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聊聊97
“好吧。”他从兜里摸出根烟,平价牌子,但没抽,“不过我大概猜到我怎么得罪你了。”
在谈判里,先机决定成败。我不欲和他在这儿兜圈子,倚在水台上,直接道:“说实话,我并不关心你来找我是打算和我聊些什么,但坦白地说,我确实有些问题想问你。我问你答,可以接受就继续,不行就算了。”
“林小山,你还真是没怎么变。”孙汀洲意外好说话,他莫名其妙又意味深长地笑笑:“好啊,可以,你问吧。”
“裴崇和你什么关系?”我注视着他。
他神色不变,垂眼时带着股风情。很快,他答。
“睡过。”
“……”有过心理准备,这已经是不算意外的答案。但我对裴崇的情史并不感兴趣,我在乎的是他儿子:“但你还和裴雁来表了白。”
沉默漫开,排气扇细小的嗡鸣声放大。
半晌,孙汀洲叹了口气,烟在他指间旋转:“当时你果然在。”
我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只好继续道:“我那个时候惹恼了裴崇和他夫人,那两位能量庞大,我被雪藏是必然的,唯一的机会就是搭上裴雁来这条线。你知道的,他爸妈管不了他。”
他朝我戏谑挑眉,狐狸尾巴终于露出一角:“再说,我们这种人,谁还能不对裴雁来起点儿歹心。你说是吧?”
我懒得和他就“我们这种人”做口舌之辩。
“你被捉歼了?”我的问题尖锐又刻薄。
很正常的逻辑,孙汀洲闻言却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抿着嘴笑了阵,才说:“话别说得这么难听。你和这个圈子没交集,这些事儿你没听说过很正常。高老板,就是裴雁来他母亲,荤素不忌的程度可不亚于裴董,我还见过她和女秘书的照片,相当刺激。”
我厌烦他藏一半说一半的调调,直刀而入质疑道:“这种照片怎么能被你看到?”
倒不是看不起谁。只是这类艳闻秘史很少能见光,他孙汀洲哪来的本事?
孙汀洲笑得更厉害了。但我清楚,对付这种人不能恼火,急切或愤怒只会自乱阵脚,我沉默地抱臂等着,直到笑声暂歇。
“不是……”他清清嗓子,彻底不在我面前表演温良恭俭:“你小狗一样黏着裴雁来,绕他在身边,不会连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吧?”
我觉得好笑,于是反问:“难道你以为,你比我更了解他?”
“行行行,你别误会,我不和你争。”孙汀洲好像误会了我这句话的意思,但这并不重要。他摊摊手:“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道:“长话短说。”
事情比我想象得狗血太多。
电影《河边》选角时期孙汀洲就勾搭上裴崇,裴崇男女不忌,尤其好十八九岁嫩得掐尖儿又浪得起来的款式,所以那段日子孙汀洲颇得圣宠。
裴崇算是完美情人,经济和事业上大方给予的好处,感情生活上,开房以外也不乏温柔小意。
只谈利益交换,不谈感情予取的行事原则让孙汀洲在一众小情里脱颖而出,但那时候年纪小,恃宠而骄的劣根很快冒头。
据他所言,裴崇和高文馥只是表面夫妻,两人联姻前就说好Open Relationship,私下互不干涉,本来应该相安无事。只是高三那年清明附近,裴崇有了新人,也是拍电影的,正在热乎劲儿上,孙汀洲怕被人抢了蛋糕,稀里糊涂把人灌醉,裴崇犯了糊涂,祭祖当晚在高家老院子把人睡了。
孙汀洲并不知道的是,裴高二人间还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外面的人不能带进两家本家。他惹事儿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被狼狈地被拎出正厅,和裴崇一起,当着高家一众的面被羞辱得抬不起头。那时候年轻气盛,他只知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却不明白冲动才是魔鬼,神经绷断的一霎,他翻出一沓高文馥见不得光的照片,大剌剌撒了一屋。高家的老人差点儿气昏过去,连喂了几枚速效救心丸。
豪门阴私腌臜屡见不鲜,但多是你不说我不说的心照不宣。孙汀洲这次是彻底捅了马蜂窝,裴崇愿意看在往日情分上保他参加高考,但高文馥可不肯放过。
明面上说是雪藏,私下受的罪五花八门,他不愿多谈。
说到底还是自作自受,我没心情替人唏嘘,只是皱起眉,问:“在祭祖当天犯忌,能有这么巧?那些照片又是哪儿来的?你既然讲了,就别藏一半说一半,挺没劲的。”
“你也不傻嘛。”孙汀洲道:“但问题都被你摆出来了,答案难道还不清楚吗?”
