音像是揉碎了的大提琴在娓娓道来,天生含笑,抚平所有的不安。

  陆川知道可能绝大多数属于自己的脑补,但心意这种东西独一无二,严丝合缝地嵌进填补了那块碎片,大概许多人的喜欢都来源于此。

  于是在这一刻,陆川的肾上腺激素突然狂飙,多巴胺分泌过盛,神志不清鬼使神差,激动地摸出了手机:“您再说一句,我录个音!”

  开玩笑,光是电影里秦期那些有的没的的台词就能让他睡成一头猪,那么正主本人的晚安录音不就能让他睡成一头死猪吗!他宣布从今往后谁要是敢在网上骂秦期,他一定开小号怼回去,秦影帝伟大地挽救了一个失眠患者的生命!他是圣母玛利亚转世的福音,是观音菩萨指尖楼下的一串佛经,专门普度众生来了!

  “家里的妹妹是你的粉丝,”好在陆川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懂得找借口,“如果感到困扰的话我很抱歉。”

  但是,他的手机在说话的时候没有收回去,他只抱歉,抱歉完了继续怀揣睡成一头死猪的希望等秦期的录音。

  不怪他带着绑架意味的胁迫,任谁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眠差点要疯掉,就不会放弃到手边的救命稻草。

  秦期果然没有辜负他,示意陆川按下录音键,微俯下身,陆川眼见着他贴近,凑近他手边的手机,温热的鼻息烫得他指尖一抖,恍若炙热海滩斜阳下的一抹海风,嗓音沙哑而富有磁性:“晚安。”

  *

  七月二十,黄道吉日。

  陆川一夜好眠。

  《沉沦》剧剧组上香拜神,正式开机。

  陆川手里拿着剧本,化妆师正在往他的脸上修饰,因为尚未瘦到何平卫要求的状态,他的第一场戏从回忆里开始。

  主角叫做严沉,一名卧底在毒窝里的缉毒警察。

  陆川在等待的过程里,闭上眼睛描绘这样一个形象。

  警校荣誉毕业,就任市公安局缉毒大队,没有父母但有一个妹妹,临危受命成为卧底潜伏在地方阵营。连卧底他也顺利地当得成功,受头子的赏识,逐渐升到有一定话语权的地位。

  当然,不可避免的,为了钳制他防止他有异心。

  严沉被迫染上了毒瘾。

  陆川在前段日子看过许多毒品的纪录片,也曾经托关系到戒毒所里走上一遭。里面有监控中心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控,有铁栅栏也有温暖的房间。没有毒瘾时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和陆川交谈的时候,眼里全是恢复正常生活的向往。可一旦毒瘾上来,那种想撕裂自己的痛苦,能使人不自主地自残。

  这部片子拍出来可能能成为一个新的教育片吧。

  陆川感受化妆刷在脸上轻轻扫过的痒意,发散着思维。

  身在敌营的严沉偶尔独自一人有了喘息的机会会想些什么?

  远方的妹妹是否平安?自己的身份会不会暴露?什么时候能功成身退?染上了毒瘾后他该怎么办?

  希冀与担忧并存。

  他演的不是什么隐忍深沉的角色,反而是咋咋呼呼的小角色。

  他可能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将错就错,弃明投暗,反正染了毒品后已经成为废人了。

  可能无数次因毒瘾发作的难受恨不得将一切吐露。

  可他全忍住了。

  这些人物的心理,陆川轻而易举便能想到并加以诠释。

  可他总觉得自己漏了些什么。

  “好了,去吧,加油。”化妆师推了推告诉陆川准备就绪。

  镜子中的男人穿着军绿色的夹克黑色长裤,脸上打了层深色的粉,因长期逃窜沾染了一层边境薄薄的风沙。眼珠子浅棕色,眼睑下垂,嘴角微微翘起,靠着一副阳光的样子和身边的人相处得不错。

  走进何平卫的镜头中,他变成了严沉。

  饰演其他毒贩的群演笑嘻嘻地走上前用拳头锤了下他的肩头,操着爽朗的口音招呼:“你小子又去哪里野了,上回托我帮你找的礼物我找到了,过会儿给你。”

  “人家现在大忙人一个,喝酒都没机会了吧。”

  严沉眯着眼笑着揽过他们的脖子向前走:“早说啊,哥们要喝酒我哪能不奉陪呢?”

  他知道自己缺了什么了?

  人作为群居动物与感性动物,牵绊最深的也是情。

  没有交易没有毒品前,这些毒贩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他们能三三俩俩勾肩搭背,互相邀请对方帮个小忙,喝酒聊天,甚至会因生死相依,产生更为深刻赤忱的感情。

  他们和大毒枭的天性狠辣不同,他们中的很多人因为穷,因为走投无路走上了这样一条路。

  尽管不想承认,严沉和他们一定意义上称得上一句“兄弟。”

  所以严沉不可能那么铁石心肠地毫无触动,以真心换真心的交易才最为公平,他在相处时是否有那么一刻因为自己的行为即将令“兄弟们”送命而纠结。

  严沉稍微佝偻着背,与警察培养出的军姿刻意分开,镜头跟进他们的背影,嬉闹声在朝不保夕的环境里变成一种宣泄大声倾倒出来。

  这时,陆川忽然侧过脸,盯住身边人的笑脸。

  他垂下眼,露出一个愧疚的眼神来。

  “Cut!”

  “你就是严沉。”

  何平卫紧紧握住陆川的手,眼中爆发从未有过的痴狂,仅仅因为自己魂牵梦绕的角色终于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熬了这么多年。

  江郎才尽、伤仲永的议论他可以不在乎,合作被拒他也不在乎,他攥着一张永远打不出去的牌围观旁人的赌局聚了又散,终于能颤颤巍巍地放在赌桌上,发现恰好和赢家站在同一战线。

  陆川没想到何平卫表现得如此激动,皱了皱眉,挣开被握到发痛的手,温和地点头:“谢谢导演。”

  他礼貌地微笑,似乎并没有将这句夸奖放在心上,反而认真纠正:“但我不是严沉,我只是在扮演他。”

  表演这东西说着玄幻深不可测,理论知识一套一套的,实际上不过或者有人在共情,或者有人在演绎。

  共情的人用情至深,难以摆脱角色的笼罩。

  演绎的人用力过猛则落入流于表面的桎梏。

  其实说不出来谁好谁坏,凡事能做到登峰造极,那便失去别人口中被比较的意义,成为新的标杆。

  共情融入血肉,演绎塑造新生。

  圈子里老一辈的艺术家无外乎以这两种方式创造一个又一个深入人心的角色。只不过陆川不喜欢前者,稍有不慎不能出戏,一辈子就毁了,他曾见过活生生的例子硬生生血淋淋地呈现在他的面前,当头一棒般鲜血淋漓,徘徊在他无数睡着又惊醒睁眼到天亮的夜里。

  所以他不要做别人,他只要做自己。

第8章 晚安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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