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34
不是没有想过告知太子府的人,但无凭无据又不能完全如实相告,不管对他还是对萨米,都要冒极大的风险。
从人类沦为野兽是惨案、是未解之谜,从野兽重返人类又何尝不是惊世骇俗呢?
斐蕊的力量或许神奇得像什么精灵仙子,但它毕竟是一只涉世未深的小猫咪,对什么东西都怀着一团孩子气的懵懵懂懂,要它主导那就太不靠谱了。
兰瑟自知是个半吊子,只能尽量找接近的案例来弄,兼以医学大牛的帮助,也弄出一份很像回事的方案。
像回事并不意味着就是回事,他惶惶不安的心态也传递给了那位教授。
虽然不明白这个孩子在着急什么,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一份安慰:“越是钻研的多,越容易发现自己的眼界狭窄,面对未知的难以理解的事物,就是我们这样的人,也会难以自抑地感到恐惧,这不是丢脸的事情,人类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只要谨慎、镇定,保持清醒,做足准备,然后尽力而为,做到无愧于心就好了。”
兰瑟道了谢,挂了通讯,把自己的方案调出来再看了一遍,长吐一口气。
今天晚上,就开始吧。
当代的医学对神秘力量的研究很少,大多精密仔细,很少有似是而非玄之又玄的描述,但兰瑟从藏书室里面翻出一本古书,上面有一些治疗手段,颇有些奥妙。
在萨米周身几处较为重要的地方注入力量,从而引导他身上因爆炸分散的力量互相融合,达到正常运转在身体里的效果。
于是,毫无睡意的兰瑟半夜爬起来,给摊成大猫饼的萨米按摩。
是的,按摩,不然他该如何解释半夜自己无缘无故把手摁在大猫毛肚皮上的变态举动。
即便没有人看着。
他的治疗方案开头删删减减就写了五六页,最后一个晚上就实践完了。
期间萨米睁开过眼睛,睡眼惺忪地见人类在揉自己的毛肚皮也没有生气,只是有点疑惑,疑惑着疑惑着,又慢慢阖上眼睛,任凭人类揉捏他的肚皮毛爪。
大猫分量相当重,没有萨米的主动配合,兰瑟奋斗一夜,最后也疲累地沉沉睡过去了。
*
第二天他是被痛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在地板上了,腰间一阵剧烈的疼痛。
质量极佳的床铺在他眼前震动,动静大得吓人。
但他顾不上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立马翻身起来爬上床靠过去查看萨米的情况。
很糟糕,萨米咬着被子,锋锐的利爪弹出,深深地扣进床垫,大块大块的肌肉鼓起绷紧,后腿抽搐,不住踢蹬,整只虎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毛发湿腻,喉咙里间或冒出一点哀声。
它埋着脸,似乎是非常非常痛苦,又不敢大肆发泄,于是极力忍耐。
兰瑟想去碰碰它,但又怕影响它身体,犹豫许久,还是试探地摸了摸萨米的后脑勺。
灼热,湿透。
他脑内疯狂呼叫斐蕊。
出错了?没有运转起来吗?萨米还好吗?
斐蕊也紧张地咪咪回答。
没有啊,它体内在很正常地运作…
还没来得及多问两句,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
他回头望去,只见管家先生带着一伙人急匆匆走进来,那些穿白衣服的人训练有素,动作迅敏,很快将萨米带走了。
他怔怔地跪坐在床上,很茫然地回头又看了一眼敞开的门。
一旁的管家盯着他看,好半天才告知:“我们检测到殿下的心率失常,所以冒昧闯进,希望您不要怪罪。”
兰瑟张了张嘴,但最后只是很苍白地回答道:“没…关系…”
*
被抬进急救室的殿下失去了之前的克制,若非坚固的三层桎梏,在场的医务人员都性命难保。
一针镇定剂打下去,殿下不再挣扎,身上的肌肉却仍然在打颤。
司涵深吸一口气,把事情吩咐下去,才把脸转向一旁的管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殿下的情况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不稳定?”
