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番外·豫王妃181
洪辰三年秋, 朝中明德公作乱的风浪已经完全平息,商茂时刚晋为首辅, 春风得意, 十分兢兢业业。
冬初,鞑子犯边, 孙平与曹丰分别督宣、蓟二府,连获大捷, 曹丰受封复北将军, 曹丰擢为三品, 督南京大营。
朝中安定, 边境安稳, 赵衡终于结束忙碌不堪的日子,得了几分闲暇。
这天黄昏下起大雪,到天黑时分,外头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正好厨房有前日曹丰送来的两条冻鱼,沈静便亲自下厨, 熬了满满一锅鱼片姜丝粥。
入夜之后,主仆二人在西边炕屋里,关起门来,正热乎乎就着腌菜喝着粥,外面便传来拍门声。
小孟一听,立刻端碗仰头将粥喝净了,烫的嘘了几声,起身笑道:“这个时候, 必定是殿下来了。先生等着,我去开门。”
沈静放下碗也起身,还未到门口,果然见赵衡掀起里间帘子进来,一边解着身上披风一边笑道:“好香。”
沈静接过披风搭在一旁,坐在桌边又盛了一碗粥,推到对面:“做了锅鱼片粥。殿下尝尝。”
赵衡在炕桌旁坐下,勺子入口尝了尝,点头道:“咸淡适口,十分鲜香。”
两人对坐各自喝了半碗粥,赵衡才放下勺子:“今日没上值去?还有闲心在家煮粥。”
“晌午去了衙门一趟。左右也没我什么事,苗尚书早早就放我回来了。”沈静笑道,“位卑言轻,反而自在惬意,不像殿下日理万机。”
“工部今年最拿得出手的功劳,不就是你为苗申俭挣来的?不光是工部,连孙平曹丰也该谢你。要不是今秋江南粮食丰收,他们哪来的底气,一口气把鞑子撵出去二百里地?”赵衡笑着,欠身将沈静的手拽过来,摊在桌面上,用手指点着,“好好的一双拿笔的手,如今都成磨这样了,苗申俭要是识相,正该好好嘉奖你一番,然后放你在家好好养一阵子。”
沈静笑着抽回手,指指碗里的鱼片:“曹督军已经谢过了。这就是曹督军昨日送来的两条鲜鱼。”
“就他精明,两条鱼就打发了你。”赵衡笑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一边向沈静伸手,“过来。”
沈静依言起身坐到赵衡身边。赵衡打开盒盖,露出里头白腻的油膏,抠了些揉在沈静手背上,缓缓揉了开来:“小有不知从哪淘换来的,说这东西最能养肤的。”
沈静不由笑道:“殿下真是的。不过长了两块茧子,我又不是姑娘家,哪就这么娇气了?还是说殿下嫌弃我这双手粗糙了?”
“我哪敢嫌弃你。就怕你嫌弃我。”赵衡揉搓完了,将他手放开,倚着炕桌坐了会,口气有些迟疑,“有件事,一直想同你说,总不知该从何说起。”
沈静起身把桌上碗筷收起来,端过一旁桌上的茶盘,倒了杯茶给赵衡,在对面坐下:“什么事叫殿下也这样难为?”
赵衡捧着茶喝了一口:“是故去的豫王妃的事。”
沈静也有些意外,顿了顿,道:“不知怎么说,就不必说了。”
赵衡将茶碗放下,沉默片刻,才道:“人都没了,按理不该妄论已故之人。不过那日小有提醒我,说坊间此事被传的不堪,叫我有机会跟你解释一二才好。我想了想,他说的也是。”
他抬头看着沈静:“孤既然打算同你守一辈子,自然不能叫你以后心里横着这一根刺。”
沈静听得心头一暖:“有殿下这句话,多少刺也消弭了。”
赵衡挑眉,看他一眼:“这么说来,还是有刺了。”
“……”
沈静不知该怎么说。
从前那位豫王妃,是如今礼部尚书徐文之女。那位豫王妃早已去了几年,据说还是死于非命,如今徐文还是好好做着礼部尚书,位高权重,可见赵衡对那位故去的王妃,仍存着些旧情。
说完全不介怀是不可能的,可是隔三差五就会听同僚提起这些,难免也会有一二分别扭。
赵衡隔着桌子,伸手捏了捏沈静的手,开始讲起从前的事。
“故豫王妃,闺名叫做徐颖,是礼部尚书徐文的嫡女。是我十七岁那年,皇兄为我做定的这门亲事。”
“那是我刚到宁夏头一年。皇兄登基不久,举步维艰。我那时一心想着早日在军中历练出头,能为皇兄所用。忽然一日皇兄便写信来,说给我择定了一位王妃,是徐家的女儿,比我大一岁,叫我回去成礼。”
“我当时对这事并没有什么主张,只觉得皇兄既然定了,那必定有他的道理,便赶回了京城。”
