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29

  再有,那些稀奇古怪的缘由,好歹是为现下圆起了场面,虽然十分粗糙,十分拙劣,但也是太皇太后递给皇帝的台阶。

  太皇太后先以恩情胁迫,要求保下崔氏,紧接着又递出台阶,将一件谋反大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化为两个女子之间的私斗。

  只要能够放过崔氏,崔家不是不能交出得罪皇后的崔从筠。

  同样的,得罪皇后、谋刺皇后的只有崔从筠一个,其他的崔氏族人都是忠君爱国之类,一个也不能牵罪。

  皇帝想要崔家亡,太皇太后却不让,若是皇帝羽翼丰满,自然可以坐视不理,甚至可以一意孤行,宁愿顶了暴君之名,也要砍了崔家。

  可崔家人赌的就是皇帝不敢。

  这么多年来,褚霖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说的好听是为社稷黎民劳苦,实则谁人不晓得,历来皇帝生前死后,求得都只是一个名。

  一个史书定论的谥号,一个千古流传的名声。

  皇权之上还有礼教恩义,还有悠悠众口。皇帝以百官所请,百官目光所指要挟崔氏就范,那么崔氏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逼着他在天下人面前,放崔氏一马。

  褚霖果然没能再说什么,只是阴沉着一张脸。

  皇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现在七情上脸,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此事事由不过是两个小孩子争斗,生了怨恨恶毒之心,才闹得这样不堪,所幸没能酿成什么大祸……”太皇太后满意地笑笑,又恢复了慈眉善目的菩萨面容,她同崔敬晖短暂地对了个眼神,又道,“崔娘子虽然跋扈苛待,然而于此事上却着实无辜,再有,她在大理寺□□这么多日,也算是吃到苦果,不如就让崔家人带回去好好管教吧。至于喻娘子……”她又叹了口气,“老妇人终究是有看管不严,教导不尽心的过错,还请陛下念在老妇人的情面上,对她宽宥一二吧。”

  三言两语之间摆出了息事宁人的态度,谋刺皇后的大案、要案变成了两小儿斗气,一切都是喻氏恶毒构陷,崔氏不过是性情张狂惹来了祸事,倒是被太皇太后给摘得干干净净。

  至于问罪崔氏谋反,已是无稽之谈。

  皇帝显然落败,殿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林颖芝毕竟心怀不甘,还欲争辩时却被裴是非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旁观已久的澹台阔秋终于开口:“这也只是太皇太后一家之言,娘娘清修已久,或许也被崔氏蒙骗……”

  澹台阔秋是皇后母家,若是谋刺皇后的罪首都被轻轻放过,那他这个晋国公真也不必当了。旁人都不肯出头,他只好出言反驳,可还没说到半句就被个小官冲出来打断了。

  “太皇太后娘娘所言甚是!此女少时缺少管教,竟生得如此野心,如此顽劣,竟连我也险些上当,险些误会了贵人!”

  这小官正是先前出言反驳崔甫的几人之一,他出身扶风喻氏,与喻静妩是同族,如今喻静妩已经大大得罪了崔氏,眼下崔氏不但倒不了,看着恐怕还能再支撑个十来年,他若再不作为,只怕喻氏就无明日可言了。

  这喻姓小官先是引经据典骂了一通喻静妩胡乱说话,紧接着又朝澹台雁、朝澹台阔秋二人告罪,说喻氏教养出如此恶毒妇人,是家族不幸,请求皇后和国丈原谅。

  说是向皇后、向晋国公告罪,但这奴颜婢膝的模样,分明是向崔氏告饶。

  扶风喻氏好歹也算是地方大姓,但先前崔氏势弱时他便极力踩踏,恨不得做唾沫吐得最多的第一功臣,如今崔氏眼看着不能倒了,他又第一时间抛弃族人献媚。如此首鼠两端,摇摆不定的谄媚样,哪里有半分世家风骨。

  首告崔氏的林颖芝嗤之以鼻,其余人亦是讥笑不停,倒是澹台阔秋一时哑了口,竟不知该再如何反驳。

  连喻氏族人都出言作证,说喻静妩是在胡言乱语,攀蔑牵扯,他又如何出言反驳?

  崔氏终究是崔氏,百年伫立,半朝亲族,如此世家门庭,并非区区一件捕风捉影的谋刺案就能扳倒的。

  眼见计成,崔敬晖心下冷笑,面上却感激地朝皇帝一礼,朝太皇太后一礼。

  “臣拜谢陛下,拜谢太皇太后!”他心中越恨,礼数便做得越尽,崔甫也随着父亲深深下拜。

  父子二人正要干些皇帝和太皇太后为崔氏证明清白,却突然听见女声悲泣。

  “娘娘为何污蔑奴婢,如此颠倒是非,指鹿为马,娘娘难道不会心内不安吗!”喻静妩直起身,脸上满是愤恨,“崔氏要谋害的是褚氏宗族,要谋夺的是褚家朝廷,娘娘身为太皇太后,身为褚氏宗妇,却包庇恶人,难道不怕九泉之下,故人追问吗!”

  太皇太后脸色一下难看起来:“胡言乱语!你……”她看清喻静妩脸上的表情,语气忽地缓和下来,“你这孩子,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委屈,可是再委屈,也不该这般……”

  “您身为贵人,又如何能知道草芥的苦楚?”

