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番外(一)20
他被封印在这个纸人里不知道多长时间了,无法动弹耳不能闻口不能言。
幸好眼睛还能看,虽然视野仅限于前方。
一开始他也想了好久,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直到看见店铺外一个被母亲牵着的男孩儿路过时,他才记起。
自己也是有母亲的,但不一样的是他还在母亲腹中时,他就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女人对他的厌恶和焦虑。
她会穿上紧紧的束腰来,企图束缚住日渐隆起的肚子,会隔着肚皮一遍遍咒骂那个让她怀孕却又不管她的畜生。
会发泄般地不断蹦跳想因此弄掉他,可无论怎样,他都安安稳稳地在日渐长大。
也许是折腾的累了,也许是那个女人开始习惯了他的存在,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和他说说话甚至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彰止。
那女人说有很多事情的和道理极其明显、很容易就能看清,可她就是停不下来作死的脚步。
所以给他取名‘彰止’意为:彰明较著、适可而止。
他很喜欢。
第一次见到生物学上的父亲时的场景,他大概永远不会忘记,那男人不耐烦地将一板堕胎药扔到女人身上,周身还缭绕着挥之不去的烟味和酒气。
他的妈妈,也就是那个女人哭说自己已经六个月了堕不掉了,如果堕胎的话自己也会死的。
那男人呸的一口痰吐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回了句:“管你死不死,反正他必须死!”
自己没那闲钱养他,随后骑着摩托车去网吧打游戏了。
于是,他刚开始生,就被期待着死。
后来,那个女人还是吃下了药。
当药物一点点的发挥作用的时候,他的痛苦也渐渐增大。
他呼吸不了空气,小小的心脏也由快变慢最后停止,他死的时候特别的痛苦,疼得他无意识地扣掉了自己身上的一块肉。
最后的最后,那个女人被室友发现晕倒在厕所,身下一片血泊被送进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他浑浑噩噩地游荡在街上,所有人都看不到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直到又碰到了那个满嘴烟酒气,三句话不离生.殖.器的男人。
他赤.裸的上身纹着一个坐莲观音,观音大士垂眸慈悲地看着他和众生,充满温情和佛性的脸上,与男人那丑陋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那男人和几个同样打扮的狐朋狗友,凑在烧烤大排档的小桌子上吹牛逼侃大山。
有个黄毛说自己这次又看上了某某学校的校花,长得那叫个水灵!
还没说完,旁边头上染个绿毛的混混就一脸猥琐地怼了一下他的胳膊,贪婪淫.邪的目光从他绿豆般的眼睛中射.了出来,咧着嘴不住说大哥吃肉的时候别忘了给小弟留口汤喝。
说完,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心领神会然后哄堂大笑,接着几人又开始攀比谁拿了女孩的一血多,哪个女孩又为他要死要活……
一旁的矮个男拿铁签戳了戳一直闷头喝酒的男人,大着舌头问嫂子哪去了,那男人闻言晃了晃喝的只剩半瓶的啤酒。
被酒精熏得发红的脸上满是被扫兴后的不快,他皱起眉道:“你管她干嘛,死了才好呢。”
你管她干嘛,死了才好呢……
他静静地站在自己父亲的身后,听他诅咒自己的母亲,一瞬间觉得这个充满肮脏恶意的世界他不来也罢。
下一刻,他冰凉的手就被另一只小手给拉住了。
他愣愣地转身,一下子就在一双黑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一个头上梳着两个小揪揪、眼睛又大又圆,还穿着一身米黄色泡泡裙的小姑娘拉住了他。
“他们是坏蛋,你不要过去。”
小姑娘突然凑近趴在他的耳朵边小声地说,她口中呼出的热气像头发一样扫在他脸上,让他全身发痒。
还没等他说话,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和你一起玩好不好?”
他眨了眨眼,还未从她能看到他的惊讶中缓冲过来。
“珠珠,自己搁这玩啥呢,走了妈妈带你回家。”
她的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抄起小姑娘腋下就把她抱了起来,接着穿过他的身体抬脚就走出了两三米远。
小姑娘扒着女人的肩膀,没有出声解释,只是不甘心地噘嘴看着他的方向,眼中还噙着委屈的泪花。
走远了还一直对他招着手。
而他仍怔怔地站在原地,姿势保持着她拉他手时候的样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低头喃喃道:“我跟妈妈姓,叫易彰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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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那男人面前,看着他掐着自己的脖子,颤抖着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对着他磕头求饶。
鲜血从他的额头蜿蜒流到脖子上,最后濡湿了胸前的观音。
活着的时候不行好事,即使纹上百个观音大士像,也抵消不了犯下的业债。
菩萨,从不渡恶人。
他伸出手,那男人顿时发出凄冽的惨叫声,当手穿胸而过时声音便戛然而止,只剩粘稠的血液落在地板上的滴答声。
第二天,凌城某网吧包厢内惊现一名男尸。
警方初步调查死亡原因,系熬夜上网导致的心脏骤停猝死,但对外公布的信息中并没有提及法医解剖时,曾发现男尸胸口处有一片淤青,形状像极了小孩儿的手印。
终于,在解决第四个像那男人一样的渣滓时他被抓了。
对方是那男人狐朋狗友中的一员,当天吃烧烤的桌子上也有他。
由于家里有信仰,所以很早就明白过来他前几个兄弟死得蹊跷,又联系了自己以前做过的事,于是就老老实实地对家里人说了。
然后,他就被那袁老道给捉了回去,封印在一个没有五官、只有四肢的纸扎小人里。
想着先化解几年他身上的血煞和戾气再超度了他。
五感尽失的那些年里,他的意识是麻木和茫然的。
眼前除了那些被他吓死的人脸上扭曲的表情,唯一剩下的便是那小姑娘看他时黑亮黑亮的眼睛。
即使后来那些足够血腥的场面他都淡忘了,却唯独还记得那双眼睛。
袁家丧葬铺有个传统甚至可以说是禁忌,那就是:纸人画眼不点睛,纸马立足不扬鬓。人笑马叫皆不听,若是不记阎王请。
得益于新来徒弟的无知和手抖,他在被封了五感多年后,终于再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