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8
“等着。”唐起偏着头,拿肩膀夹住电话,换下睡衣,拧上衬衣袖口:“半个小时到。”
“这破会所连杯牛奶都没有,你顺道给我带一瓶。”
“你还没断奶呐。”
“别贫,赶紧的,我胃疼。”
唐起结束通话,在陈列柜随便拎了个芬迪手提袋,扭身到客厅,开冰箱拿出两瓶牛奶,塞进包里。
穿鞋拿上车钥匙,他准备系领带,转念又想起那种花天酒地的场合,没有商务谈判,不适合这么人模狗样的打扮。
正好孙忘发来一条微信:“别穿的跟个精英似的,不合群!”
后面再追加一句:“你以为是来上班呢。”
唐起勾起嘴角,把西装外套扒了,衬衫解开两颗扣,敞着凹凸有致的锁骨。站镜前抓两把头发,在额前随意垂散几缕,那股慵懒的味道就有了。
再换块当下年轻人都热衷的计时码表,驼色针织衫外套,开一辆宝石红的Panamera,在深夜的大街招摇过市。
到金悦大厦时将近凌晨两点,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房,开在十字路口,唐起下车买胃药时,看见一个穿黑棉袄的人背对着蹲在路边,正慢吞吞地捯饬着一堆东西,他没在意,进了药店。
待唐起再出来,那人已经在路边生起一堆火。
此时的夜街空旷寂静,唐起朝那人走了几步,看见他佝偻着背,戴一副黑线手套,正往火堆里面投纸钱。
那地上花花绿绿堆的全是冥币,唐起昨儿个才买了五花八门两大箱,还在Levante的尾箱里搁着,没来得及处理。
这时深更半夜的,火光照亮了那人半张苍老的脸,眼睛被棉袄的兜帽盖住了,唐起走到自己车前,不经意多了句嘴:“老人家,市区里不让烧纸的。”
老人的手顿了一下,一把纸钱还是投进火中,充耳不闻,嘴里自顾自低喃着什么:“我送你一程。”
唐起不再多言,上车掉头,开往金悦大厦。
孙忘接连催了他两次,唐起停好车,掏手机回复:到了!
突然‘砰’一声巨响,整个车身猛地震荡了一下,晃得唐起手机没拿稳,哐当掉进车座底。
唐起一抬头,看见挡风玻璃裂成蛛网,上面铺了一把漂染的长发,长发的旁边耷拉着一只手,车顶凹下来好大一块,像被巨锤狠狠凿中,险些殃及他脑门儿。
紧接着,鲜血从龟裂的挡风玻璃蔓延下来。
唐起整个人懵了,眼前映入一片血红。
他透过那片血红的玻璃窗,看见保安冲过来,手里握着对讲机,嘴巴一开一合。
不过片刻间,一窝蜂的男男女女涌下来,穿得花红柳绿的,张大嘴,惊恐的像是在尖叫,可车厢里的隔音非常好,唐起什么都听不见,但脑子嗡嗡响。
他想开车门,可是整个身体都麻了,指尖最麻,连安全带都解不开,像被缠住了,缠得他难以呼吸。他在一片混乱中看见孙忘,被保安拦着,张着嘴大喊,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看口型,应该是在喊:唐起!唐起!下车!快下车!
车门是被保安拉开的,车门的玻璃窗上也挂着几道血柱,一路往下流。
唐起的皮鞋踩在地面上,却觉得脚下的水泥那么软,但他走得很稳,背脊笔直,拒绝了保安的搀扶,一步也没有踉跄。
他看起来比谁都镇定,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背后是那辆红色的轿跑,像被鲜血染红的,顶上趴着一个女人。
他没有回头,也能想象身后的场景,手里死死攥紧那个包,就像攥住一颗救命稻草。
孙忘拨开保安,几步抢过来,看见唐起苍白的面色,但他本来就白,那种冷白的,高冷的肤色。
孙忘吓着了,一把拽住唐起的手腕:“没事儿吧?啊?唐起?你没事儿吧?”
那力道之大,袖扣硌着唐起腕骨,压着筋脉,有点疼:“没事。”
孙忘胡乱拨弄他头发,检查脖颈领口,从上到下确定唐起毫发无损,一把将人搂紧:“吓死我了。”
唐起喉头滚动,也仿佛劫后余生:“我没事。”
“一条命都砸你车上了,你他妈还这么淡定!”
