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还记得怎么打靶吧。”15
“我仔细一想,反正也治不好,你把我扔上救护车,保不齐我也得咬别人。那些大夫可没有咱们这么好的身手,还是少出去害人了。”
公共频道里,傅延的通道被关闭了,但那位特警队长的还没有。
他的语气很轻,大约是不想给自己留下反悔的余地,所以他说的很急。
耳机里,傅延没有说话。
在外面调度的男人吓了一跳,生怕他想不开,连声劝和了几句,说是医院那边还没有定论,事情倒也不一定到了那么艰难的地步。
可耳机对面的人没出声也没回应,急促的两声呼吸后,耳机似乎被人摘了下来,丢在地上碾碎了,失去了通话信号。
商场里安静了几秒钟,随即一声枪响,连傅延的耳机信号也消失了。
那一声枪响离布防的大门很近,警戒线外围的人同时安静下来,转头看向了枪响的方向。
一楼临街街道是家连锁快餐厅,透明干净的玻璃后面桌椅东倒西歪,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所有人中蔓延着,随之扩散的还有本能的恐慌和不安。
柳若松心里怦怦直跳,他自己也没想到傅延会真的开枪,凭对方的性格,别说是只被传染,只要医生没有断言说这东西不能根治,他甚至能一直“养”着这群东西,直到有盖棺定论的那一天。
他心里乱成一团毛线,既想傅延赶紧出来问个清楚,又怕他现在出来惹上麻烦。
柳若松正犹豫的功夫,他的电话忽然在兜里震了震。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傅延的短信。
“你先走。”傅延在短信里写道:“离这条街远一点,找个远离人群的地方等我。”
柳若松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听他的安排。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暂时没人关注他,于是摘下耳机放在警车上,拢紧了领口,转而从人群中小心地“游”了出去。
柳若松来过S市几次,但傅延来的次数不多,他怕傅延之后找不到他,于是没走远,只开着车绕过了一条街,停在了商业区后街一条已经关门的小吃巷附近。
他落脚后发了条定位给傅延,只是那边没有回话,不知道是不是在应付那些人。
柳若松耐着性子在原地等了半小时,傅延才匆匆从小巷的另一头转过来。他翻过几道封锁的铁门,走到车边屈指敲了敲车窗。
柳若松连忙按下开锁键,傅延从另一边绕上车,二话不说先扒下了外套,拧开一瓶矿泉水抹掉了上面的脑浆和血。
“其实你的选择也没什么错。”柳若松的语气有些凝重:“你进去这段时间,外面已经快乱套了,先送去医院的那批人出现了暴动,医院那边人手不足,很多人被二次传染。”
“而且,我在外面听着,好像除了这商场之外,还有别的地方也乱起来了。”柳若松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是那些逃出去的轻伤者也变异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所以你……”
柳若松想说所以你也不要有太大心理压力,可傅延这个人,说到底神经硬实主意又正,下定了决心就从不自我怀疑,其实也轮不到他的安慰。
于是柳若松叹了口气,又把这句话咽回去了。
每到这种时候,柳若松总会莫名产生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凭心而论,傅延是个极好的伴侣,忠诚、平等、尊重,这些在恋爱中最重要的雷区,他别说踩,就连有都没有过。他有主见却不专政,在家时甚至更多听柳若松的意见,除了原则性问题和家国责任之外,几乎是对柳若松予取予求。
抛开不够浪漫这件事之外,他几乎没有什么需要柳若松操心的地方。
人无完人,柳若松自认为应该满足,可每当这种时候,他总会觉得跟傅延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东西。那东西让他摸不着碰不着对方,明明对方近在眼前,他却好像永远没法留住他一样。
他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扶持,不需要柳若松委屈自己来迁就他,甚至不需要柳若松绞尽脑汁地来照顾他的情绪。
傅延好像一根永远不会损坏的钢筋铁骨,无论是在外头还是在家里,他好像总是没有陷入困局的时候。
柳若松觉得他可靠之余,也难免像今天一样,产生一点“他没有那么需要我”的微妙抽离感。
因为工作性质特殊,傅延注定要把一半精力分给责任,柳若松对此颇为理解,甚至也会引以为傲。柳若松自认自己是个成熟男人,实在不必总揪着那点“自我存在感”纠结个没完。
于是他自己短暂地收拾好情绪,把那些乱七八糟突然冒出来的负面情绪粗暴地打了个包塞进垃圾箱,自然地换了个话题。
