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看到129
宫无念垂眸看埋头在他怀里的人。
“重归,要不要跟师父回东隅看看?”
石头精微微动了动。
宫无念一笑,带着重归朝东海之外而去。
胡玄在除恶岛下面喊他:“诶,就扔下这一摊子走了啊?他们怎么办?”
“敖风的地盘,让他自己管。”宫无念遥遥一句,已经见不着人影了。
重归被宫无念带着飞行空中,周围不见了人,这才终于肯露出半张脸。他两只眼还是通红通红的,像是怕宫无念再丢了,搂着他不肯松手。
两人落在东隅的时候,看到那熟悉的府邸。
已经过了二百年,重归竟觉得自己从未走远过这里。
……
宫无念看着重归呆呆的样子,握住了他的手:“不进去吗?”
“哦。”
两人一同走了进去。
东隅的一切都是重归印象中的样子,他在这一刻突兀想起尚在烂柯山时,追心之术中他所见场景。
……这里是他一直挂念的地方。
好在东隅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破败,一切都像他离开的那日一样。
重归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都觉得不够。也不像刚才那样蔫蔫的,眼中多了一抹神采。宫无念由着重归牵着,像是巡查自己的领地一般,将东隅里里外外全部转了一遍。
最后,停在了那颗比之二百年前,更显葱郁的古树前。
重归许久没有动。
宫无念去看重归,却见他又在一声不吭流眼泪。
本该是无忧无虑的石头精,竟害他有了这么多难过的事。宫无念轻叹一声抬手擦擦重归的眼角,柔声:“回来不好吗,怎么哭了?”
重归抹了抹眼角,哽咽着抬头看他,又是哭又是笑的:“我就是……太高兴了,师父。”
他当时没想过还有这一天的。
宫无念缓缓将他搂在怀里:“放心,以后师父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好。”
片刻后,重归又闷声叫他。
“师父。”
“怎么了?”
“我想听你弹琴。”
“好啊。石头精想听什么了?”
“什么都好。”
寂静无声二百年的东隅,终于响起旧时的琴声。
伴随着这琴声的,还有受感召来的生机,古树枝叶愈加繁茂,花也开了。
重归坐在宫无念一旁,垂眸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抚在琴上,心底像是满足地喟叹一声,像是了却了一桩长久的心愿。
他的心彻底安逸了下来,任由那轻柔的乐声萦绕在他身畔,眼皮开始一沉一沉地往下坠。
也不知过了多久,琴声一停。
宫无念的手不动了,重归的头靠在了宫无念肩上。
重归累了这么久,终于顶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宫无念衣袖一扫,将琴收起。又轻轻抱起重归,缓步走进了屋内。
他将重归放在床上,才撩起衣袍,坐在了重归一边,静静看着重归的睡颜。
即便是睡梦中,重归都拽着宫无念的衣袖不肯松手。
宫无念一扬手,一阵风将屋门无声带上。
他将自己的袖子小心抽了出来,侧身躺在外侧,将重归轻轻搂在怀里。
小石头精像是梦里有感应似的,动了动,脸又往他的怀里埋。
宫无念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
在他从云梯而下时,如世镜中的光晃过他的眼睛,他也在那如世镜中看到了些过去的事情。
是在他离开之后。
他看到重归将世间恶灵毫无顾忌地吸纳入自己的身体。
看到胡玄抹去的那段时间对重归的记忆产生影响,他忘了把宫无念的躯壳藏在了烂柯山。在烂柯山的山前转啊转,满脸疑惑,像是知道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却始终想不起是什么。
看到重归失魂落魄回到了东隅,沉默坐在那古树下,固执地坐着,好像只要他坐得够久,就能等到他要等到的人。
看到自己留在重归体内的术法开始发挥作用,重归惊恐地发觉正在忘记对自己的情,看他失控地游荡在只剩下他一人的东隅,一遍一遍叫宫无念,却始终听不到回声。
看到……他在身上刻字。
每刻一遍,要流好多的血,可是重归的身体并非凡人,伤口总会愈合。他便刻得更深,更狠,刻刀划下去,伤口深可见骨,重归浑然不觉。
他在魔障中苦苦挣扎,只剩下这一件事要做。
他坐在古树前,一刻,便是几天几夜。
怨灵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摧残吞噬他的经脉、筋骨,那是怎么样的痛?他都不在意。
直到刻了满身。
那是他的痴心不改,还有再也没有机会诉诸于口的爱恋。
直到一日,重归感应到恶极渊有变。
那一瞬间,他的手一抖,刻刀掉在了地上。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眼中涌出希望,他踉踉跄跄飞奔向恶极渊。
可等他到了那里,看到的却是魔族再一次盯上恶极渊。明明那段时间已经被抹去,可近墨者黑,受恶极渊中怨灵感应,魔族再一次找到了那里。
绝望中生出的希望被狠狠粉碎,又有体内万千怨灵影响。
重归疯了。
他将去恶极渊探查的所有魔族都杀尽。然后带着浑身的血,直奔万魔窟。
他越看魔族,越心生厌恶,一刀,一刀,杀,杀,杀到最后,所有魔族都死了,只剩下缩在王座上的魔王。
——那自到了宫无念身边,被他小心庇护,杀生也不曾有过几回的小石头精,竟将整整一族屠灭。
魔王恐惧着吼他:“你这嗜杀之人,你可知有多少无辜魔族死在你刀下。”
“哪里?我为什么看不到。”
他浑身是血,带着决然的杀意,眼中却是一片空茫。
挥下最后一刀时,他对魔王说:
“你知道么,我没有师父了。“
他在万魔窟石壁之上留下警示,从此,再无人敢靠近恶极渊。
宫无念还看到……最后,重归与宫无念留在他体内的术法抗争数年,却抵不过对宫无念所有的感情一点一点散去,在一切消失之前,他终于妥协了。
重归将东隅细细打扫了一遍,直到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出一丝尘埃。
他换了一身新衣服,最后看了一眼这院子,将门缓缓合上。
他最终还是要顺了宫无念的意,转世投胎去了。
重归站在那紧闭的门前,撩起衣摆,膝盖弯曲缓缓跪下,笔直的脊梁一寸一寸弯了下去,最终,额头贴在青石板上。他忍不住闭了闭干涩的眼睛,疲惫地叫了最后一声: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