“……”
我愣了下,很快意识到什么。
他看我面色微动,于是牵起嘴角一笑。
“当时我没反应过来自己被设计了,直到挺久之后才回过味来。所以你还不明白吗?裴雁来这个人很危险,沾了要倒大霉的。吃一堑长一智,你和他走得这么近,大概率已经在那两位的监控范围内了,也适当紧张一下吧。”
我有一阵儿没话说。
倒不是在想别的,我只是突然明白,上次高文馥见到我之所以神色紧张,大概率是因为担心我和孙汀洲一样,又是裴雁来手里的什么钩子。
我该紧张?
他裴雁来都亲口告诉我,这辈子没再见面的机会,我还要紧张什么?
裴雁来是什么样的人,是魑魅魍魉还是玉帝七仙女,都不需要另外一个谁来告诉我。我理理袖口,准备离开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和我说这些?”
孙汀洲表情有一瞬变得微妙,但天赋的好演技让他很快形色如常。
“在首都婚庆这行不好做,父母又催婚催得紧,我要回老家看渔场了。”他从兜里拿出老式火车的纸质票:“今晚就走。”
我注视着他,听见他又道:“我知道你早就想问。我今天不说,这辈子就没机会了,算是给你的临别礼物。”
心思百转,我走到他身侧,停下:“我以为我们关系没好到这个地步。”
孙汀洲却耸耸肩,目光狡黠。他凑近我,声音很低,语气同情地答非所问:“裴雁来不喜欢男人吧?”他轻笑一声:“祝你好运。”
话毕,他和我错身而过,推开厕所隔间。门合上时发出沉闷的响声,顿时把我矫饰的云淡风轻碾碎。
时间是洪流,能把大坝冲垮,但其存在性确然无可辩驳。我不在乎体面,和旧怨一笑泯恩仇不是更我的作风。
于是我不咸不淡道:“不见了。”
出了卫生间,我有些魂不守舍。低着头左转,却撞到了人。
“对不……”我怔愣过后是六神无主:“是你?”
裴雁来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我连忙前后用眼丈量距离,猜测我和孙汀洲的对话他能不能听见,如果能听见又听了多少。
“嗯。”裴雁来伸手勒住我卫衣的抽绳,我顿时安分得不再乱动。
“你怎么在这儿?”我心脏不安分地乱了几下,有点心虚。
裴雁来淡淡:“我不能在这儿?”
我想摇头,却被勒得脖子痒,上手松松才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实话,我有太多事想问裴雁来。
有关过去的,有关现在的,有关未来的。一些模糊的、离谱的想法在我脑海里逐渐成型,我一边不敢求证,一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饥饿了太久,狼吞虎咽的本能都从基因谱上消退。此刻有一把野火,烧得我口干舌燥,差点就破齿而出。
“走么?”
裴雁来突然问。
思绪被打断,我顿时偃旗息鼓。
不让我见他父母,是想保护我吗?但这又能意味着什么?
我能猜吗?我敢猜吗?猜了又真的该在这个时刻、这个场合问出口吗?
就算困扰我的问题可以得到解答,但如果答案和我所想背道而驰,我也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于是我只能故作大梦初醒般结结巴巴问:“啊?什,什么?”
裴雁来看着我,难能可贵地耐心重复一遍:“走么?一起。”
“现在?”饭局应该还没结束,我有点犹豫。
“现在。”裴雁来平静地注视我,我沉默着,然后在他眼睛里如沙筑塔般看到世界,看到一切。
我舔了舔嘴唇,然后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