“回来以后,皇兄跟我说,他需要借徐贤和徐文的力——徐贤是徐文的兄长,如今早已告老,当时也是一位阁老——所以才选了徐文女儿做这个王妃。不过他也叫皇嫂——就是铭儿的母亲,如今的太妃,那时欧阳皇后还没有入宫——替我相看过了,说这位徐小姐知书达理,品性端庄,容貌出众,也不算辱没了王妃这个名分。”
“我那时觉得有些仓促不安,不过既然皇兄已经定了,我也没再说什么。从早我就知道,横竖自己是要娶个王妃的,娶谁不是娶?皇兄既然看好了,徐家的小姐未见得就比别家的小姐更不好。”
“一切礼数早就准备的差不多了,回京第三日,礼部便操办了婚礼。”
说到这里,赵衡顿了顿。
“不过那日,我与徐小姐只是拜了堂,实际并未礼成。在洞房里,徐小姐屏退服侍的人,自己揭了盖头,跪在地上恳求将洞房之礼延后,说自己身体不适。我就同意了。只是我牵挂甘肃情势,实在在京城待不住,次日便辞别皇兄返回了甘肃。”
“这一去,时隔大半年我才又借着筹措粮草机会回京。我与徐小姐没有洞房的事并没有瞒过皇兄,因此当时他特地把我叫进宫,嘱咐一番开枝散叶之类的话提醒我;皇嫂也遣人去了徐颖那里教导了两句。”
“只是当日我回到王府见到徐小姐,她仍旧说身体不适。我们便依然分房而居。”
“那次我在京城待了三天,便动身去了南京,而后从南京又返回甘肃。”
“等我第三次回京,已经是一年多以后,京畿营刘将军猝死,皇兄急命我回京领京畿大营。就是这次回来,在路上我听到了豫王妃悬梁自尽的消息。”
“纵然没有夫妻之实,当时我也难免震惊惶恐,尤其看到她的死状以后。徐小姐还留下了一封信,说自己厌倦了这种枯槁寂寞的日子,不愿再忍受下去,宁愿一死了之。徐文刚听说女儿的死讯,又惊又痛,对我破口大骂,说我害死了他女儿,连皇兄都劝不住。”
“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我满心都是自责,觉得自己确实对不起她,更十分担心徐文会因此向皇兄发难。加上那时我腿伤尚未完全痊愈,又匆忙赶路,数困交加,一下子就病倒了。”
“豫王府一下没了主事的人,皇兄十分不放心,便从宫中遣了一位得力嬷嬷来照料我,兼之料理王妃丧事。就是这位嬷嬷,隐晦提醒了我一句,说为王妃装裹的时候,看她身形似乎有些奇怪。”
他顿了顿,轻声道:“结果后来发现……徐小姐死的时候,是有四个月的身孕的。”
沈静此时的感觉,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任凭他想破头,也想不到那位豫王妃的死会有这样的内情。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了吧?”赵衡短促的笑了一声,“坊间之前总传徐文和他儿子是趋炎附势之辈,连女儿的命都不顾,一心只想着巴结我。其实真相是,他有把柄在我手中。”
沈静捧着茶碗沉默半晌:“想不到竟是这样。”
赵衡提起茶壶将茶碗添满,喝了一口:“我也很意外。徐小姐看上去聪慧伶俐,进退得体,不像是会做出这种出格的事的人。”
沈静听了笑笑:“人不可貌相。当日见到殿下,端庄肃穆,一丝不苟。我也不曾想到,与殿下会有今时今日。”
顿了顿抬头问赵衡道:“徐小姐的事,想必殿下并没有告诉先帝?”
赵衡摇头:“皇兄若知道,徐家焉有今天?”
“殿下为何瞒着?”
“一来为了不叫皇兄生气,二来,是为徐文保全一些面子,也能继续为皇兄所用。三来,这徐小姐人都没了,何不就给她留分清静。”
隔着炕桌,沈静伸手握住赵衡的手,微笑道:“我知道。因为殿下向来心软。”
相处越久,他越明白赵衡人品的难能可贵之处,他身居高位,杀伐果断,但在这样的冷肃与果断的包裹下,仍留有一颗怜悯宽容的心。
赵衡摇头笑道:“什么心软。也就你觉得孤心软。大约就是这样的命吧。”
他回握住沈静的手,微微笑着,温柔注视着沈静:“命里注定的,要遇上你。只能靠着往后余生,妙安能多疼惜几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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