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以身饲虎 ·197
“白姑娘,找到了,找到一只东羯全蝎的下落了!”
吱——
椅子划过地面的刺耳声响,伴着女孩的惊喜:“当真?!”
白桥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如此生动活泼的表情了,她转向白晓,原本想说些什么。
可嘴还没来得及张,眼眶和鼻子突然开始发酸。
女孩抬手抹了一把眼睛,转过身子仰起头,不敢再看。
白晓唇角也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先递了纸巾给白桥,然后回头冲何成深深一礼。
他出于礼貌没有看何成的表情,自然错过了这位侍卫望向白桥时,眸中一闪而逝的失落。
何成打心眼里尊重白桥,拿到这消息原本是十分开心的。
可眼下看到白姑娘喜极而泣,他不由想起还远在西突厥腹地以身饲虎的自家殿下。
殿下当初为了救白姑娘,也中了那南疆的剧毒啊。
虽说比白晓的症状轻得多,还有四五个月的时间,可……
殿下执意要瞒着白姑娘,可若有一日,白姑娘知晓了。
会像心疼她兄长一般,心疼自家殿下吗。
何成不知道。
他抿了下唇,将手中的密信放在桌上,悄然离开。
白桥的眼泪一时半会儿止不住,又不想在兄长面前丢脸,便赶他去拆信,念给她听。
听罢了,女孩的眼泪也止住了,因为信中并非全是好消息。
——那蝎子虽然有了下落,想弄到手却还不易。
祁允政寻到的这只东羯全蝎是北突厥的一位毒师炮制了近五年,前些日子才制好的,据说品质上乘。
但当祁允政派人秘密去接触那人时,却得知对方昨日启程出使西突厥了,算上信件从北府军寄到白桥他们落脚的客栈的时间,这时候说不准已经快到了。
原来这位毒师还是北突厥可汗的亲信,因为西突厥这些日子对连横攻打大徽边疆的提议总是推脱,所以打算亲自去一探究竟,看看西突厥究竟什么意思。
祁允政觉得不太好打草惊蛇,便想等那人回来再做打算,反正已经有了下落,就算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白桥虽然心急,但也知道南辕北辙的道理,点头表示理解。
被东羯全蝎的事一打岔,女孩的心思尽数飘到了这上头。
原本对于祁长廷始终不曾再报平安的疑虑也暂时被压了下去。
然而,很快她便知道,有些事情她忘了,迟早有一日会以更加惨烈的方式撞到她面前来。
又过了五日,白桥晨起,一时兴起去院子里散步,正碰到何成正在同客栈负责给他们院子送菜的老农说话。
这位老农也是祁长廷的暗卫之一,自从他们住到这院子,老农便一直负责秘密的对外联络。
白桥往那儿瞟了一眼,脑子里关于祁长廷的那些疑虑又涌了上来。
她有一瞬间竟然想凑过去偷听,毕竟她拉不下脸来特意去问祁长廷的情况。
但她又很快放弃了这想法。
倒不是因为良知有多高尚,只是因为他们交流都是靠一种特质的纸卷,她想偷听也做不到。
女孩颇为遗憾地踱步离开。
然而,正在这时,老农带着几分颤抖的声音突然隐隐约约地飘进了她的耳朵。
“出大事了,”老农已经尽量将声音放得平稳,却仍是在抖,“我不敢写在纸上,怕叫人截去。”
这句话落,院子里静了一瞬,似乎是那人深吸了一口气。
白桥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步子不由自主的停住,悄悄竖起了耳朵。
下一瞬,一个极轻,却如同惊雷的消息,劈开了朗朗晴空。
“殿下暴露了。”
“被,被突厥人抓了!”
