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永远不能抵达你》112
至于丈夫唱的那些“靡靡之音”,他也不是很爱听。对于那些词曲,陆明臣倒是打心眼里认可丈夫的才华。也不止一次想过,丈夫用这样的才华写点其他歌,肯定更能打动人吧。
不过纠结拉扯到了现在,他倒是对丈夫喜欢变装表演这回事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也能把表演仅仅只当表演,不会在看完他的表演后,一生闷气很多天。
现在他唯一的期望就是,丈夫在跳舞的时候,能稍微多穿点衣服。至于这点,因为第一次提,被丈夫语言“攻击”得无地自容,直到现在也没有再提起。
他踩着快要到丈夫表演的点才检票入QUEEN,和往常一样,在后排灯光不及的阴影中,找了个空位坐下。不甚感兴趣地盯着大屏幕,一心只等丈夫的登台。
两首歌和一首舞曲过去,舞台的灯光终于熄灭,跟着是主持人的声音:“接下来有请Tita为我们带来压轴演唱,他的新歌《我永远不能抵达你》……”
台下顿时响起掌声和吆喝声,主持人的声音却在继续:“Tita今天将以全新的面貌亮相,他说希望这是给大家的惊喜。大家欢迎Tita!”
掌声和喝声更是猛浪一样掀涌起来,看来大家对这位人间尤物的新造型都很期待。
陆明臣也缓慢地拍了两下巴掌,心情却突然有点沉重。
丈夫那些越让观众亢奋的新造型,往往给他带来越大的惊吓。他赶紧喝了一口酒,自我安慰着,照往常的经验,丈夫唱歌都是穿长裙的,哪怕长裙再暴露,布料都会比跳钢管舞多。再说他都看过《银蛇》了,再怎么,全裸在这样的商业场合应该是不允许的吧。
光线晦暗的舞台上慢慢走上来一个人影,轮廓看起来却不太像Tita婀娜的身姿。开始以为是工作人员,但那人站在舞台中间,却不动了。
片刻后,两束椭圆的光从左右两边同时打到中间的人影身上。舞台亮起,台下却突然一阵躁动,时不时冒出一句“这谁”“是Tita吗”的疑问。
连陆明臣自己都惊讶不已,他想过了所有情况,唯独没有想过能在这舞台上看到穿男装的丈夫。
台上的男人穿了一身黑底深蓝条纹的正装三件套,足下一双尖头亮皮皮鞋。
陆明臣没记错的话,丈夫这身衣服是当年他们为结婚晚宴定做的,当时丈夫觉得这种纯羊毛精纺面料有浮光,看起来有些浮夸,平日一直没有穿。不过穿到这样的舞台上,站在灯光底下,倒是衬得上他那精致贵重的舞台气质。
合体的西服勾勒出他的长腿细腰,一头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上,前面的额发拉到半脑勺扎起来,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未施粉黛、仅仅只贴着两滴水晶泪片的脸。
Tita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唱歌,目光在台下转了一圈,落脚在前座的某个点上。随后他轻咳一声,握着话筒,有些腼腆地开口。
“大家晚上好,我是Tita。”
台下不停发出一些声音,有人问他为什么今天没穿裙子,也没有化妆。
他没有回答别人的质问,只自顾自地说:“我知道台下有不少客人一直都来看我表演,还有一些是朋友,只是想有一次以自己的真实面目来面对大家,仅仅是这样。”
台下的疑问和不满并没有因为他这短短两句解释而消失,反而愈加沸腾起来。本来客人到这儿来都是为了看他女装的,他这样突然变换妆容,一些期望落空的客人自是不满,甚至愤然离席、拂袖而去。
陆明臣十分疑惑不解,丈夫什么时候把客人当朋友,要以真实的面目去面对他们了?
他还记得丈夫说过,他和客人的关系仅仅在这台上台下,各取所需,不会有更多。当时那话还在某种程度上打消了他的担忧。
对于客人的不满,台上的表演者倒是一以贯之地不为所动。
音乐声响起,前奏过后,便是美人沉郁婉转的声音。他粉唇轻启,每一句唱词都像一句深深的叹息——
我们都有遗憾
我的遗憾是
永远不能抵达你
我们都有责任
我的责任是
只属于一个人
我永远不能抵达你
我已有了名称
名称前是固定的姓
我永远不能抵达你
人们把不能实现的
都叫爱情
我永远不能抵达你
但又不愿只向你靠近
随着他的演唱,从那巨大的屏幕上,陆明臣真实地看见了丈夫那张清淡秀丽的脸上所弥漫的浓浓哀伤。
只是他不理解,这些词,又是什么意思?
