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68
昨日他说仗都没打起来,澹台雁贸然求援太过鲁莽,如今宁王都已经走到行宫脚下,她倒是要看看谢辅还有什么话好说!
“来人,本宫要见谢总兵,快去通传!”
还是昨日的屋子,还是昨日的那些人。玉内官得知九成山已被围困,面上除了焦急之外,更多了几分孤注一掷的愤恨,孟海则是警惕地观察四周,生怕突然闯出一队精兵来挟持了皇后。
澹台雁和谢辅对桌而坐,先开口的却是澹台彦明。
“舅舅,如今宁王犯上作乱已成事实,就算谢家军要驻守壁州,要防范外敌匪患,但也不需要二十万人一动不动吧?”彦明道,“舅舅若是信得过,侄儿愿意当个急先锋,带上十万兵马前去支援……”
谢辅嗤之以鼻:“二十万人走了一半,这样大的动静,你是当西南匪徒是傻子,还是丹苏人都是傻子?到时候两方同时攻入壁州,你再回来给我收尸吗?”
他又朝皇后道:“娘娘,若是从前的玄武军女帅在此,以谭娘子之能,臣未必不能放心交付兵马于女帅,只是……”
谢辅笑得意味深长,仍旧意指她舍了玄武军的旧事。
这次澹台雁没再逃避,而是直问道:“总兵可知,玄武军为何变成如今的模样?”
“陛下圣明,兵部要行制改,首当其冲便是玄武军。”谢辅笑道,“娘娘果真太久未掌兵,连这都记不清了……”
褚霖甫一登位,便要削减韦氏之乱时有从龙之功的众将兵权,澹台雁手中玄武军是第一个,然后便是澹台阔秋等人手中兵马。
这些分属不同军队的兵马都被打乱,又被重新集结,分派往不同的地方驻守,又更换了不同的将领。
居首功的被封赐爵位留在京城,立了军功的则被封军职镇守一方,失去兵权的获得了地位,立下战功的也都成了将军,可以说是家家都欢喜。
可在谢辅看来,京城的那些人却是用将士们换了富贵,最后连旗号都留不住,实在可笑至极。
最可笑的便是澹台雁,用玄武军换了皇后的位置,十万残部至今镇守苦寒北境,澹台雁却在行宫享荣华富贵,天下朝贺。
“若是如此,那天下兵马便都该被分化,何意壁州守军至今仍姓谢?”澹台雁缓缓眨了眨眼,这也是她昨夜辗转一夜想明白的事,“将军一口一个玄武军,但将军真正了结玄武军吗?”
谢辅皱起眉头,不明白她在这关节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本宫自南境起,带着赵王府数百府兵一路北上,途中不断吸纳民间义军,不断降伏匪寇叛乱,侥幸得了几场胜仗之后再有许多人闻名而来投军,这才成了后来抗击突厥立下赫赫战功的玄武军。众人只知道玄武军最多时有三十多万人,到突厥败退,陛下登基时也尚有二十余万,而后兵部制改,却陡然削减到只剩十万,且残部长年驻守北境。”澹台雁道,“谢将军看到的是玄武由二十多万锐减,兵马尚不足巅峰时三成,然而玄武军最开始,也不过是百十来个王府护卫罢了。
“本宫领军时,这些人里有匪徒,有贼盗,也有手上积攒人命的江洋大盗,也有□□,闺阁小姐,甚至还有无名无籍的逃奴。”
澹台雁成立玄武军,最先是不肯坐以待毙,要北上支援褚霖,再然后便是见过被战乱□□的百姓城池,要抗击突厥,平定叛乱,救大衍于水火之中。
战时人命如草芥,玄武军胜仗虽打得多,但也不是没有损伤,在这时节,只要没有逃命还肯参军的,都能算是心怀家国的义士,澹台雁一律吸纳进来,再以严明军令约束,好歹是撑起了个玄武军的架子。
但是,“谢家壁州军多是壁州当地人,世代的军户,也都世代忠于谢家,只要谢将军不出壁州,只要谢将军是谢家后人,他们天生便会听谢将军的话,服谢将军的管。但是玄武军,只会听从女帅一人指令,只肯服从女帅一人管制。战时兵荒马乱,又有我坐镇军中,尚且不会出什么乱子,但等到海晏河清之时,等到我回宫之日,这些人又当如何?”
玄武军本就是匪徒,盗贼,流氓之类,不通规训,难以教化,战时能与敌寇拼杀的你来我往,可等到和平时,他们的刀尖又会对向谁呢?
“更何况……谢家有壁州安放谢家军,本宫身为褚家妇,不能镇守一方当个总兵,这二十多万人该放在哪?又以什么名目安放?钱粮又该由谁拨派?”
褚霖做出改制的决定,固然会有很多谋算,什么分化兵权,遏制外戚势力之类,但最关键的,还是钱粮二字。
澹台雁不可能驻守边境,不可能为一方主将,也不可能封到什么地方去当个王侯,这支庞大的军队无处可去,只能屯居京城,还要朝廷每年拨派钱粮来供养。连驻守壁州,震慑丹苏,还要防范西南匪患的谢家军也只有二十万人,玄武军比谢家军人数更多,且鱼龙混杂,不但没什么用处,要花的钱粮还要更多。
妻子成立军队,带兵救援丈夫,听起来是很潇洒很快意的事情,可等到海晏河清,战乱平定,却成了最大的麻烦事。所谓鸟尽弓藏,实在是朝廷供养不起这副良弓了。
若是玄武军服管也就罢了,可惜这帮从血海里拼杀出来悍勇之士匪气甚重,褚霖不敢冒险,只能将他们打乱重来,最不服管的那一群残部,则被安放在最远最荒的北境,让他们带血的牙尖,永远指向突厥。
谢辅指责澹台雁守不住玄武军,是为将领者的诘问,而澹台雁的回答,则是为君者不得不做的取舍。
谢辅沉吟半晌:“娘娘倒是极能决断……只不知道那些被裁撤的兵将们,又是作何感想?”