“不过你是怎么出来的,那些人没为难你?”柳若松问。
“没有。”傅延没有察觉柳若松方才短暂的不自在,他冲完了外套,把微湿的衣服重新披在身上,接着说道:“有录像有录音,还有弹道证据,如果之后真的需要担责,我也跑不了。”
柳若松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意思是现在放他走无非是因为他身份高于现场指挥官,要是之后确定他有职务过失,人家还能随时秋后算账。
柳若松的神情有点凝重,傅延握了握他的手,说了声没事儿。
不知道是因为刚摸了凉水还是怎么,傅延的指尖冰凉,柳若松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力道有些发紧。
傅延没察觉他的心绪起伏,只以为他是被这突然袭击吓到了,于是犹豫片刻,笨拙地安慰了一下。
“别害怕。”傅延说:“有我呢,你不可能有事。”
他说的是实话,哪怕是上辈子情况恶化成那个模样,柳若松依旧因他的缘故得以在基地内部生活。虽然日子苦了点,但好歹胜在安全,他后来死亡之后,牺牲的功勋获益人也还是柳若松,只要对方不要想不开自己往外跑,过这一辈子是没什么问题了。
“哥,你说,这算什么事儿。”柳若松说:“你在里面,不知道,我刚才在外面的时候,甚至还听说有当街咬人的……传染速度太快了,医院里都沦陷了,他们已经带人去封锁医院了。不过还是不行,之前没控制也没去医院的轻伤者太多了,连大街上都出现了咬人的情况,那些半封闭场所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其中还有小孩儿,就十一二岁那种——”
柳若松像是想起了什么惨剧一样的画面,没再往下细说,而是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语气疲累地问:“哥,你说,这破事儿会结束吗?”
在之前的商场里,那特警队长也问过傅延同样的话。
彼时他刚刚踩碎了自己的耳机,面对着傅延双手平举,向后退了四五步,跟他之间拉开了距离。
“来吧,兄弟。”特警队长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一下:“你枪法那么好,干脆一点。”
“你想好了?”傅延问。
“你没被咬,可能不知道。”那特警队长皱了皱眉,声音开始出现了一些明显的变化,他的肌肉开始发硬,出声也变得艰难许多:“但是我自己有感觉……很冷,但又像是有火在烧。你可能不相信,但我能感觉出来,好像我的神经在麻痹,心跳也快感受不到了。”
他的僵直状态显然开始蔓延,瞳孔里的絮状物扩散开来,对方渐渐不能维持理智,说话颠三倒四,含不住的嘴唇开始留出涎水。
傅延本想开枪,然而在开枪之前,对方大约是用他仅存的理智,问了傅延一句话。
“灾难会结束吗。”他说。
他分明已经丧失了细致思考的能力,却依旧敏感地用了“灾难”这个词,听起来很有种本能的命定味道。
傅延低声嗯了一句,语气坚定地回答了他。
“会结束。”傅延说。
他说得那么笃定,柳若松虽然也不能完全相信,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一点安慰。
柳若松扯了扯嘴角,说道:“那就好——对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他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只手机——先前傅延进商场去采集样本时,把邵学凡的手机放在了车里。柳若松下车时不放心,于是干脆带在了身上。
恰恰好,刚才傅延在商场内的时候,邵学凡一个在外出差的学生有事找他,电话打了过来,柳若松接了,顺便从对方那里拿到了方思宁的联系方式。
好消息是,那位被邵学凡心心念念的方同学还活着,但坏消息是,他并不在S市,而在千里之外的鹏城。
“这么远。”傅延皱着眉,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
“他是替他老师去参加一个什么研讨会的。”柳若松显然也很发愁,说道:“那地方是特区,开会什么的经常扎堆。”
“知道了,公共交通不安全,谁也不能保证那些流出去的待变异者没有进入公共交通的。”傅延说:“我自己想办法,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
柳若松把方思宁的电话号发到傅延手机上,然后刚一抬头,就看面前横了一把漆黑的枪,顿时愣住了。
还没等他问傅延是怎么把注册枪带出来私用的,就见傅延反握着枪管,把枪柄递到了他面前。
“拿着。”傅延说:“还记得怎么打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