*
草原上,一阵稍大的风在洛桑湖面上拂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徵!”身后突然传来粗犷的喊声。
祁长廷遥遥回头,看到可汗的亲卫正在冲他招手。
少年高举手臂回应了一下,开始往王帐的方向走。
他看到亲卫身后似乎还有什么人正在王帐外,等着可汗接见。
祁长廷眯着眼睛望了下,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安。
待走得近了,他看到那一小队人都穿着纯黑色的斗篷,帽檐遮得低低的,背上搭着一条灰布坎子。
而正是这条灰布坎子,勾起了少年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将近八年前,让祁允政和白晓初遇的那场漠北细作之乱,他其实也被裹挟其中。
他月前同那可汗说的其实并非谎言,当时兄长和母妃接连过世,外祖一门也被欺凌得几乎在东都没了立锥之地,他心如死灰,机缘巧合之下来到漠北。
也正是那时,从突厥人手里救下了后来成为他暗卫之一的小五。
当时小五和他兄长正被蒙面突厥人逼问祁允政的下落。
祁长廷旁的没记住,却记得那人肩上同样披着一条灰布坎子。
不知那位兄长说了什么,突厥人突然狞笑掰开了青年的嘴,从坎子里取出什么东西便往里灌。
祁长廷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但很快知道是一种毒。
青年痛苦地在地上打滚,额上爬满青筋,足足半盏茶的时间后,口中黑血伴随着内脏碎块涌出,彻底咽了气。
于是祁长廷知道,灰布坎子便是突厥毒师的象征。
那毒师杀了哥哥,又转向当时年纪还小的小五。
小少年瞧着自己兄长的尸体,目光起初是震惊夹杂着恐惧,后来便烧起了浓浓的恨意。
叫祁长廷似曾相识的恨意。
小五抖着手,抽出腰间的断刃时,眼看就要扑上去拼命时,祁长廷出手了。
少年当时还不甚成熟的暗器,直接削掉了那突厥毒师的一只手。
可惜毒师手段繁多,最后仍是从他手下逃走。
又一阵从湖面上刮来的早春寒风拂过面颊,吹回了祁长廷的思绪。
回忆结束,他也走到了王帐跟前。
毒师一行人已经进去了。
少年熟练地盈起无辜迷茫的眸子望向一旁的亲卫,想知道可汗为何又将他召了回来。
然而这位以前分明很好说话的亲卫大哥却第一次没有吃他这一套,只是眼神示意他先进去。
祁长廷放在帐门上的手顿了一瞬,面上仍带着笑意,却猛地后退了一步。
几乎是同一时间,帐内猛地飞出一根铁链制成的套马索。
套马索一击不中,王帐后面便冒出了十余名铁塔般地护卫,将少年所处团团围住。
祁长廷眸色冷了下来,惊怒交加地望向一旁的可汗亲卫。
却见对方也拔出了腰间的马刀,冲他兵刃相向。
王帐的布帘缓缓掀开。
一月前还冲他和蔼大笑的可汗踱步而出,身后跟着依旧黑袍遮面的毒师。
而伴随着这两人的脚步声,还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少年凝神望去,而后瞳孔骤然紧缩。
毒师的右手袖子里,拖出一条长长的铁链,大约正是那条套马索。
可毒师再次抬手,拽起那根铁链时,袖袍落下,露出一截光秃秃的小臂,以及上面与白骨勾连的铁链。
这毒师,没有右手!
“动手!”可汗亲卫一声令下,十几名卫兵手执套马索蜂拥而上。
可直至那些人扑到近前,少年仍是一动不动。
吓傻了似地。
唯有始终瞧着少年狞笑的毒师,一眼瞥见了那双漆黑漠然的眸子,以及里面的一丝嘲讽。
他藏在坎子里,完好的左手下意识地捏紧了杀手锏。
套马索被壮汉们舞得虎虎生风,可到了那少年脚下,竟全成了阶梯。
少年身轻如燕,脚尖点在绳索上猛然一绞,扯过其中一名护卫,而后踩着那人的肩膀倏然扑向帐前的大王子。
他唇角划过一丝冷笑。
反正拖延时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既然没办法悄然离开,那就轰轰烈烈闹一场好了。
这帮人,还没有能拦住他的本事!
可就在少年手中匕首快要切到大王子的颈侧时,余光陡然闯进了什么熟悉的东西。
毒师突然从坎子里取出了一件带钩的东西。
少年的动作猛然一顿。
那是,东羯全蝎!
那夜,女孩抱着白晓哭得涕泗横流的画面骤然闯入脑海。
少年呼吸滞住。
不行,他要那只蝎子!
身形猛地一滞,身后终于有一条绳索赶了上来。
“抓到了!抓到细作了!”
凌乱的呼喊响彻耳畔,黑压压扑上来的卫兵遮挡了视线,少年被压在地上,喉头轻轻动了动。
阿桥,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