“大战之后各军都有减员,被裁撤的兵马又不是被放归了,只是以后不再承玄武军的名号罢了,仍旧还是大衍军队,为大衍效力。”澹台雁又道:“玄武军分兵,节省下来的钱银何止百万?谢将军如今能隔岸观火,壁州军如今能吃得兵强马壮,又是受了谁的恩惠?真不知道谢将军此言是心思驽钝,不懂揣测上意,还是得了便宜卖乖,脸皮天生生得厚罢了。”
谢辅好歹也是镇守一方的老将,被澹台雁这般指着鼻子骂也不以为意,只淡笑着说:“大衍税赋供养壁州军,壁州军便守住西南屏障,钱货两讫的事情,娘娘也不必说什么恩惠不恩惠。”
“是,谢将军与朝廷是钱货两讫,谢家世代荫封,谢将军一出生便是谢家总兵,也同朝廷无半点关系。”澹台雁又刺了他两句,才道,“那彦明兄长呢?谢将军能一辈子龟缩壁州不出,彦明兄长也要一般固守壁州吗?可惜了,他不姓谢,区区一个壁州都尉,如何能接总兵的班?”
谢辅这回才是真正变了脸色,沉着眉看她。
澹台彦明听得正兴起,不知为何话头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呆愣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娘娘,我可没想过……”
“彦明兄长质纯天然,自然不懂得长辈为你细细谋算的辛苦。”话是对着澹台彦明说的,澹台雁的目光却没从谢辅身上移开过,“朝廷每年两次大典,要各地官员方镇轮流进京述职,哦……今年改成了九成山。如此大事,谢将军不但不自己出席,也不让副总兵亦或是哪位都尉出席,只让区区壁州都尉代己出面,是不是……过于任人唯亲了?”
谢辅并无子女,最亲近的晚辈便是澹台彦明,可惜早前谢氏去后,谢辅没能第一时间接回彦明,且那时候是老夫人当家,想要带走嫡长子唯一的血脉,她是当真能倾全国公府之力也要与谢辅拼命。
这样一来,等到澹台彦明来到壁州投奔舅舅时,壁州军内部各派别早已固定下来,虽然在韦氏之乱时彦明立了些军功,混了个壁州都尉,但以他在军中的威望,以他现在的军功,想要接过谢辅的班,只怕很难。
所以每次京中述职,谢辅都让彦明代为参加,一来是活络晋国公府和京城的人脉,朝中有人好办事,若是能说服晋国公乃至朝廷施压,想必也能减缓壁州军中的不服声音;二来若是彦明在京中得了什么封赏,又或是承继了晋国公的爵位,以一品国公的身份接过壁州军职,也不算太难看。
“然而舅舅所有为难的打算都要落空了,晋国公有了幼子,这爵位是否还会依约还与大房便不可知,彦明兄长性格耿直,也没法真正在京城结交到什么大人物为他说话。”澹台雁顿了顿,干脆自揭家丑,“实不相瞒,据我所知,我父亲正有意立幼子澹台彦昭为世子。”
他可以在壁州龟缩一世,却不能不顾忌亡姐唯一的血脉,谢辅彻底沉了脸色,冷笑道:“娘娘这是要挟?”
“要将兄长架在火上灼烤的分明是谢将军,本宫不过实话实说,何谈要挟?”澹台雁却笑了,“谢将军既知我是玄武军女帅,怎得又不知玄武军与宁王当年旧怨?”
当年战事初定,褚霖和宁王争抢入主紫宸时,正是澹台雁率领玄武军占了江南道,堵了宁王的老家,一出围魏救赵,让褚霖占得先机。
“宁王深恨本宫,彦明兄长与本宫同姓同宗,是族亲堂亲,若宁王得势,他绝不会放过我这个前朝皇后,难道但依将军所看,他会放过彦明兄长吗?须知宁王锱铢必较,是个心胸狭窄之人!”
彦明连忙点头帮腔道:“舅舅,娘娘所言不错,宁王确实是个不可相与的人啊!”
宁王锱铢必较,一旦得势成了皇帝,势必要对澹台一氏疯狂报复。彦明是澹台雁的兄长,谢氏也曾是澹台氏姻亲,宁王不会放过彦明,难道还会放过作壁上观的谢辅吗?
谢辅嗤笑道:“依娘娘所言,臣分明该即刻改换门庭,向宁王投诚才是。”他斜乜了彦明一眼,“这蠢货也不是我亲生儿子,我何必这般顾念他?直接把他绑了送到宁王帐中岂不省事!”
澹台彦明当即哭丧着一张脸:“舅舅……”
“放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不成这壁州当真没有王法可言了吗?!”澹台雁变了脸色,一拍桌子站起来,“眼下行宫被围困,陛下有难,你身为人臣不思救君,反而一口一个改换门庭,他宁王还没坐上龙椅呢!皇位一日没更主,本宫便一日是皇后,当今陛下受困,本宫便是代君出巡,见本宫便有如见天子。”
她干脆地拿出藏在腕间多日的虎符,一把拍在桌子上。
“天下兵马都是陛下的兵马,都是本宫的兵马,你壁州也不例外。兵符在此,谢将军若不肯调兵,便是欺君抗旨!”
作者有话说:
修改一些些小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