“我的责任是只属于一个人”“我的名称前有固定的姓”“人们把不能实现的叫爱情”……
陆明臣前所未有地焦躁起来。比他之前听到的那些更大胆放浪的歌词,什么“贞操”“客人”“睾丸”……更让他焦躁不安。
这是一种全然不一样的烦躁感觉,好像落到了实处,有了确切的所指;好像有一条根,深深扎在现实的泥土里,一旦拔起来,非得要把整个现实掀得乱七八糟。
音乐还在继续,这些充满遗憾和伤痛的句子还在重复。台下原本不满的人,却也被这歌曲带进了某种情绪,十分安静地听着。
台上的人眼里星光流转,继续唱着,如泣如诉——
人们把不能实现的
都叫爱情
我永远不能抵达你
但又不愿只向你靠近
咬断最后一个字,演唱者细长的眼睫轻轻一眨,一滴泪珠沿着面颊滑下,代替了那虚假的水晶泪片,从下巴滴落,摔碎在舞台上。
随后他鞠躬致谢,舞台的帷幕缓缓拉下。
陆明臣坐在阴影里动弹不得,连带着呼吸都一并窒息住了,重新吸气的时候,好像空气异常沉重,压得他不得不急促吐息。
丈夫的那滴真实的眼泪,也敲开了陆明臣的某种现实。
他突然就听懂了,他完全明白了。丈夫今天的“真实面目”不是给什么朋友,更不是给客人,而是给他的,准确来说,是手机里那个“他”。
“不能实现的爱情”是指“他”。
“不愿只是靠近”的也是指“他”。
丈夫用这种浪漫而且含蓄的方式,向一个未曾谋面的人表达他着真实而无望的情感,所以才非要让“他”选一个有空的日子,让“他”一定要来看今天的演出。
因为这是给“他”一个人的演出。
陆明臣想起之前和丈夫的对话,关于爱和自我牺牲的讨论。他问丈夫是否会为了爱一个人放弃女装,丈夫的回答是——他会。
今天丈夫向他证明了,他真的会。
他对爱人和家人极力隐藏起来的最后一点快乐,却愿意为一个陌生人放弃,多么炙热的爱恋啊,多么动人的感情啊。
陆明臣不由得扶额狞笑起来。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时他心里的感受,仿佛正被一万只蚂蚁在缓慢啃咬蚕食。他一面笑着,一面失魂落魄地从QUEEN出来,坐进车里,却因为浑身无力而无法发动车子。
他抱着头,痛苦地拉扯着头发,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丈夫宁可爱一个手机里虚幻的对象,也不愿意看一眼现实中的自己,他已经做过那么多的努力,却还是不能得到哪怕一丁点的爱情。
心痛的感觉像野火一样,瞬间窜遍五脏六腑,陆明臣竟不知道该去怨谁恨谁,这一切难道不是他自己亲手造成的?可是他们聊天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情愫,也从来没有过暧昧的话题,他也告诉过丈夫他有“爱人”。
一个根本不认识的、甚至有“爱人”的男人,也能让宋书华如此义无反顾地背叛他现实生活中的丈夫,背叛他的家庭,背叛他八年的婚姻?
如果说知道丈夫女装表演让陆明臣的世界裂开了一条无法弥补的大缝,丈夫情感上的背叛,无疑是让他的世界完全崩塌了。
他要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
为什么老天要跟他开这样恶劣的玩笑?是非要让他的婚姻结束不可吗?
……
手机提示音响起,有信息进来了。
【你今天来看演出了吗?我在你的座位上没有看到人。】
陆明臣盯着这句话,丈夫那做了这么多准备,满怀期望,却没找到人,而小心翼翼来确认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
陆明臣拿起手机,回复到——
【我来了。来得晚,在后排。】
不,不,现在就绝望和放弃还太早,他绝不是这么容易被击败的人。
既然丈夫能爱网络上的他,那也能够爱上现实中的他,本质上他们是一个人不是吗?
只要丈夫能够睁开眼睛,正眼看他一眼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