  喻静妩突兀地打断了太皇太后,这举动过于失礼,过于冒犯,是从前谨小慎微的她从不曾做过的。

  然而现在她不在乎了,甚至还隐隐生出一丝快意。

  喻静妩的眼神从殿上官员身上一一扫过,这些人脸上有惊愕,有质疑,也有厌恶,唯独没有一丝同情。

  她又看向上首,皇帝平静温和,隐隐带着一丝慈悲,皇后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那目光同澹台雁对了个正着。

  澹台雁眉心一跳,握着扶手直起身。

  “陛下,娘娘!崔从筠胁迫臣女传递书信,与外臣密谋于九成山上谋刺帝后,意图颠覆大衍朝廷,臣女所言句句属实,亦有信件玉佩为证!”

  喻静妩连连磕头,一下比一下更重,两三下就红肿了一大片。

  太皇太后声线很冷:“这么说,是老妇人在撒谎了?”

  “太皇太后与崔从筠过从甚密,崔氏亦对太皇太后扶助甚多,太皇太后为包庇崔氏撒谎不足为奇!”喻静妩语气坚定,“但此事涉及朝廷,罪及谋反,娘娘,您还要颠倒黑白,指鹿为马,那就是对大衍朝廷社稷不利,您良心如何能安?臣女没有您自遮双目的本事,也没有如崔氏一般的富贵能让您说真话,臣女唯有区区一条性命,自证清白!”

  崔敬晖察觉不对,连忙伸手大喊:“快!拦住她!快!”

  几个崔氏子弟也发觉不对,扑身上去就要制住喻静妩,然而方才制住崔从筠的几个龙武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动不动,却正巧挡了他们一瞬。

  喻静妩动作极快,说完该说的话,再无半分犹豫,挺身便冲向殿柱,狠狠撞了上去!

  只听“咚”地一声,所有挣扎吵闹都停下来,众目睽睽之下,喻静妩的身体软软倒在地上。

  清秀的脸上犹带着悲愤,颈骨不自然地歪倒在一边,口鼻都渗出血来。

  殿上众人身居高位已久,这般血腥场面,就算是在韦氏之乱时都少能得见,当即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太皇太后毕竟是女眷,惊呼一声便晕倒在地,几个随侍的宫人忙着搀扶,腿脚快的急急飞奔出门唤奉御,臣子们也都惊慌不定地想要避开血泊,一时殿内乱成一团。

  澹台雁愣愣地站在高台上,下意识回头看了褚霖一眼,他眉目依旧如往常一般平静,眼神甚至还带着一丝漠然。

  喻静妩不是无名无姓之人,她是扶风喻氏嫡出,也是太皇太后亲封的女官。喻氏在京城是小姓,在地方却是盘踞一方的大世族,族中子弟出任官职,女眷身份最高的,是上了褚氏宗谱的宁王侧妃。

  不管先前如何争斗,不论太皇太后如何填补,喻静妩在明德殿的这一撞,这盆带着血气的脏水,还是结结实实地将崔氏浇了个透顶。

  这场别出心裁的公审,终究是以喻静妩暴亡,崔氏父子抱病在家为结尾。崔从筠在明德殿上晕了一回,也被褚霖留在宫中医治。

  想来是怕崔家有样学样,来个死无对证。

  褚霖说要给澹台雁一个交代,澹台雁却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交代。

  回去的路上,澹台雁一直默默无言,她脑中一直回闪着喻静妩的最后一眼。

  像个濒死的小兽,虽仍有一丝希冀,但慢慢的都是明知死期已知的绝望。

  澹台雁控制不住地去猜测,那一眼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喻静妩要向她求救吗?

  她也控制不住地去猜测,若是那日……喻静妩向她投诚,她答应了,那么喻静妩是不是……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是没有如果。澹台雁拒绝了喻静妩的投诚,喻静妩也选择了同莫乎珞珈合作,设置埋伏,以崔从筠为诱饵,要置澹台雁于死地。

  澹台雁不是第一回 目睹死亡,但是像这样激烈求死的场面,不论看过多少回,都会让人心惊。

  她心头不大松快,沉着脸色一直没说话,没发觉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她和褚霖两人,也没发觉褚霖的脸色越发难看。

  “阿雁是不满意了?”

  褚霖笑得讥讽,这时候的神情,比朝堂之上刻意装出来的样子自然许多,也比平日温和微笑的脸真实许多。

  他突然出声吓了澹台雁一跳,她惊疑不定地瞧着褚霖,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些什么,先见到他的脸色更黑了一层。

  “这便是朕的处置方式,恶毒,阴狠,朕睚眦必究,就算喻静妩命数可怜,但她既然生了害你之心,朕就不会放过。”褚霖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她,“朕就是这样睚眦必报,又令阿雁讨厌了,是不是?”

  澹台雁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上回离宫之举好似戳破了什么窗户纸,褚霖一时伤春悲秋,一时又是怒气冲冲,像个一点就着的炮仗似的,澹台雁也闹不清这引线究竟在哪,只知道他时不时地就要炸两下。

  只是再没有那个冷静自持的稳重模样。

  澹台雁倒没觉得他睚眦必报,只想找言天冬来看看,他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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