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担忧 他的目光有点危险。102
沈姝穿着那件绯色滚边的乐师服,拉着他要补过一个新年。
两人包了许多饺子, 里面都放了松仁糖。
咬下第一口饺子时,滚烫的糖汁从里面淌出来。
小少女身上的乐师服忽然变成了绯色,颊边也染上了潋滟的胭脂。
这里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的, 床榻前悬了双层斗帐,四角挂了香袋,看上去热闹吉祥。
温桓并不知道成亲要做什么,仅有的这些认知,还是来自儿时不太愉快的记忆。
但这里是快乐境,他尽可以按自己想象中的来。
于是这间喜房变得怪异起来,不大的方桌上堆满糕饼和蜜饯,该放龙凤喜烛的地方挂着大红的宫灯,地上还有很多跑来跑去的兔子。
沈姝身上的袄裙也很厚实,窈窕的小少女被裹得圆滚滚的,看上去着实有些违和。
温桓隐约记得沈姝怕冷,梦境之中的时间有点混乱,他也记不清这是什么时节了,就想象她多穿了一点。
不过现在沈姝看上去有点热,颊边没涂胭脂的地方也染了薄红,明媚可爱。
她眨了眨眼,叫他的名字:“温桓。”
少年走过去,漆黑的眸光中染上些许亮意:“现在我们之间被姻缘牵上了。”
“你得叫夫君。”
他苍白的颊边生出几分生气来,十分执着地要听到这个称呼。
温桓依旧不知道姻缘究竟是什么,想象不出举案齐眉的模样,但是他已经想到了和沈姝的百年之后。
百年之后,他们躺在一处棺椁,墓边种了杏树,每逢春日,杏花如雪。
那里原本是颗桃树,温桓把它连根一起丢走了,换成了杏树。
这样就十分圆满了,少年摸着冰冷的石碑,弯了弯唇角。
他还记得带了包桂花糕来,放在了两人的墓前,离沈姝近一点。
这情景诡异又缠绵,少年神色温柔,丝毫没觉得自己祭拜自己有何不妥。
和沈姝同穴而眠这件事让他的胸腔中充满喜悦,他们的羁绊那样深,死亡也不会将他们分开。
这是他能想象出的最快乐的一件事,纵观此生,似乎再没有什么事值得这样开心了。
从梦境中醒来时,温桓胸腔中翻涌着许多情绪,少年被这样反复的情绪折磨得快要疯掉了。
温桓按着胸腔的位置,等这些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他的四境中,处处皆是沈姝。
少年抬起黑眸,沈姝就坐在不远处,手支在额角,颊边睡出团小小的红晕。
他走近些,俯下身,挡住了她身前的一片光。
现在还是仲夏时节,沈姝穿得单薄,和四境中的并不一样。
但是,温桓看着她染着薄红的面颊,忽然就想起最后一境中成亲那晚。
大红的宫灯热闹而有生气,屋中满是糕饼的甜香,兔子遍地地跑。
他抱住沈姝,克制而放肆,小神明明眸皓齿,像不染尘埃的琉璃神像。
她的手也环住温桓的脖颈,腕骨缠了潋滟红绸,长长的绸缎垂落在少年苍白的颈窝。
小神明在他的耳边,软绵绵唤了句夫君。
少年的长睫垂下来,轻轻颤了颤。
不染尘埃的小神明,最终垂怜于不见天光的恶鬼。
温桓按了按额角,回过神来,长指搭在沈姝的后颈,轻轻捏了捏。
小少女睡得酣沉,温桓的动作很轻,她的睫毛刚颤了颤,他便收回了手,没有吵醒她。
温桓在一旁坐下,长腿交叠,信手拾起妆台上的一盒胭脂,握在手中把玩。
门外忽然传来喧闹,温桓皱了皱眉,起身走出屋门。
杜府的家丁举着松把,要进去搜查,却被长宗挡在院门外。
温桓倚在门边,神色疏懒地看了一眼打头的侍卫,他的眸光沉黑,冷冰冰的。
那名侍卫深吸口气,才极力平静着开口:“小温公子,白日里醴水院起了场火,等火扑灭,表姑娘却不见了,属下也是奉命找人。”
他来之前便听说这位小温公子喜怒无常,说完之后,十分忐忑地望向温桓。
温桓似笑非笑地看了那人一眼,侧身让开院门。
侍卫们明显松了口气,刚要进去,少年漫不经心地说:“安静点。”
众人面面相觑,温桓的语调虽然散漫,却含着冷意,于是,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动作小心翼翼的。
少年满意地勾起唇角,将手中的胭脂盒收进袖中。
长宗担忧道:“公子,表姑娘…”
“他们什么都找不到。”
温桓轻飘飘朝院中望去:“杜长显的通天手眼,全用在阿谀邀宠上了。”
长宗:“…”
果然,侍卫们什么都没搜到,告了罪,往下一处去了。
温桓在院中站了一会儿,仰头看着天边胧明的月。
沈姝推开屋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她看上去很是欢喜:“忘尘的药效过了?你觉得好点了吗?”
