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8
沈太后小憩醒来,正想去御花园走走,赵炜忠突然捧着御史台的奏折跑了进来。瞧一眼底下人的慌张样儿,她什么好心情都没有了。
国家大事有宰相兼顾命大臣裴凌在前面挡着,若非沈太后执意插手,折子是不会主动送到她这的。至于御史台的奏章,只有弹劾她的亲信才会有如此效率。
沈太后懒得抬眼,“什么要紧的事儿,折子都送到后宫里来了。”
“老奴不知。”
“念吧。”
赵炜忠展开折子,逐字念道:“臣宋清安启。今午时当值期间,在平康坊见刑部侍郎柳晏扣门春风楼,与青楼女子当街相望,后攀爬至二楼从窗而入,于国丧期间公然狎妓。叩请圣裁。监察御史,宋清安。”
赵炜忠念完奏折内容,小心去看太后的反应。
“一定是御史台弄错了,柳侍郎她……”
沈太后拈着瓷瓶中刚从御花园采来的花,问:“刑部几时放班?”
“快了。”
“你去召柳侍郎入宫,朕要亲自问她。”沈太后搓着手指上的花粉,用帕子轻轻拭去了。
*
柳晏儿调查完春风楼的凤兰,一无所获回到刑部,刚进门就察觉到诡异的气氛。同僚的眼神,好像比之前更不对劲了。
“柳侍郎,老奴等你多时了。”
柳晏儿被站在门后的老太监吓一跳,她尴尬地笑了笑,问:“赵公公等我作甚?”
“太后要召见您,咱们快走吧,别让太后等急了!”
太后召见亲信,都把贴身太监派到刑部了,难怪刑部的官员会是那副表情。
正好柳晏儿也有刺客的消息需要向太后禀报,眼光不眼光的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沈太后在御花园的凉亭赏花,这里地势高,四面开阔,适合聊天。
柳晏儿来了之后,沈太后就把其他人屏退了。
“太后,关于刺客的事……”
沈太后把御史台的奏折推过去,说:“不急,你先看看这个。”
柳晏儿一脸疑惑,拿起奏折迅速扫了眼,额头青筋瞬间绷紧。
“柳侍郎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太后您是知道的,我怎么可能去狎妓呢?”柳晏儿急忙辩解。
太后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你今日是否去过春风楼?”
“去了,但我是…”
“还是爬窗户进去的?”
“不是这样的,我当时…”
“我没记错的话,柳侍郎好女色?”
“……”
这次柳晏儿没有辩驳,沈太后的笑意更深了。她给柳晏儿倒了杯茶,“坐。”
柳晏儿杖伤未愈,摇头说:“我还是站着吧!”
太后目光落在柳晏儿身上,问:“何太医的药不管用吗?”
柳晏儿侧了侧身挡住,说:“走路已经不妨事了。多谢太后关心!”
“走路不碍事了,就迫不及待去烟花柳巷?”
“我…我是去查案的!”
沈太后忍着笑,“查到什么了?”
说起这个,柳晏儿有些惭愧,“目前只知道,那晚行刺的至少是两波人。朝我房间放箭的那个人逃走了,他跟抓住的那几个不是一伙的。仵作在杀手身上发现春风楼姑娘的牌子,我是去调查这件事的。”
沈太后很认真的听她说完,好奇地问:“以柳侍郎之见,春风楼的女人跟教坊的官妓相比,如何?”
“……”柳晏儿听到“教坊”二字,冷汗都下来了。她怎么会知道这事?
沈太后托着下巴,耐心等她回答。
“教坊…可以挂账,外面要自己掏钱。我…我还不知道侍郎的月俸是多少呢?”
太后听完这个解释,笑容逐渐消失,“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因为你没有按时到任,罚俸三年。所以,三年之内你都没有俸禄哦!”
“……啥?!”
白给朝廷打工三年!
太后觉得这个惩罚还不够,接着说:“如今你已是朝廷四品官,住在客栈不合适,但你的官邸尚未修好,从今日起,你暂住紫宸殿。”
柳晏儿终于听到了一件舒心的事,以为捡了好大的便宜,她按捺着欣喜问:“住宫里?”
“关乎皇家颜面,这几日就委屈柳侍郎了。”沈太后意有所指地笑着说。
当柳晏儿抱着一床被褥,躺在大殿中难以入眠时,才明白“委屈”二字从何说起。
你说住紫宸殿委屈吗?那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地儿。你说住这地方是体恤臣子吗?至少给了被褥没让她睡地板。
柳晏儿在六扇门的时候,为了查案子,什么荒郊野岭没住过。紫宸殿是她八年来距离太后最近的地方,一想到这儿,她也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
柳晏儿翻了个身。
不知道她这会儿睡了没?