人好好搁家里睡觉,被他大半夜的催过来,没料想摊上这么大的事。
警察和救护车不一会就赶到现场,疏散人群,拉开警戒线,怕众人破坏第一案发现场,将一帮男男女女请进一层大厅,等待警方勘察后盘问。
这些人个个本来酒气熏天,这会儿全吓清醒了。
有人问:“那女的是谁啊?”
“miumiu,我之前见过两次。”
“谁带来的?”
“大家经常一起玩儿嘛,就结伴儿来咯。”
“她怎么掉下去的?自杀吗?”
“喝高了吧?”
“我隔着老远,一回头就看见她醉醺醺地往露台上爬……”然后踉跄着摔下去,她说起亲眼所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有好几个人都目睹了,唐起听在耳中,仍然心有余悸,头脑放空地坐在沙发上,手撑着耳背,摸到两颗圆圆小小的疤痕,来回摩挲。
孙忘觉察他的情绪不对劲,跟旁边关心道:“受惊了吧?”
唐起没应,而是拉开手提包:“给你带的牛奶,还有胃药。”
“都什么时候了……”孙忘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得打热一下再喝。”唐起站起身,“我再去倒杯热水。”
看见牛奶和药,孙忘才想起来自己胃疼,神奇的又恢复了痛觉,一阵儿一阵儿的,还算能忍。
孙忘跟着起身:“我跟你去。”
会所的服务人员都缩在一楼的茶水间里,见唐起和孙忘过来,立刻接手,帮忙倒水热牛奶。
孙忘和着热水吃了两片药,猛灌一大口牛奶,又递给唐起喝:“压压惊,压压惊。”
唐起抿了一小口,捏在手里,跟孙忘往回走。
孙忘说:“这么大个意外,咱得给大哥说一声。”
“太晚了。”唐起顿了一下,“明天再说吧。”
“不行。”孙忘掏手机,“得给大哥通个气儿。”毕竟那是唐起的监护人,孙忘永远记得高中旅游那一次,他把唐起一个人丢在山坳坳里,大哥找过来问责发飙的样子,要吃人似的,他差点吓尿。
唐起没让他拨号:“我都多大个人了,又没出什么事,别惊动他。”
“还没出什么事呐?那要怎么样才算出事?”
说话间回到大厅,两个警察走过来,第一个就要盘问唐起,毕竟他在现场,死者不偏不倚就砸在他车顶。
唐起很配合,说了经过,只是刹那发生的瞬间,寥寥几句话就能概括。毕竟他也刚刚到,放行的保安可以作证,还有门口的监控。
当警察问起认不认识死者时,唐起茫然须臾,才后知后觉扭过头,看向窗外,入目就是那辆刺目的红色轿跑。
那个女孩儿还趴在Panamera的车顶上,染了奶茶棕的发色,小黑裙,细高跟,一身精致的高仿。
唐起看不见她的脸,但印象中他从不认识一个名叫miumiu的女孩。
警方没有挪动尸体,直到一辆灵车开进来,一个女人从副驾驶里钻出来,手上拿着一条裹尸袋,闯进唐起的视线。
他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看见秦禾,怔愣间,警察再次问:“你认识死者吗?”
“不……”唐起回过神,又不太确定,“应该不认识。”
“应该?”
“我没看清她的样貌。”
唐起时不时的往外瞧,警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事故地,随口问:“不害怕?”
唐起没有正面回应:“我刚才就坐在车里。”他把唇线抿得发白,“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警察看他一眼,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此刻另一名警员走过来,他刚盘问过一位知情者:“死者的身份初步核实了,名叫龚倩月……”
闻言,唐起的面色陡然一变。
“现在一家装修公司就职室内设计。”警员还在说,并没避讳唐起,“我们在现场找到死者的手机,不过碎得四分五裂了。”
警方只好把SIM卡抽出来,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塞进另外一部手机的卡槽里,找到通讯录,首先联系死者的家属,但是她母亲并未接听,响了好几通,这个时辰,估计关了静音在睡觉,警方不疑有他,划拉两下,通讯录没存过父亲的号码,估计是单亲家庭。
警员随即拨通了一个置顶且备注为‘挚爱’的号码,响了半天,依然没人接。
警员再拨打过去,等待着。
外头突然响起一声问话:“车主是谁?”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秦禾已经钻进Panamera的驾驶室,躬身在车座底掏出那部一直响铃的手机,她戴着橡胶手套,举高了些问:“这辆保时捷的车主是哪位?您电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