管家盯着殿下那只颤抖的后腿,沉默了一会,才回答:“目前原因还不清楚。”
紧急使用的高级医疗仓很快将结果吐出。
“不清楚?”司涵简直有点愤怒了,她抽出那张报告,把目光随意一扫,随即满腔的怒火都堵在了喉咙口。
她一行行看下去,最后怀着一种说不出的心情把报告递给管家。
一堆数据。
“殿下的情况…并没有恶化,”她为看不懂报告的管家解释结果,“从数据上来看…”
她有点费解,但眸光却湛湛发亮:“他在康复,他的异常实质上是骨骼肌肉试图改变带来的强烈疼痛。”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为之一亮。
“太奇妙了…”这位娇小的黑发女性拢了拢披肩,似乎想让自己微微打哆嗦的身体暖和一点,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上飞速刷新的数据,用一种亢奋的语调强调,“简直是…像是神灵在为他重塑身体一样!”
但她很快找回自己的专业素养,郑重地告知管家:“即便是神灵的重塑,也需要渺小人类的一点帮助,我的水平只够咨询,我们得寻求一些真正的专家帮助,在病床上,有时候死亡并不仅仅来源于原先的病症。”
管家眨了眨眼睛,随即用眼镜布擦了擦眼角,这已经是他生命中难得的失态了。
“我想,那孩子也需要知道。”
司涵不无同情地提出来。
“殿下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一个针孔都没有,不是他动的手脚。”
“殿下在他房间里反而平静很多不是吗?我看他的表情可怜极了,这事情可能把他吓坏了。”
管家回忆了一下,拨出通讯,把司涵的要求逐条转述给另一位仆从莫索娜,随后在必经的走廊上见到了似乎徘徊多时的青年。
他顿了顿,露起一个热络的笑容,随即大步走上前,问道:“您是来看望殿下的吗?”
青年好像被他的态度弄迷糊了,眼睫低垂,有点磕巴地回答:“啊…嗯。”
管家的神情不太明显地更柔和了一点,他声音放低了:“殿下没有大恙…”
他顿了顿,才意味深长地接着说:“…事实上,殿下在转好。”
“司涵夫人认为这是神迹,我想也许真的是神灵的帮助吧,哈哈,我这老头子实在太激动了,喋喋不休得招人厌烦,跟我来吧,殿下肯定也期盼着您的到来呢。”
其实,他是来道歉的,不管怎么说,如此贸贸然地自大狂妄地给萨米救治,事先还纠结再三,拿自己当救世主看似的,其实根本一无所知,平白害了萨米的命。
鲜活的、始终待他那样好的萨米,他想来想去,想萨米克制着自己不伤害他,想萨米痛得发颤的肌肉,心简直揪成一团。
头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卑劣、糟糕、忘恩负义。
他在走廊里徘徊着想,想坦白,又怕失去,不坦白,却更要面对血淋淋的失去。
他似乎总是在纠结,因为拥有的太少,所以什么都想抓住,却忽略了自己的能力太差,没资格想太多。
他实在是魔怔了,居然用那种很冷血的思维想过,萨米的喜欢很有价值,殿下的生命会更有价值,即便治不好,也不会留下他的什么痕迹,这是一笔不赔本的买卖。
他那么认真地衡量萨米在他心中的分量,像剔肉一样挑拣,因为它不属于自己,认识的时间很短,种种的理由。
可是他现在,坐在萨米床边,为自己的卑劣垂下脸孔,他想去碰一碰那只僵直的毛掌,却被束环勒出来的血迹刺痛了眼睛,那只手无论如何也没有脸面去触碰受害者。
应当没有反应的,摊开的粉色肉垫,似乎只是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于是那片软软的肉垫便微微弹起,温柔地蹭了一下兰瑟的指尖。
从他的下睫,抖下一滴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