以前隔着坊门宫门,她没想过那么多。现在只隔着一道宫墙,她的心思就活泛起来。
凭她的身手,想要避开侍卫、宫女太监,直达太后寝殿简直易如反掌。可是她却不敢像小时候那样,随便跑去沈湘的闺房。现在她是太后,心里在想什么,柳晏儿根本就不敢猜。
当初沈湘入宫,宠冠六宫。先帝废掉萧皇后,将还是婕妤的她封为皇后。先帝带她封禅泰山,巡游东都洛阳,为她修建石窟祈福。后来先帝病重,沈皇后代为处理朝政,她伸出宫墙的手逐渐大权独揽。
若非亲眼所见,柳晏儿绝不相信,丞相府的小千金会有这样的野心。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是因为她祖父的死,还是因为沈家被流放?要是她当年没有把沈阔贪污军饷的罪状交给陛下,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
太后寝殿内,灯火通明。
从紫宸殿回来的小宫女禀报,“太后,柳大人已经歇下了。”
沈太后坐在镜子前梳头,交代道:“她有什么需要,你们就给她。紫宸殿风大,把门窗都关紧,告诉巡夜的,晚上不用去那边,免的扰了她。”
“奴婢知道。”
沈湘辗转反侧到深夜,未能成眠。从她把柳晏儿强行留在身边,她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旦开始进入彼此的生活,就会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去了解她的思想。
八年前,到底是舅舅阻止了她,还是她根本就没打算走,只不过想给自己一个心安的理由?
“湘儿,我知道你最近和一个年轻人走的很近。要是以前,舅舅肯定不会反对,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祖父下狱,沈家很可能被牵连,难道你不管族人的死活吗?”
舅舅递过来的那杯茶,她怀疑过,但她还是喝了。这样她就不会觉得对不起柳晏儿,她也可以恨舅舅,是他阻止了一切。
天亮了,雪停了,她却被永远困在这深宫大院中。她很想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可是给了她一切的男人,爱的人却不是她。每当那双眼深情地望着她,陛下透过她的脸究竟在看谁?
不过,她很快就不再关心这件事。
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情,第一次触摸到权力的滋味让她迷恋。权力可以把喜欢的人放在朝堂上,甚至可以让她永远留在后宫。只要她想,她可以做任何事情。
帷幔被轻轻掀开。
床上的人眉头紧锁,不知在做怎样的噩梦。
她很想帮她,却无从下手。
沈湘睡觉一向很轻,感觉到床边有人,她慢慢睁开眼。
那人见她醒了,起身要走,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别走,我知道是你。”
夜闯太后寝殿是死罪,要是她喊一声,外面的宫女太监立刻就会冲进来。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想来看她一眼。
“以前,你也是这样,总喜欢半夜爬我的窗。那时候你是专门来找我的,还是在我家搜集完证据顺道来瞧瞧我?”
柳晏儿想走,手被抓的更紧。
“你觉得你能跑得过宫里的禁卫军和长安城的金吾卫吗?”沈湘用哄人的语气说着威胁她的话。
柳晏儿忍着疼,坐回床上。她肯留下,并不是因为沈湘的威胁。六扇门培养出来的人,若是连让她闭嘴的本事都没有,朝廷每年拨款给刑部的银子就白花了。
沈湘往里面躺了躺,给她留出一半空床。
柳晏儿低头,“臣不敢。”
“好一个不敢!你夜闯朕的寝殿,现在才说不敢?”沈湘有些恼她。
柳晏儿咬着嘴唇,小声说:“我…我没有跟教坊的人…那什么。”
“嗯?”
“老师布置的任务,我去教坊是点了人,但我没上床,真的!”
沈湘被她气笑了,“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个?”
“我刚刚才想到,傍晚在御花园你问我的话,应该是这个意思才对。”
沈湘放开柳晏儿的手,平躺回床上,“那你罚俸的事也不能改。”
“……”
就知道是这样。
“柳侍郎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
“早点儿回去歇着吧!明天还要上朝。”
“臣告退!”柳晏儿行礼,后退几步,绕过屏风,消失在黑夜里。
见她跑的比兔子还快,沈湘气呼呼地翻了个身,无意间摸到枕头边凉凉的小物件,拿近了一看,是个白玉做的小兔子。
净会拿这种东西哄人!还当她是十五六岁的傻丫头吗?沈湘把那只兔子往远处放了放,过了好一会儿,又把它抓回手里,最后握着它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