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右眼跳灾2
“裴律,办公室安置得哪儿不合适就跟我说,我让行政处调整。”
……
我窝进茶水间的短短十分钟,贵宾竟然已经莅临。
新合伙人原来姓裴。
裴。裴律。
我正反复咀嚼这两个字,人群便在我面前分流。西装革履的同事来来往往,谁踢到什么东西,零碎的碰撞声后,掌心大的玩意儿像坐了隐形滑轨,滑到我脚边停下。
是个盒子,做工并不精良,木质边缘粗糙,像是在两元店里花二十块钱买的。盒盖边角有一块硬币大小的图案,不算漂亮,更像画了半截的儿童画,乍一看看不清是什么。有点怪,我蹲下多看了两眼。
但我很快意识到,这玩意大概率是从何为思甩给助理的箱子里掉出来的,是新老板的东西。纸箱体积可观,又是满满一大盒,一米五左右的姑娘怀抱着前行,遇到点儿状况不是意料之外。
我没有泛滥的善心,但物伤其类。考量几秒,我站到裴律师办公室门前,抬手敲了两声。新主人没动静,却是老胡应的。
“请进。”声音离得很近。
怕撞到人,我轻推开门,办公室的光景逐渐暴露在眼前。是实用主义,风格很冷淡。上一任主人喜欢收集名贵石头,在一面墙上打了储物架,但现在全被换成书和卷宗。
三步之外,老胡和谁在讲话。那人背对我,看不见脸,但个子非常高,目测近一米九,肩宽腿长,舒展又挺拔,在我们这行非常难见的体态。
“胡律。”走神慢了半拍,我才叫人。
老胡是典型不过的国字脸,淡五官,眉毛就两撇,轻轻颔首:“来了。”他拍拍对面人的手臂:“裴律师,这位就是我的助理,林小山。”
“您好,裴律。”我看他转过身,于是朝他举起木盒,“我在门口捡到这个,不知道是不是……”
然后我看清了他的脸。
宽肩窄臀的衣服架子,穿西装很性感。俊美深邃又眉高目深,睫毛很长,五官微妙得显出冷淡薄情的特质,某些角度看像混血。
生活想日我不分时辰。
我手指松开,盒子落地,不轻不重一声“啪”,人也傻愣当场。好在榉木虽然便宜但好在结实,它躺在地上,四四方方完好如初,像个贞洁的处子。
姓裴。国外回来。活的。
我手指痉挛似的抽了一下。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我该扇自己一巴掌看看是不是幻觉。
流感是不是还没好?高热确实会让人深陷混沌的梦境。
老胡几不可察地皱起眉头,催促着:“小山,愣着干什么?快捡起来,给裴律师道个歉,毛手毛脚的什么样子?”
像我的第三个父亲,老胡操心是常态,担心我第一天就得罪贵人,眉峰耸起威严又头疼的褶皱。
裴律师却摆摆手,语气轻缓,“都是小事。”
他两步走近,我却一动不动,甚至还半举着手,像被点了穴。他顺势凑过来跟我握了手,力度很轻,但绝不敷衍,是在给我找台阶。
“你好。”
打完照面,裴律才不紧不慢地弯腰把盒子拾起来,垂眼打量。这人不做表情的时候,五官极度冷感厌世,降下一道社交的铁幕,一种目中无人的优雅。
“确实是我的东西,”他突然冲我笑了笑:“谢谢。”
多一分热络,少一分冷漠,像初春化掉的最后一捧雪。不过是做个表情,转眼他就变成完美的绅士。
距离太近,他身上的朗姆酒和广藿香来势汹汹,像是迷幻剂。
不仅是手,我整个人都变成尊僵化的石像。
老胡又看我一眼。
“我……”
我说不出话。
只能把他触碰过的右手蜷缩。
良好的教养让他对我的失态置若罔闻。
裴律把盒子收进兜里,动作不疾不徐,“就是个小玩意儿,我看过了,没有摔坏。”他姿态温雅,垂着眼,面目沉静美好,确实不像动怒:“下次注意就好。”
……
我或许回了句“好”,又或许什么都没说。我很恍惚,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样从办公室逃离。
同事刚巧在门外,她张张嘴跟我说什么,但我却像中了邪,什么都听不到,视野在摇晃,画面都是虚的、抽象的,然后在对方惊异的目光中飞速冲向卫生间。
四下无人。
把水温调凉,我在洗手池前往脸上泼了两把水。我抬头,镜子里映出一张脸。英俊但阴郁。
李笑笑说可惜了这双可奶可狼的“狗狗眼”,挂我脸上却像饿了十几年的恶犬。
刚刚是不是在做梦?
我不确定。
下次注意……
下次?
我和他之间竟然还有这个词。
我松开半握的右掌——他不久前握过——只是想到这个,我都无法自控地开始战栗。我像瘾君子,半张着嘴,鼻腔嗡动着埋进掌心,顺着掌纹急而深地一路嗅到脉搏。
广藿香只沾了少许在上面,淡得马上就要消散。
直到剧烈的喘息让咽喉和胸腔都开始发痛,我才颓丧地放下手,支撑着身体的双臂此刻软弱无力,只能任余下的水珠顺着下颌流进衣领,打湿衬衫。
“草。”
我给自己来了一巴掌,镜子里露出的一双眼发红。
李笑笑的话我没法反驳。我确实饥饿。
下午三点钟开会,所里的管理层都在。我从被撞碎的思绪里勉强捡起零落的理智,正装整饬地坐在老胡右手边,准备做会议记录。我的右手边是李笑笑,对面是行政楚主任。
狼狈被很好地隐匿。
主角踩着点走进会议室时步声稳健,步速略快,很熟悉。经年美梦成真,我心跳如擂。
在座的女同事无一不倒抽一口气,惊的,馋的。李笑笑尤其夸张,一把捏住我的胳膊,我登时面色狰狞起来。
李笑笑手一抖,不小心碰掉放在手边的框架眼镜,于是衣冠楚楚的裴律就这样在我身后站定。
他捡起,眼镜一侧先着陆,放回李笑笑手边。
“谢,谢谢。”李笑笑难得结结巴巴。
会议室人多,我像一粒尘埃,而世界庞大。
裴律并不看我,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走向自己的座位。
“下午好。”他的姿态优雅又从容,和我不同:“很荣幸能与鼎润的诸位共事,我姓裴,裴雁来。”
满场寂静后,热烈掌声应时而来。
裴雁来。
藏在人群里,病态的渴望开始复苏,我终于能把视线黏上去,如此贪婪又热切。
“……草你妈的。”欢迎声中,李笑笑从牙缝里蹦出音来:“再看一次怎么还这么帅。”
我想劝她矜持,但嗓子像被胶糊上了一样,什么人话也说不出口。嘴唇翕张,默念着他的名字。
裴雁来……裴雁来。
多好听。
我注视着他,这是条件反射,就像巴甫洛夫摇铃狗就会流口水一样。如果能实现控制,那我就超脱人畜六道了。
这一秒,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人声细碎。
明明不在梦里,裴雁来却近在咫尺。
我心脏狂跳,时隔多年再次感受到胸口萌生的微妙疼痛。
“你再掐我一下。”我终于侧身对李笑笑说。
她白我一眼,嘴唇一张一合骂我有病去治。
是,我又病了。
可就是这该死的病才能让我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