“无碍了。”温桓皱了皱眉。
或许方才不该放那些侍卫进来。
“你都梦到什么了啊?”沈姝有点好奇地问。
少年睡得很是不安稳,似乎经历了许多情绪起伏。
“一些有趣的事。”温桓弯了弯唇角,并没有具体说下去。
见他没有说下去的打算,沈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其实她也没睡下多久,现在还有点困意。
温桓说:“外面无事了,你继续去睡吧。”
沈姝摇了摇头,揉着眼睑,努力让自己清醒了点:“宋昭醒过来了吗?”
她的语调带着惺忪的睡意,软软糯糯。
少年的眸光一顿,忽然就想起梦境中,那句很小声的“夫君”。
他僵了片刻,心跳骤然快起来。
“我带你去。”过了好一会儿,他很轻地说。
宋昭被暂时安置在书房,温桓的长指在书架上拨弄几下,书架缓缓移开,露出里面的一间暗室。
四角的琉璃铜灯发出昏黄的光,宋昭抱膝坐在榻上,身上换上了干净的衣裙,一头乌发垂下来,散在雪白的裙摆上。
她的目光清澈干净,看到两人走进来,站起身,敛衽道谢。
沈姝说:“其实你不用同我们道谢,有人同我们做了交易,要保你平安出杜府。”
宋昭的情绪并没有什么变化,轻轻开口:“这样啊。”
火海之中满眼恨意的少女,此时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沈姝从袖中取出那包糖,递给宋昭。
宋昭很轻地“咦”了一声。
“等会儿你还得喝一碗很苦的药,”想起那副黑乎乎的汤药,沈姝抿了抿唇,十分心有余悸,“喝完药,可以吃些糖。”
宋昭很欢喜地笑了笑。
其实在家中时,她一贯有些娇气,要是吃药,非得有糖不可,而且还得是她喜欢的狮子糖。
不过在杜府,就什么都没有了,药再苦,也得吃下去。
宋昭拆开油纸包,她原本觉得什么糖都没有关系,可是却看到了满满一包狮子糖。
糖块已经有些化了,被摆成狮子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笑,又觉得有点熟悉。
似乎从前也有人这样哄过她。
她歪头想了一会儿,想得头都有点疼了,也没想起那人究竟是谁。
宋昭一直都不知道,那天去买糖的不是顾徵,而是乌图。少年跑了满头的汗,总算在药煎好之前,把狮子糖买了回来。
然后,他蹲在檐下,很耐心地将糖块摆成了狮子的模样。
宋昭喝了药,含了一块化掉的糖。
沈姝朝她笑了笑:“外面接应的人已经安排好了,等你好起来,就跟着他们走,他们会把你和你的家人送去上京,到了那里,杜府的人就为难不了你们了。”
宋昭点点头:“我从前一直想去上京看看,听说那里热闹繁华,有趣极了。”
昏黄斗室中,少女盘膝而坐,面上带着些期冀。
如乌图所愿,她活了下来。
*
沈姝和温桓沿着青石板的路往回走,她还是有点担忧,乌图说过,忘忧的药效很大,即便从四境中出来,也仍旧会有些难受。
她踮起脚,摸了摸温桓的额头:“你真的没有不舒服了吗?”
少年漆黑的眼眸盯着她,面容看上去苍白又脆弱。
很快,他抿了抿唇,方才在院门处的戾气都没了:“有。”
沈姝十分担忧地拉着他往屋中走。
温桓弯着唇角,任她牵着,长指绕在她的发带上,十分灵巧地将它抽了下来。
“你先前说,心愿并不算完成了,是吗?”
沈姝的乌发散了下来,她抬手摸了摸,意识到发带被温桓抽走时,有点气恼地看了少年一眼。
看起来他不像难受的模样啊。
“是,”她说,“你想起什么新的心愿了吗?”
“是啊。”
沈姝回头望着温桓,总觉得少年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